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澍：“七十六号”内幕（2）

与傅也文、万里浪这批人接触多了，再加上听来的、看到的，以及一点儿心头领悟，故而对于伪“特工总部”，也就是所谓的“七十六号”，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虽够不上十分深入，但真实性却相当之高，可以说较比以往所有的报道和记载，都要详细而具体。如果与以往的数据有出入，除尽可能地加以解说外，那也正是本文的突出之点。

以笔者在“上海区”区长任内对“七十六号”的了解，其惯于制造罪恶以及滥施酷刑，可以用罪恶昭彰来形容。现在则更进一层揭出伪“特工总部”的各级组织与人事纷争。

接下来先从“名称”说起。

“七十六号”大门口挂着一块招牌，上刻四个大字，那就是“特工总部”。仔细追索一下，干特工挂招牌的，这还是仅见。

那么，这个“特工总部”是从哪里来的呢？不能凭空悬在那里，总要有个归属才像话啊！上一节提到过，伪“特工总部”原本与汪精卫没有关系， 后来经过日本人的“捏构”才“合流”的。其时间，大约是在民国二十八年 ( 1939 )五月至八月之间，也就是汪精卫自河内抵上海之后，假极司非尔路 “七十六号”，冒名召开“中国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以前。此际，汪伪政权尚未僭立，不得不把“特工总部”算作“党”的机构，又为了要有个像样的标榜，所以名为“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部”。最授人话柄的，就是名称里带个“铲”字，实在绝无仅有。

另有一说：“伪特工总部”的全名是“中国国民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这看起来比较顺眼一点儿，不过，遍查数据，在汪氏“国民党”各"委员会”以及各“专门委员会”中找不到有个“特务委员会”。此外，也从未在其他资料发现有此一称。至于是否先前称为“中国国民党铲共救国特工总部”，其后又改称“中国国民党特务委员会特工总部”，这就近乎推论了，终嫌不够结实。

其实，“七十六号”比特工总部更为人所共知，在抗战时期为大众留下恶劣印象的，也正是“七十六号”。

再说“组织”。

如果说伪“特工总部”有“组织”，那也只是形式上的。论实质，乱七八糟，根本谈不上什么“组织”。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无他，基本上，由上而下，从里到外，普遍缺乏共同信念与中心思想，说得更切实一点儿，杂八凑而已。

伪“特工总部”的最高负责人是否叫“主任”？笔者始终找不到佐证。其历届实际责任者，也就是“当权者”，据知，先是周佛海，其后让给丁默邨，丁又被李士群挤掉，大权始落在李士群手中。两年后，李被日本人毒毙，什么也没有带走。嗣后，伪“特工总部”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终于烟消云散。

有人说笑，自然也免不了带着讥诮：他们说，伪“特工总部”也应该由汪精卫自兼，因为所有的党政军都由他自兼，例如：在党，他是“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中央政治会议主席”、“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在政，他是 “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院长”。在军，他是“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清乡委员会委员长”。那么，在特工方面他该是“特工总部”当然的主持人了。这样，才可以满足“领袖欲”，过足瘾了。

伪“特工总部”，设“书记长”一人，等于是负责人的幕僚长，其权责视与负责人的关系而定，可多可少，可大可小。

为了便于说明也便于了解，姑且把伪“特工总部”之下的单位，分为“内勤”和“外勤”两个部分。

外勤方面：主管业务的，分为第一处与第二处。

第一处以下设行动科、侦讯科及一个行动大队。其主要任务，在于对付 “军统局”。

第二处以下，也设两个科，一个是情报科，一个是侦察科，并设有行动队。其主要任务，在于对付“中统局”及共产党。

内勤方面：主管电讯的，分为“通信”与“侦测”两个单位，各有所司。

此外，伪“特工总部”还有些事务单位，也和其他的机关差不多。比较特殊的，有一个“修械所”，不仅可以修理短兵器，还可以自制手枪、炸弹之类。

再就是监牢了。伪“特工总部”直属的有好几处：最大的就是“七十六号”内所谓的“大牢”。比较“优待” 一点的还有“七十六号”正对面的 “七十五号”。另外，在上海南市警厅路二十五号也有一处，能容纳两百人。至于上海以外地区，如南京、苏州、杭州等处，无地无之，且与各地日本宪兵队的“留置场”相关通。

