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喇都(4)

海喇都”被誉为“最美丽的高原”。历史上曾经“牛马衔尾,群羊塞道,畜牧为天下饶”。

成吉思汗征西夏到达此地时,看到这里水草丰美、景色宜人,不禁发出了由衷地赞叹:

“将忘之国可以寨之,太平之国可以营之;饥饿之鹿可以果腹,耄耋之人可以息止”。

元朝大批回回人的探马赤军卸甲以后,在这个“风吹草地现牛羊”的美丽地方定居。

但海喇都地处秦长城与明长城之间,是冲突的前沿地。历史上是中原政权、游牧民族,农耕与游牧文化碰撞、激荡、融合之地。——也是个“边哨地”。

再一说法“海喇都”也可能是“哈剌秃”的音译异写。“哈剌秃”中的“哈剌”是突厥语系中“黑”的意思。也有说是元代和明代的移民当中是“哈剌秃”部族居住的堡寨。

海喇都是丝绸之路古道上盐茶马道的码头重镇。顺治年固原州的盐茶厅设在海喇都。——驼队把西安、兰州、平凉、固原的汇集的皮毛茶盐上陇东过黄河至甘凉到河西走廊……古老的丝路商旅古道,也留下了得天独厚的石窟文化,有“石窟走廊”的美称。

——水草肥美,牛羊满地的海喇都在明朝设国家马场。清时因红薯、马铃薯入境推广人口暴增,乾隆鼓励流民开发边省致垦殖无度,脆弱的黄土地“官树破伐罄尽,山则童山,野则旷野”。

海喇都在同治民变中“城空无主者二年,人民杀毙饿死十有八九……村村焦土”。镇压起事的左宗棠悲叹:“景象不似人世”“瘠苦甲于天下”。——历史上首次称西海固“瘠苦”的是左宗棠。

王知县到任后嫌蒙古语“海喇都”绕口,纠集几个乡董上报要求更名为海城县。但是本地人叫惯了依旧称海喇都。

何家义进海喇都城门时,已经中午了。——他在木匠沟订了柜桌椅凳,鸡儿窝石匠跟前订了石碾子耽误了些时辰。

海喇都的城门实际是一截破败废了的明长城:长城豁了一个口子,城墙瘦骨嶙峋的,没砖,蒸土白花花的寸草不生;远处看到像一个被遗弃了的堡寨。

一个褂子上背着“衙”字差役凶狠地挡住了想要进城门的一群携老带幼要饭的叫花子。这群外地口音的乞丐背着席筒,身上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城内土房低陋。财神楼城隍庙跟前的县府衙、盐茶知厅、守备署营建筑物浑厚高大一些,但免不了有种散旧落寞的感觉。官衙对面是皮货、杂货、山货、屠宰、斗秤、油米面行、车马店和饭馆等。每家店铺前都有栓牲口的桩子,有的还有给牲口倒水的石槽。这条老爷街人稀影单、路面不宽,却是海喇都的最繁盛的一条街。

县衙砖墙外面蹲着两个手挽手脚链脚,蓬头垢面的人,肩膀上同扛着一副大枷。枷前写着名字:字条一个是苏三,另一个字迹模糊了;苏三似笑非笑望着路过的家义,一副悲天怜人无所谓表情。另一个怨毒的眼睛喷着火能把人烧死;再往前站笼里有个戴四角黑帽的人,脖子卡在笼口上眼睛白鼓鼓地一翻一翻,脚尖绷直尽力地够支着脚下的砖头上,生怕脚下的砖头滑走。

家义走进对面一家饸饹面馆,大耳朵拴在一根木桩上。店里清静,只有一个桌子上两人嗑瓜子。他要了一碗燕麦面饸饹,给驴要了一盆水。

掌柜的问他从哪里来?他说是垴尔沟。旁边桌子上坐着的瓜皮帽一下激动起来,望着他脸说:“垴尔沟有一个绿眼睛血红大口的洋狐子会定身术,白奶子几尺长出来能抓人。”那人伸出来十个指头一伸一缩地做揉捏动作,脸上猥亵、表情兴奋。

