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没落编年史（2）：“骗子”米卢

中国足球，和前南斯拉夫的教头们有着一段天造地设的蜜月期。前南的教头们，长期接受欧陆足球的战术熏陶。但他们的普遍成功，来自于同为社会主义国家公民的共性——懂得人情世故。

博拉·米卢蒂诺维奇，中国人亲切地称呼他为米卢。这位来自于前南斯拉夫的小老头，他每次面对镜头的时候都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在里皮执教中国队之前，米卢可能是中国队历史上最大牌的主帅。“银狐”里皮那捉摸不透的脸色如果是深海，那米卢的笑容像是午后的阳光。

博拉·米卢蒂诺维奇

米卢的教练生涯并不“安分”。因为政治原因而形成的刻板印象，大家总会认为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主教练也会“一杯茶，一包烟，一张报纸看一天”。但米卢更像是行走江湖的游侠，他一直寻求着新的挑战。球员时代，米卢就曾效力于南斯拉夫、法国、瑞士、墨西哥等国家的足球俱乐部。退役后转型成为教练的米卢，辗转于世界各地执教。先后执教过墨西哥、哥斯达黎加、美国、尼日利亚等国家队。不得不说，米卢是个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他在执教墨西哥期间率队杀入世界杯八强、执教哥斯达黎加期间率队杀入世界杯十六强、执教美国期间率队杀入十六强、执教尼日利亚期间率队杀入世界杯十六强......

如此稳定且辉煌的国家队成绩，你很难将米卢的成功归咎为走狗屎运。他在来到中国之前，所执教的每一支国家队，不但能打入决赛圈，还能在世界杯小组赛中出线。中国队，需要米卢。

1997年，在米卢接过尼日利亚队教鞭前不久。兵强马壮、机会无数的中国队一次又一次地挥霍着上天赐给他们的良机。

中国队在十强赛开局不顺，且仅积1分的情况下，接连击败沙特、科威特。但在金州体育场，中国队意外地输给了卡塔尔，出线希望渺茫。

赛后，一位球迷写了一篇神文《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该文发布之后48小时，点击量就达到数万，该文被南方周末转载之后，一周内收到60多个写信发来的转载申请。

这篇文章的作者叫“老榕”，本名王峻涛，两年之后他在北京开办了电商网站8848。因此，他被称为“中国电商之父”。但他的商海生涯，只有短短数年。

在他被封号之后，他留给我们的记忆只有他留在金州的眼泪：

回到酒店，来到那个餐厅。全部侍者都热情地围上来，每个人都笑容满面，不过都小心奕奕不提足球二字。我们都无心吃饭，那个老侍者不知怎么哄得儿子吃了几个饺子。儿子还对他说了句：“今天就是太热了点。不然我们准赢！”说得旁边的人摘眼镜。其实天气真冷。我只想喝酒，奇怪的是餐厅里竟然找不到酒了！回到住处，小冰箱里的酒也突然消失了。第二天上午我们离开时才知道，一听到球赛结果，细心的酒店经理就把酒藏起来了。“我们大连人习惯了，人家一家穿过半个中国来看这场球，一定好受不了。”

现在，我们回到了福州。在金州买的一切，包括球票、国旗，儿子都细心地包好放在他的箱子里。睡觉前懂事地对我说，12号就不去大连了吧，早点放学回来看电视。还保证以后好好做作业，乖乖吃饭，2001年时，再去大连。都睡下了，又说了句：“谢谢爸爸！”

