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桥,那慈祥的笑容

“土著民采风团”在雷峰山 野渡 摄

“土著民采风团”在高桥 李昕颖 摄

编者按:4月29日,土著民组织部分原创作者20余人赴双峰县洪山殿镇采风交流,上午,登湘中名山雷峰山,下午,访300年古桥高桥,拜会“湖南好人”龙福春老人。老家在走马街镇的枫情万种老师,结合家族的历史、儿时的回忆与行走的步伐,将家事、史事融入采风之事,将亲情、友情融入山水之情,撰写了这篇文章。土著民特予刊之。


那山,那桥,那慈祥的笑容

文 | 枫情万种

上瑞高速开通后,我往返娄底就似乎不曾走过原来的娄双线,而娄双大道通车后,就连上瑞高速也非必要不走了,娄双大道从城到城,三十分钟,妥妥的快捷方式,一路的呼啸,一路的风,从双峰到娄底,从娄底回双峰,匆匆忙忙中,在那条崭新便捷的路中均可以看到久闻其名的雷峰山,还有自己那个梦牵魂绕的家乡。可便利的交通也将老娄双线中一个叫鲤鱼塘的地方的风景捎带走了,直接将她留在午夜的梦里,或留在某一个惆怅无绪的时刻。

昨天,应“土著民”友人们的热情相邀,又因为洪山诗会刘建文会长是我的四叔,就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洪山,去看看那个有着诗和远方之称的雷峰山,还有那有着三百年风雨沧桑的高桥,还想再次与亲人一起重温那些童年里最明媚的温暖。

我的奶奶是洪山人,就是刘建文会长的姑姑,他的父亲我叫舅外公,他母亲我叫舅外婆,他家是洪山殿镇一个叫新屋冲的地方,那是一个神圣的所在。我的老家是一条山冲,叫杨梅冲。从杨梅冲到新屋冲,放到今天 ,即使兜兜转转自驾车也就不过三十分钟的车程,可就那三十多里的山路,对于上个世纪最后一批三寸金莲的我奶奶,像是隔了千山万水,她从十一岁嫁给我爷爷作童养媳,一直至八十九岁去世,因为一双小脚,走上几里路,脚就会疼到钻心,去娘家只能坐轿,因为穷,坐不上轿子,故她虽然有万个理由要回娘家,但真正回娘家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

奶奶娘家的那条新屋冲,虽然曾经也是如假包换的山冲,后来成了我们童年时期的纽约、东京和巴黎,用今天的网络语言来说,是真正的诗和远方,她真实地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我们湘中大地发展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条冲至周边的地底下处处都是工业生产的粮食——煤炭,所以那里就成了有名的洪山煤矿的核心处。而我老家的那条冲,就是我的父老乡亲们守望着几亩薄地,几分菜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安静相对闭塞的日子之处,那就是我们相守成为习惯,而相看两相厌的苟且。

我的舅外公,他的外貌我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他刚刚六十岁就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尚且孩提,他也没有留一张真人的照片,但这不妨碍他永生永世地活在我们心里。在我们父母都在的时候,我父亲即使冬天吃饭也是汗流满面,时不时用毛巾擦汗时,我的奶奶和妈妈都会说,硬是像极了舅外公,而这现象,从我父亲到我哥到我到的小侄孙像注册了同样的商标一样,甩都甩不掉,一吃饭,几个人就不停地用纸巾抹呀抹的。而我最初对舅外公的印象深刻,与零食相关。

我的奶奶是小脚,被小脚禁足在我家那个贫民窟。我的舅外公也是残疾,奶奶说他人长得极英俊,但小时候被蛇咬伤落下了腿脚不便的后遗症,所以,他到我家也来得很少。我记忆中那一次,具体时间已忘记,但是记得我舅外公给我们每一个外甥孙子、女一人一个手板大的猪耳朵糖(小花片),天啊,平时手指大小的猪耳朵糖,可舅外公偏偏带来了手板大的。因此,舅外公一家的住处,奶奶口中念叨不停的新屋冲,一定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我父亲人穷却志不短,年少时,不会轻易让我们去别人家做客,一方面可能怕麻烦亲朋戚友,另一方面也怕我们吃相太难看出洋相吧,遭别人看不起。反正,我两个姑姑家都是她们过世的时候才去的,其他的亲戚家就去过我的外婆家和姨妈家,但父亲却从来不反对我们去舅外公家。