瓜皮帽说得兴头上:掌柜给家义端上的饸饹面,他接过来一抖手一碗面直接挂在那汉子瓜皮帽上。韭叶葱蒜辣子面条一起从他脑门顺着眼睛鼻子下巴溜在绸褂子上。另一个矮个子已经撒欢子跑出了店门。

那瓜皮帽愣了片刻。一抹脸,气急了从腰里拔出了一把刀子愤怒的吼着:“驴日的,哪达的二球货?吃了豹子胆!爷爷今儿个把你插了,信不信!”

掌柜的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家义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眼睛一股寒气看着瓜皮帽。瓜皮帽不敢扑过来,空中的刀子也不敢插下去。嘴里威胁着乱骂一气:“今儿个不把驴留下来,不来想走!爷叫你死你都不知道咋死地!”

门外那个跑出的矮子叫了几个人回来。矮子改着木桩子上大耳朵的缰绳。大耳朵不情愿的仰脖子嚎着。

这时店门口进来了几个人,是府衙的差役。饸饹馆子和县衙一街之隔。别说弄出这动静,就是从馆子前走过个人衙门都清楚是男是女;一个穿黄鹂补子的官人,叫人盯住外面那伙人。然后静静地瞅着他俩。

矮个子手牵着驴绳在街上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瓜皮帽的声音小了些,把刀子别进裤腰。何家义也从板凳子上站了起来,他看清来的是黄县丞。黄县丞问了一脸土色的掌柜。

掌柜的说是何家义一碗饸饹引起的。

县丞到瓜皮帽近前:“丁少爷,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垴尔沟县大爷亲自挂匾的何家主。你编造他的老婆他愿意听吗!”县丞又进一步,“他可是老爷立树起的范典,给大老爷抹黑,把老爷的牌子砸了……都不好吧!”

丁少爷把掌柜递过来的热毛巾扔到了地上,他骂掌柜的拿的毛巾脏,叫重拿一条。他把气出到了可怜的掌柜身上了。

他对黄县丞说他没有抹黑的意思,他会禀明县老爷的。可他先动的手,帽子衣服先赔了再说。

——丁少爷自娘胎里出来就没有吃过这样的亏,看黄县丞没向着他,赔衣服多少有点找回面子下个台的意思。

何家义从褡裢里掏出来半吊子钱,黄县丞接拿到他手里,把玩似的一上一下掂着。过了半晌,转过头对一个长脸的衙役轻淡地说:“白衙头,给站笼的送碗水,脚下再垫块砖,叫别嚎了,让人安逸些。”

话刚说完,丁少爷却对黄县丞一揖手:“今儿是我的错,我会给县老爷认错的。”

说完瞅了何家义一眼,给外面的矮个子他们使了个眼,都撤散了。

黄县丞带家义到街尽头一个拐弯处进了一家羊杂馆,伙计给大耳朵填上料加了水。他俩找了个僻静角落:要了两碗烩羊杂小吃,三牙子白面锅盔。

黄县丞宽眉、大眼,但眉宇间似乎有股隐忧的愁淡,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县丞问家义进城是置办家当的吧!家义说置些锅上炕上穿的吃的及些杂什。黄县丞把白衙头叫了过来让把大耳朵牵上置办去。

家义说了要的东西,掏了几块碎银子递给白衙头。

黄县丞说你还是个大富汉。家义笑而不语。——家义的金银家私是在董志塬和董字营当小头目时掠攒来的,他藏在改造的三腿耧中带来的。就连离他最近最亲的丝麦都不知道。

端上来的两大黑粗碗羊杂碎:红辣子、绿芫荽、白葱叶、黄姜末,羊肚羊肺、羊肝羊心。尤其配上海喇都的名产五香调料小茴香,吃起来香,看起来美。

黄县丞给家义捡出了半碗,说他刚吃了吃不上。家义问衙门前枷锁的是啥人。黄县丞说叫苏三的是个领了帖照的牙客,因为交不起牙客税被枷示众;另一个是从甘肃迁来的,因吃完了粮种子,卖了老婆后,又偷人被县老爷枷住;站笼的是大北山的土匪绑了肉票有人命被拿了。