打开离别了几天的电脑，我突然心如刀绞！儿子，我不该带你去看这场球的。

（节选自《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老榕）

大连市金州体育场，1997年十强赛时中国队的主场

在1：1战平沙特之后，中国队彻底丧失了前往1998年世界杯的任何希望。回顾这段历史，中国队并不是输在实力上，而是输在心态上。

1998年世界杯，米卢将尼日利亚队打造成一支能打硬仗的钢铁之师，并成功将球队带入世界杯十六强。这种优异的表现，也为米卢与中国队的缘分埋下了伏笔。

1998年世界杯，米卢是尼日利亚队（右）的主教练

在米卢来到中国之前，中国队只经历过三任外籍教头。分别是在匈牙利人约瑟夫、德国人施拉普纳、英国人霍顿。

抛去上古时期的约瑟夫不谈（约瑟夫是50年代，中国国家队在匈牙利拉练时的教练）。施拉普纳和霍顿其实都只是三流教头，他们的职业生涯并无高光时刻，也没有在执教期间展示出应有的水准。

他们的走马上任，只是中国同行们的衬托，以及中国人固有的“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思想。

在霍顿因为带领国奥队向悉尼冲击失利而下课后，米卢走马上任，意气风发。这位前南教头，即将在中国掀起一场足球理念的风暴。

米卢与中国队的队员们进行训练

很明显，中国足协聘请米卢，就是为了冲击2002年世界杯。作为国家队层面的顶级教头，米卢总是能把球员拧成一股绳。

2000年2月，米卢正式签约，成为了中国国家队的主教练。到中国之后，米卢很快就在国家队打下了自己的烙印。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态度决定一切”和“快乐足球”。

足球理念传教士

时至今日，“态度决定一切”这句话早就成为高考百日誓师、老板诱骗员工加班、工厂赶工期等场合必备的横幅。我们很难考证这句话是否是米卢的原创。但这句话确实成为了这位老人中国之行的一个缩影。

当年的中国队，并不像如今的中国队一样青黄不接。那支队伍中，集齐了中国足球历史上所有的顶尖人物，论纸面实力，足以在亚洲横着走。但是，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倒在预选赛的路上。

作为外籍教练，来到一个足球底蕴并不浓厚的国家，都有些传道士的觉悟。

以米卢的“前辈”施拉普纳举例：施大爷来到中国之后，中国球员才明白赛后要按摩、要有自己的健身食谱、球员不能抽烟喝酒......这些在欧洲早就普及数十年的常识，却只能经由外教施拉普纳传到中国。

施拉普纳（右）

在好一通的深思熟虑之后，米卢决定为中国足球解决“心病”。米卢认定，心理因素是掣肘中国队的一大难题。他决心帮中国足球科普心理教育。

为了帮助自己的弟子们度过心态失衡的难关。米卢想出了一个歪招：播放美国大片《热血男儿》。很明显，米卢的用意是让国家队领会团队合作、保持纪律和尊重队友的重要性。

随后，国家队的训练场上，高悬起了米卢的那句名言：态度决定一切。

国足训练中的快乐场景

为了进一步解决球员们的心理问题，米卢很快端出了第二杆大旗：快乐足球。

米卢认定，中国队的球员们除了要端正比赛态度，更要卸下巨大的心理包袱。很多球迷，会抓住场上球员的失误然后无限放大，继而提高到对该球员的道德水平的批判。

再我微不足道的责骂声，在国家队比赛中，也会乘以十三亿。

就算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很难顶住那种漫天的谩骂声。要知道，几十年前的电视观众，会因为李雪健“出卖梁山弟兄”的精彩表演，把电视机砸成废铁。

倘若国家队失利，那球场中无尽的国骂，足以让任何球员瞬间破防。

《水浒传》上映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李雪健都不敢回老家

据资料记载，米卢在训练场经常带领球员们玩网式足球和足球高尔夫等极度轻松的有球游戏。

有时，米卢还会把球队翻译、工作人员、官员也拉进来一起参与。在团结而轻松的气氛下，队内气氛大有改观。

大概，中国队到了要收获的时候了。

狂热之下

2001年10月7日，在沈阳的五里河体育场，中国男足在主场1-0战胜阿曼，米卢成功率领中国队打入2002年韩日世界杯。

出线当夜，米卢和球员孙继海（高高跃起者）忘情庆祝

球迷们用红旗把五里河体育场装饰成红色的海洋。那一夜，中国球迷奔走相告，米卢也在这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成为了国家英雄。