在武装方面，伪“特工总部”有一个直属的“警卫大队”，谈不上编制，也比不上“佣兵”。其人数，少的时候百余人，最多到过500人。

在伪“特工总部”之内，有一幢新建的平房，因而都叫它“平洋房”。 “平洋房”是日本人办公的所在，经常有数名武装日本宪兵驻守，最高官阶只是一名准尉。这当然不属于伪“特工总部”的组织之内，可也不是“顾问团” 之类，其最大的作用，是协助“七十六号”押解、逮捕人犯。

至于对伪“特工总部”处于“指导”地位的“梅机关”，原先是有一部分人住在“平洋房”，后来迁出另立门户去了。

严格地说，伪“特工总部”的组织，近乎畸形，以上也只能勉强算作内勤，因为“第一处”和“第二处”的所作所为，实际上都应该列为外勤的行动单位，一点儿幕僚味道都没有。

外勤方面：说起伪“特工总部”的外勤，在布置上，也只限于苏浙两省、 京沪两市而已。

华北地区，并不属于汪伪的势力范围，无论是日本的“北支派遣军”及华北的伪“临时政权”，都不容许汪伪的特工介入。

安徽省的伪主席虽然由汪伪政权派人充当，可是伪“特工总部”却不曾在安徽省设立单位。这是什么缘故，起初真弄不懂，后来才晓得完全是由于人事不协调所致。

广东省，乃老板娘陈璧君之“家天下”也，除陈氏家族外，她不信任“外人”，对于伪“特工总部”尤其缺乏信心。

这样七折八扣下来，剩下来也只有两省、两市了。

先说外勤单位的名称，伪“特工总部”也是用“区、站、组”，既然没有注册，自然说不上模仿与伪冒。不过，写出来、看起来，总嫌有点儿鱼目混珠之诮。

在上海虹口（日本人聚集地区）设有“虹口区”。自发现“虹口区”区长钱新民仍与重庆保持工作关系并经常通报后，除将钱新民杀害外，“虹口区”亦随之撤销。自此，全上海就不再设外勤单位，其有关业务，则分别由“第一 处”、“第二处”兼办。所以在“第一处”之下，才有个“行动大队”。

在南京有“南京区”，组织相当庞大，可以形容为“特工总部南京分部” 或“特工第二部”。最不成体统的是也有关人的地方，且不止一处。

说到关人，想起他们在南京还有一所“感化院”，专关那些不肯“顺从” 的反抗分子。

在杭州，有“杭州区”，比起他们的“南京区”小得多了。

此外，在江苏省，有“苏州站”、“无锡站”、“扬州站”；在浙江省， 有“嘉兴站”、“吴兴站”、“诸暨站”。再以下，还有“组”，太琐碎，从略了。

伪“特工总部”所属的外勤单位，也有些怪异之处，无妨笼统地一谈。

一、 伪“特工总部”各地“区站组”的活动方式，一律都是“半掩门”。其鬼鬼祟祟处好比黑店，作威作福处又犹如衙门，普遍受到歧视。

二、 不要以为甘为鹰犬，就可以得到日本人的垂青。试举一项事实为例：伪“特工总部”各外勤单位建立之初，到处遭当地驻军（日本作战部队）排挤，无法活动。甚至于有一部分日本宪兵队，也拒绝与之合作。

三、 谁也想不到，但却是事实，伪“特工总部”所属各外勤单位，自民国三十一年（ 1942)下半年起，一部分已归附重庆，迂回抗日；一部分则与共产党联手抗日。乘下来的，不是可怜虫，也都是些呆鸟。