我们去舅外公家,都是一去十几个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和我两个叔叔及几个堂兄弟姐妹。父亲和两个叔叔背着我奶奶做的各种各样的倒菜或其他,有时候还担一担谷。记忆最新的似乎每次都少不了年糕,我们叫肉饼,其实里面怕也没有多少肉,还有很多的红薯片子。舅外公那田、地好多被国家征用起了公家房子,那时候没有拆迁户之说,所以他们那里粮食不够吃,我奶奶就想方设法地给他们带一些能充饥的食物。而我们当时去新屋冲,却是为了去看正经山冲冲里看不到的西洋镜,去开开眼。

走亲戚 网络图


三十多里路,从早晨开始走,要在中午饭前赶到,从家里出发,翻过一个山,就到了今天的蛇形山镇,然后是咸沙坝煤矿的一个工区,那河里的水真清呀,冬天里水安静得很,有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可是,因为不熟悉,所以总觉得水可能很深,水里可能会有水猴子,一路走一路还又惊又怕的不断回顾。初起的几里路,有梦想和兴奋撑着,仿佛一下子就走了好远了。大姐姐说,经过那个藤屋,路就走了一半了,过了高桥就只有从家里到鹅公坪那么远了。我不晓得那个藤屋处在具体的位置,但真的对那个被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紧紧缠绕成一个行李箱一样的房子几十年了还记忆犹新。

三十多里山路曲曲折折,对于一个成人来说都是艰难的,对于一个儿童就更难了,好在曙光在前,父亲叔叔时不时说,舅外公家就快到了,到高桥时,可以在桥上坐一坐,歇一会儿,然后一会儿就到了。但那时对高桥没有半点印象,只记住了这个地名而已。父亲说到了高桥,我一般都是直接摆烂,不走了,有父亲在,他一定不会抛弃我,会背着走一段路,如果父亲不在队列中,就只能跪着走完了。

一路上的艰辛,一路的跋涉,舅外公家终于到了。到舅外公家,舅外公和舅外婆不管我们来了多少鼻涕吸溜的孩子,总是亲切地叫我们宝唧宝唧,会给我们平时吃不到也看不到的糖或零食,然后就一起吃饭。记得有一次我们晚上在舅外公家住宿,舅外婆搬出了晒谷用的竹垫子作临时的床,新缝了几床被子才将我们一个个安顿下来。

当年的新屋冲,就是今天洪山矿业公司所在的前塘矿井所在地吧。舅外公家就在工农粮店的正对面。中午饭后,我们的父辈们与舅外公外婆拉家常。我们就由四叔五叔带着去洪山煤矿矿部或鲤鱼塘看热闹了。

在一个纯乡村孩子的眼睛里,当年的鲤鱼塘工区是货真价实的城市生活体,虽然到今天也只是一个集生活工业于一体的综合体而已。从舅外公家出来往娄底方向走出几十步就是当年的洪山煤矿子弟学校,再往北走几百米,就到了鲤鱼塘,真是风景这边独好。我们村坐北朝南或坐东朝西的村里各自分散分布在一个角落或山头的茅屋或瓦屋,在这里就成为一幢幢规整的朱红色的一到两层的红砖房,房子的两头还用白圈黑字标注着阿拉伯数字,找人就得知道是几栋几号房了;我们饮水的井或塘,这里变成了自来水,拧开龙头那水就哗哗地流出来了;门前也不见鸡跳鸭叫,到处干干净净,有些房子的窗台居然还养着花。

而街上的行人,大都穿得很体面,看我们这些乡巴佬的眼色很不屑。因为是新年假期,俱乐部有各种活动,正开展得热火朝天。四叔带着我们看了电影,我记得片名叫《马兰花》,是彩色宽银幕片,讲的是一个神仙与一个妖怪抢马兰花的故事,比我们当时只能天天看的样板戏《送货路上》不知道情节精彩多少倍。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四叔和五叔都会不厌其烦地向作我们说明。

然后会给我们买一些糖和零食或一个气球,最最兴奋的是,萍姑姑会带我们几个小姑娘到小段合作社每人扯一寸或两寸的粉红绸带,再帮我们扎在头上,回到家里,我围着村转几圈后,妈妈会让我们把绸带收起来,等到儿童节或走亲戚时才再扎上,或干脆等村小表演节目的孩子来向我们借。回家时,舅外公家总是早早地在他们家前面那个公交代办站给我们买好了几张成人票,挤上从洪山到鹅公坪的公交,再走到家就很容易了。