那一夜，米卢张开双臂，滑翔庆祝；范志毅身披国旗，泪洒赛场。而一向沉稳的李霄鹏也难掩兴奋，对着镜头，他把上衣扯平，向观众展示当时国足的一句口号：“中国足球，从未感觉这么好”。

四年前，大连的金州体育场见证了全国人民的泪水。四年后，沈阳的五里河体育场的掌声震翻了整个亚洲，中国人对足球的狂热也让中国足球彻底走上了一条快车道。

2002年世界杯，中国队和土耳其的比赛，最终以0：3败北

但天不遂人意，初次参加世界杯的中国队却在小组抽签上抽到了绝对的下下签。那届世界杯和中国队同组的哥斯达黎加、土耳其、巴西都是实力强劲的对手。事后来看，中国队毫无胜算。但米卢带队期间的神奇表现，让电视机前的中国球迷集体沸腾。他们认为，中国如果拼尽全力，足以在这个小组中出线。甚至还有媒体开始煞有其事地分析，中国队如果以小组第二的身份出线之后该如何对付比利时队。

“进一球，拿一分，赢一场！”彼时，外界给国足定下了这样的预期和目标。那席卷全国的世界杯热，让球迷无比澎湃。时过境迁，我们很难用量化这股热浪的温度，棋圣聂卫平自己透露，他因为国足打进世界杯而开掉了他人送给他的“茅台孤酒”。这瓶酒，现在至少值八位数。

2002年世界杯中国队首战，李霄鹏对抗哥斯达黎加队员

中国队的世界杯首战，是与小组中实力较弱的哥斯达黎加对决。所有的球迷都期待那场胜利，但上半场第27分钟因为对手的一次铲球，中国队的后场核心孙继海因伤下场。

随后，中国队在第61分钟和第65分钟被哥斯达黎加连入两球，首战告负。

李玮峰（中）和李铁（右）防守巴西前锋罗纳尔多

首战哥斯达黎加的失利，让大部分球迷丧失了希望。中国队输给几乎势均力敌的哥斯达黎加，意味着取得三分的希望已然破灭。

大家都知道，后面的每一场都只是“荣誉之战”。

次战面对众星云集的巴西队，中国队0：4败北。但中国队球员们的流畅配合和肇俊哲的那脚门柱，却意外勾起了赵本山投资足球的心。坐在看台上的赵本山如同春晚舞台上的“大忽悠”，盘算起了自己与足球的生意。

当然，这是后话。

中国队球员李铁因伤下场

就这样，在全国人民雷鸣般的骂声中，中国队结束了至今唯一一次的世界杯之旅。

在2002年那散去的夏日里，“棋圣”聂卫平望着那个茅台空瓶，不知他是否会想起它原本的主人，以及与他一同看球的黄金岁月。

骗子米卢

《国语·周语上》中写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人民，需要一个借口，或是一个发泄口。耻辱的失利，和之前大张旗鼓的庆祝，成了巨大的反差。这时候，就需要一只替罪羊。米卢，就是那只替罪羊。

荣誉之后，却是骂声

仿佛米卢不再拥有神奇色彩，转瞬之间，这个东欧老头就成了骗中国人钱不干事的甩手掌柜。他所有的一切都遭遇了批臭搞臭，他的快乐足球成了不务正业。他的神奇发挥成了瞎猫撞死耗子。

足球世界，从来就是非理性的。生活里中温文尔雅的模范公民（如我）也会经常在看台上破口大骂。而中国队球迷，自米卢的离去后就陷入了一个更加不理性的循环：

顺风顺水时追捧主帅，接连失利时大骂主帅，离去数年之后追忆主帅。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