县丞说回时给鸭儿嘴赵里长带个话,让三天后到衙署参议事来。又低声给他说回去路上小心土匪,家义嗯着。黄县丞从他脸上看出他不在乎。说家里的何白氏还等着他回呢!家义这才慎重地点了点头。

白衙头牵着大耳朵来了,背上驮着鼓囊囊的四个毛线大口袋,看来是货备好了。家义结账时掌柜的说黄老爷已结了。家义把半吊铜钱硬塞到他手中,口气不容置疑。黄县丞又在手掌里一上一下的掂着,望着何家义背影寻思着什么!

家义在银铺给丝麦打了个梅花银簪子,又买了个乌木发夹还用碎银兑了几吊铜文。他到铺子买了两盒海喇都有名的吃食——圆枣糕。财神楼道观中请了个拈柳枝的白瓷观音菩萨像。这是丝麦给他安顿的。

走出了城郭,到了五里墩。家义听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白衙头。递给家义一把长刀说是黄县丞让他拿上,家义举了举手中的镢把说不用了。白衙头又给他说记住黄县丞的话,家义慎重地点着头。两人在五里墩道了别。

灰黄的山谷中,有一片平埫之地镶嵌在四面山谷中,三十几户人的庄子像个小鸭子头。它笼罩在斜阳的余晖下;静谧、单调、有点神秘。与别的庄子不同的是:这里有树。杨、柳、榆、杏等树稀疏的长在错落的院畔、地埂、窑背上。

一只土黑狗远处向他狂吠着扑来,大耳朵被它吓得惊慌地扬起了前蹄。家义一边低身装着拾东西打狗,一边吃力地硬拽着大耳朵向前走。前面敞院里有一间单架土坯瓦房,他认定是里长家。赵里长出来时把不依不饶的黑狗挡开和他进了院,他把家义让进房。连忙叫人把茶倒上。喊了半天,也不见人动弹。

一个黄脸高颧骨尖下巴的女人坐门口上织羊毛袜子,连眼皮一直都没抬一下。——想必是里长老婆。

家义从褡裢里取出一盒下马关圆枣糕放在八仙桌上。里长老婆不知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连忙喊:“兰香,兰香快把水倒上。”

一个十七八穿蓝土布襟的姑娘,走过来眼睛扑闪扑闪地往家义脸上瞅。里长老婆“吭吭”的咳嗽着。家义说不喝了,就把黄县丞的话带给他。里长满口应承着。

往出走过院子时有鸡叫声,家义停了脚步从褡裢里摸了几个钱说买两个下蛋的给家里人用。里长老婆忙撇下手里的织袜,跑过来接上铜文装进她青布大襟衩衩里。

推开鸡栅子的兰香,被里长老婆喊了出来:里长老婆的肥尻子一高一低地撅着,腰弯下,嘴里咯咯地叫着,脚步挪动着不知道抓哪个好;她大襟子粘上了鸡屎,高颧骨上黏了根鸡毛。

兰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赵里长瞪了一眼,兰香立马脸上本儿正经的。

一会儿挑了两个看似大的却毛多肉瘪的花母鸡,膀膀拢了爪爪绑了搭在驴背上。里长老婆特别嘱咐:“别颠着,小心把鸡闶阆里的蛋溜了,只两个是下蛋的鸡。”

赵里长送了家义半截,说了些告劝宽心一类的热心话。又说他现住的地方听老年人说有宝气是贵人官老爷住的,只不过后来一家在一夜之间都搬了,反正是块出老爷的风水宝地,你家里保证出大官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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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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