多少年后,父亲说,那个年代所有的亲戚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舅外公家更加如此,但是舅外公和舅外婆,都打心底里喜欢孩子,多少个调皮淘气的孩子,在他们眼里都是宝,我们的那几个表叔叔和表姑姑也是如此,虽然他们其实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只可惜,情深不寿,我的舅外公和我的父亲都是英年早逝。

我很庆幸,我的血液里也流着同样的血。

所以对于我去洪山,像灵魂深处有一种声音在呼唤。

一路上,坐着诚主的“壕车”穿过绿意浓得化不开的娄双大道,掠过四方水库多情的水波,越过古旧的娄邵铁路废弃的铁轨,转过几个弯道,终于到达了今天土友们云集的第一站:雷峰山。我的四叔及一部分先行的土友们站在路边迎接,许多朋友都是在纸上神交,今天得以见到本尊,真的很幸运。人到中年的四叔依然如瀟洒美少年一样玉树临风,最让我惊喜的是,还见到了因为工作长年客居广东惠州的四婶。

雷峰山,成了洪山殿镇境内的仙山,处于娄双大道不远的地方,山虽不高,属于南岳的七十二峰之一,与他处相同的是,这里也有大雄宝殿、娘娘庙、仙人洞等佛教场所,与众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着一尊肉身菩萨,即隐莲法师圆寂后的全身舍利,全中国也不过十座,在温暖湿润的江南更是十分罕见。另外大雄宝殿和后边还有一个国学馆。想一想在这个佛门净地,梵音袅袅的清寂之地,真是读圣贤书做学问的理想之处。

宽阔的大雄宝殿前,同行的一个温柔知性的女孩一袭紫衣,扶一支竹笛,娴静地伫立在殿前吹响,我眼前仿佛看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电影《雪山飞狐》里那绝世美女袁紫衣持长箫从雪花飘飘的天山上飘下来。走进大殿,我见所有的菩萨,或安详或怒目或低眉,但其眼睛都鼓突的,也许这样他们才更目光如炬,洞若观火,俯视苍生,向苍生布施慈悲吧。因为血缘的关系,我的四叔和我们这一家族的眼睛都是深陷的,我们这样的眼睛在受委屈时可以饱含泪水而不外溢,难怪有诗云: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大殿的左侧,隐莲法师的肉身金光灿灿,他如生前打坐一般端坐在一个神龛中,面目安详。从一个叫陈玉的凡夫俗子,到隐莲法师,到今天端坐在上成为真正的菩萨,我们只知道他从遥远的内蒙古而来,当他在世为人时,曾经在一九五五年与信众同仁成立了永丰中医联合诊所即今天双峰县中医医院的前身,作为一个俗人即悬壶济世,普济众生,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并将其最擅长的针灸技术授予当地学员,并得到娄底市人民政府评予“名老中医”称号。改革开放后,法师入观音殿静心修行,圆寂后其弟子将法师棺木送至法师认为与其有缘却从未曾到达过的雷峰山,在塔内停棺三年而肉身不腐。

对于远方的菩萨,我们都是听到的故事,可是隐莲法师却是从一个真真切切的人成为佛的。对于佛,我并不知道一鳞半爪,但是我在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一片土地与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莲乃佛之花,花开即见花,应该取其清净之意吧,出淤泥而不染,美丽却不妖艳,观音菩萨坐在莲花宝座上,清净而不染的境地,佛谓之为莲邦。隐莲法师的法号称之为隐莲,是将佛隐于雷峰山吧,尘世中每一个生命的终结都会如一颗尘土归于大地,而每一个高僧成佛都会像一片雪花一样飞他将要落到的点位,否则,他怎么会授意将其肉身置于这个本来寂寂无名的山头呢。

沿山行至半山腰,看到铺天盖地的绿意,昨夜的雨将山间的树叶洗得纤尘不染,深深浅浅的绿叶间,野蔷薇开得正盛,菩萨的金身背对着我们,向远处看,错落有致的农家小楼镶嵌在青山绿水间,娄双大道车来车往,俗世的烟火在春日的阳光里温暖地绽放着。我们刚从烟火人间里走来,放下一切红尘琐事,远远地站在佛的身后,让疲劳的心灵作一次短暂的SPA。

再上几百级台阶,就到了雷峰山的顶端,站在峰顶,同行的几位土友说,原来可以看到山下的河流田地呈一个八卦图形,可现在因亭子边的樟树枝条太过茂密遮住了视线,无法印证了。

伫立峰顶,土友们组织了对四叔所写的诗歌《我在雷峰山上等你》进行朗诵:

