古灵四先生小识

古灵四先生是宋代侯官县(今福州)人,分别为陈襄、郑穆、陈烈、周希孟。作为“倡道于海滨”的理学先驱,不仅在福州以身传道,更注重兴学授徒。清代著名史学家全祖望在《宋元学案》中特辟《古灵四先生学案》,于“序录”中解释道:“宋人溯导源之功,独不及四先生,似有阙焉。”

陈襄字述古,学者称之为古灵先生。在他求学的早年,当时学人为了科举,“溺于雕篆之文,相高以词华”,即注重辞藻、对仗、声律的形式美观,内容则不免空洞无物,或陈词滥调。陈襄与同里的陈烈、郑穆、周希孟为友,“气古行高,以天下重任为己任”,不愿为功名利禄降低志向,是林觉民“少年不望万户侯”的先行者。

同学、乡人都笑话他们,视为异类,但陈襄不为所动,且并非空喊道德口号,毫无行动,而是身体力行,且做得更加坚定,志向更加笃实。这样日复一日以身行道的结果是,当时的学人渐渐被他们感化,甚至有学子不远千里而来。后来陈襄进入仕途,为河阳(今河南孟州市)的知县,他就投身到当地教育事业中,兴办学校,为大批学徒说经讲学,亹亹不倦。

有人向他的上司富弼打小报告,说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赚学徒们的学费、礼品。大家都劝陈襄避嫌,不要再授课了,以仕途名声为重。陈襄引《孟子》中孔子的话以明志:“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往矣!”东汉经学家赵岐释“缩”为“义”,南宋经学家、理学家朱熹则解为“直”。从内自省,他认为问心无愧,且说:“以谗人使诸生遂不得闻道,吾耻之。”从对象考量,学生能够受到圣贤大道的教诲,这种价值远胜过个人荣辱,所以他更加坚定传道授业的决心。

富弼很赏识这位后辈不徇流俗的学识与风骨,入朝为相之后,推荐他为太常博士。陈襄向神宗推荐了很多人才,如司马光、吕公著、苏颂、范纯仁、苏轼,以及后来的理学宗师程颐等33人。临终之际,家人询问遗言,陈襄“索纸笔书‘先圣先师’四字”,可见从始至终,圣传典范皆铭刻于心,无时或忘。

《后汉纪·灵帝纪》有云“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意思是能够讲解经书的老师还容易遇到,而行事作风能与所传之道相吻合,表里、言行如一的老师,这就难能可贵了。郑穆就属于后者。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郑穆相继为岐王颢、嘉王頵侍讲。二王乃神宗同母弟,皆为有“女中尧舜”之誉的宣仁皇后高滔滔所生,身份尊贵非凡。郑穆毫无谄谀之态,而是严格要求二王,不时进讲劝戒。同时严于律己,“非公事不及执政之门”。神宗赞叹:“如郑穆德行,乃堪左右王者耳!”

哲宗的时候,郑穆任国子祭酒。国子监是当时官学最高管理机构,祭酒又是国子监最高长官,元丰改制后为从四品,非常清贵。临近耳顺(六十)之年的郑穆,对当时来问学的十来岁少年,“必朝服迎接,以礼送迎”,丝毫没有端出高官、校长的架子。这就难怪“学者尊其德而服其教”了。后来又有两位王爷请求郑穆作为自己的讲官,太学生也强烈请求他再任学官之长,哲宗就派他同时兼任这两个职务。古代有七十致仕的礼法,郑穆不贪恋权位,主动乞休。太学的数千名学生竟然又联名向宰相递状纸要求延缓郑穆退休,足见他在学生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孔子谈到自己的志向,愿“少者怀之”,郑穆做到了;又“朋友信之”,郑穆也做到了。“故人张景晟者死,遗白金五百两,托其孤”,一个人会主动要求把孩子交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已经说明在朋友心目中,郑穆是多么值得信任,认定他有义气,一定能够克服万难,担负起培育孩子成材这件大事。白金五百两,绝非小数目,然郑穆说:“恤孤,吾事也。金于何有!”把钱退回去,而把孩子领养过来。