以上三点，颇不寻常，如果不记下来，哪里会想得到。以下，说到内部纷争，其实，就是“鬼打架”。

他们究竟争的是什么？五花八门，什么都争。例如争名争利、争权争霸、争风争宠，无一不争，只有不争气而已。

有关“七十六号”内部纷争事，不胜枚举，俯拾即是。兹择其值得一提，也就是与“反间活动”产生影响者，记其数端：

一、 李士群蓄意要把丁默邨挤掉——从表面上看，好像是丁、李二人互争领导权，实际上，完全由李士群发动，丁默邨招架而已。在李士群来说，“挤掉” 丁默邨，算是最富人情味、最讲义气的了，若不然，李自诩，他懂得什么是更彻底的方法。这种话听了有多么可怕。上一节，在晴气庆胤著的《沪西76号特工内幕》那本书中提起过，当初，丁、李二人从共同拟订“工作计划书”，一块儿去会晤土肥原，一直到获得日本军部的支持，作俑开办“七十六号”，的确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是一旦有了凭借，生杀予夺之权，自会诱人独揽，李士群抓得紧，丁默邨不放松，乃至形同水火。结果，丁默邨斗不过李士群，能够站着走出“七十六号”大门，也算是丁默邨的一时之幸了。

二、 李士群与罗君强争夺“税警团”——“税警团”（隶属于伪政权财政部）是日本军部允准汪政权自建的一支武装部队，并售予可装备（仍为日军淘汰下来的）约一万名之枪支弹药等，且可驻防于上海近郊。这对于“野心者” ，然是一种诱惑。开始，周佛海（伪“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兼警政部部长）原已答应给予李士群，或由李荐派。于是李即着手筹备，并宣称这是他向日本军部“争取”来的。其后，周佛海手下的第一大头目罗君强（罗与周的关系较李与周的关系为深而密切）也想染指，周佛海忽然变卦，李士群急得猴跳，周为平息内争，不得已先是自兼，但“税警团”实权仍操于罗君强之手。 李不肯罢休，遂迫使周佛海忍痛把自兼的伪“警政部”让给李士群了事。李虽得到一个空头的警政部长，但却与罗君强结下了深仇大怨。

未久，罗君强任伪“安徽省主席”，不但把伪“特工总部”的人全赶走，以后也不许再派人来。这就是伪“特工总部”不能在安徽设置外勤单位的唯一原因。

三、 伪“特工总部”书记长与两个处长争权——照李士群的安排，把傅也文摆在“特工总部”，是因为他自己常常在南京、苏州跑来跑去，原想作为替身的，可是万里浪、胡均鹤二人都不管那一套，有事仍然找李士群解决，根本不把傅也文放在眼里。而傅也文除了和李士群、叶吉卿两夫妻的关系不同（傅是叶吉卿介绍来的）外，且是个心怀叵测的人，他当然是有所为而来，怎肯当一名专管文书的师爷而已。因而明争暗斗，几无宁日。

四、万里浪与胡均鹤争功争宠也在争权——本来第一处与第二处的职掌是划分清楚的，照说各干各的，原可相安无事，可是他们两个却争得最厉害。万里浪刁钻、量小、多疑，胡均鹤阴险、沉默、机诈，互相排斥，各不兼容。不仅为了在李士群面前争功邀宠，同时也在暗中扶植羽翼，蓄势以待，各有图谋，至于目的何在，这也只有他们两个知道。万里浪在“七十六号”是个没有背景的人，成天到晚都唯恐有人算计他，对于胡均鹤更是步步设防，甚至于他会自言自语地说一句：“这又是胡均鹤捣的鬼！”

正因为两个处长在斗法，所以下面的人，也斗得不可开交。

五、 两个电讯主管也在别苗头、争短长——伪“特工总部”主管电讯通信的是余玢（真名李开峰），主管电讯侦测的是晋辉。其业务表面上虽有划分，但实际上两个单位干的是差不多一样的事。像这种情形，焉能不争？如果是力争上游，倒也罢了，奇怪的是争来争去，就会变成意气之争，形成对立。

以上数则，都是属于高层次的，等而下之，勤务兵与伙夫，汽车司机与管油料的，总务与会计等，也都在争。这究竟是上行下效呢？还是天造地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