我在雷峰山上等你

等你在春夏之交的每一次握手

所有花朵都烂然盛开

所有枝头都挂满新绿……

所有的美景都被他用锤炼的语言描绘了一次,所有的美景都被他这土著民所点到,我也只能无语凝噎。——我真的只能无语凝噎,因为朗诵要用普通话,而我的普通话,仅仅达到了能让受众听清意思的田地。可是,我还是在最后大声诵了:

我在雷峰山上等你

想来,我就等你来

想来,你就现在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佛不在远,心诚则灵。其实你来与不来,雷峰山都在这里等你,半山上那棵大枫树上的那窝美丽的红嘴蓝雀的崽崽们也在等你,满山的负氧离子也在等你。

可我明白,还有一个旧友也在等我。今天我又来到他的面前,岂能过其门而不入呢?

那个旧友就是高桥。年少的我,曾经去舅外公家,在那里经过。然后将他的面目忘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名字。现在洪山殿镇有一个村名叫高桥,但高桥却不在高桥村,而是在其邻家洲上村。

高桥,是一条风雨桥,说它是风雨桥,是实至名归的风雨桥,第一它是确实能挡风避雨的实用桥,另外它历经了将近三百年的风雨。桥的名字叫高桥, 为石拱桥,是湖湘文化名人曾国藩率湘军团练时所造,当时正是湘军的“含糖”时期(高光时期)。桥身双拱,远看像人的双目,桥的两侧造成典型的明清风的青砖黛粉牌楼样式,也有飞檐走壁,沿青石板砌在抬阶而上,像走进一间人家的进厅,屋顶盖瓦,进身为桥长,两侧砌了围栏,上用树木作横栅栏,凭栏而望,是桥下经久不息的流水,三百年的风风雨雨,桥下的流水流淌不息,岸边的人家也生生不息。

临水的河磡上恣意生长着荆条,像河里的水草一样了,而河床更见狭窄。沿河快看不见路了,处处芳草萋萋,随行的小姑娘,在茂密的草丛里发现一条滑动的蛇,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桥的肚子里,摆着一张供桌,供桌上有燃烧过的红烛,墙上贴着新新旧旧的红纸,上面写满了许多小孩的出生年月日,三百年的坚守,时光赋予了高桥无边的仙气,好多的家长,为孩子拜桥为干娘,意为让这古老的桥将孩子的身灾带走,远送他方,又请桥将福从四面八方带来,为孩子的一生作出最朴素的祈祷。

而如今,这青石块修成的风雨桥,曾经为长袍马褂的绅士挡过风挡过雨,见证过三百年风云变幻,见过三百年前的月亮,见识过湘军的神勇,也正经历着今天的落寞。左岸的路已被草没了,野花在盛开,石阶上也正长满了草,右岸曾经热闹的人家,举家进了城。

高桥已成为一幅画,在春天的阳光下,任奔腾的河水将它的心事带向不知名的远方。

不知道,当年去舅外公家的少不更事的我,还有我的父亲们,他们在能避风挡雨的桥上歇息时,可曾凭栏想过什么。也许,在更早的时候,父亲年少的时候,这条路,是他的外婆路,他年少时期多次走过的路,后来他还带着他的孩子们也曾走过的桥,一条连着他的家,一条连着他的外婆家,他应该比我对这条桥有着更深重的感情。父亲和他的外婆、他的舅舅们都已活成山的一部分,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守护着这条风雨桥。而今天的我,何其有幸与父系血缘一脉相承的四叔一同作为土友来看一看这条桥,走一走父亲曾经走过的路,去体味一下那变幻的风雨和永恒不变的亲情。

父亲的外婆路走完了,属于父辈们的路走完了,父亲的孩子们和四叔的孩子们也各自在家乡或他乡开启自己的人生,而我和我的孩子们还将风雨兼程。正如四叔在诗里所写的,我也会站上那方高高的悬崖放歌,在歌声中一路前行,也会在日出和日落之间频频回首,回首是亲人们的那一溪山水,像雷峰山一样巍峨,像高桥一样坚实,像高桥左岸盛开的一树紫瀑布-样的苦楝花,在春天将逝的日子开得荼靡,带点苦涩,带点怀旧,带点忧伤,却又带着向天空伸展的希望,像极了当年舅外公舅外婆那慈祥的笑容。

作者:枫情万种,被武侠和言情小说浸泡良久的文艺中老年。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30

标签:双峰县   土著   娄底   湘军   肉身   鲤鱼   娘家   外公   慈祥   菩萨   法师   外婆   奶奶   笑容   父亲   风雨   孩子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