《论语》云:“朋友死,无所归。(孔子)曰:‘于我殡。’”可见郑穆把圣贤经典内化到骨子里了,北宋著名史学家范祖禹就盛赞他是“真儒”。

陈烈字季慈,学者称为季甫先生。与陈襄、郑穆不同的是,陈烈终生不出仕为官。陈襄《怀友人陈烈》一诗写道:“思君苦节直艰难,四十穷经草野间。”

陈烈十四岁的时候,父母就相继离世了。庆历初,与陈襄一起参加礼部考试,而陈襄考中,陈烈下第。当时陈烈的年纪,还未满三十岁,完全可以来年再战,但是他却从此“不复赴礼部”。《宋史》品评他“介僻”,置于《隐逸传》。陈襄却屡次举荐陈烈,且向别人解释:“世多以季甫为洁身不仕之流,非也。盖其志孔、孟之道,不肯苟进而已。”

陈烈不出来做官,并非逃离世俗社会,做个山野闲人。陈襄诗里写道:“文为周衰能力救,礼遭秦祸欲重删。”原来陈烈是厌恶当时衰敝的文风,且想要重修礼书。这或许也是他不再参加科举考试的一个原因,因为当时场屋皆流行“雕篆之文,相高以词华”,若想中第,就少不得迁就这种文风。难怪同样反对“时文”,要求“复古”的欧阳修会推荐陈烈为太学学官。

先秦礼书繁杂无统,想要整理实属不易,陈襄却甘坐冷板凳,自庆历年间开始“潜心”研究。他同样是个身体力行之人,“虽御童仆,如对大宾。里有冠、昏、丧、祭,请而后行”。世俗或讥笑他不近人情,司马光上言“烈平生操守出于诚实,虽有迂阔之行,不合中道,犹为守节之士”,持论公平。

朱子赞赏陈烈的读书法,说他早年“苦无记性”,读到《孟子》“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才恍然大悟。于是闭门静坐,半月不读书,只求“放心”,然后再去读书,记性就大大增强了。

周希孟字公辟,取《孟子》辟杨朱、墨子之说为名、字。其人终身,亦以辟佛为使命。

从陈襄《答周公辟书》可知,希孟去信,为陈襄取字述古,希望他“慎取尧、舜、周、孔之作而侈大之”。舜流四凶,“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陈襄看出希孟此举有“激劝”之意,大概是因为陈襄山居以来,“混然与浮屠居”,在希孟眼中,有违纯儒之法。陈襄则解释:“摧枯朽者易为力;拔深根者难为功。”“后复有为退之(韩愈)者,虽持独智,岂易为力哉?”寄望希孟“慎而折衷之”。此外,陈襄自谦对于“《易》《春秋》天人之说,犹所未至,盖力不足故也”,并关心希孟“眼疾”是否好一些了。可见希孟专心著述,惜乎所著《易义》《春秋义》《诗义》都没有流传下来。

欧阳修为仙游名臣蔡襄写墓志铭,提到“闽人多好学,而专用赋以应科举。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经术传授,学者常至数百人”。可见希孟与陈烈一样,都是不追逐时好,笃好古学的儒者,因此也没有出来应举求仕。反倒是当时的知州刘夔、曹颖叔、蔡襄“亲至学舍质问经义”,而这三位都是考中过进士的,却皆不以请教一无功名的教书人为耻,可见宋代尊儒重道深入人心。“德尊”至少在道义上,还是胜过“爵尊”的。

地方上不断向中央推举周希孟的学识、品行,皇帝就特别下诏“赐粟帛,授将仕郎,试国子监四门助教,充本州学教授”。希孟三次辞让,都不被同意。可惜不久后,希孟就以病辞世,年仅四十二岁。

弟子七百余人,其中许将年仅二十七岁,即登嘉祐八年(1063年)癸卯科状元,成为福州历史上第一个金榜状元。此外,还有潘鲠者,从希孟学,著有《春秋断义》《易要义》。可见师徒相传,薪火不绝。

(作者单位:福建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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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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