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教案”提醒我们:只有自己强大,才能有实力收回领土

文/珏珏书生

我最近搜看了有关三边地区历史的材料,发现了一桩有意思的教案:“三边教案”,且整个三边地区的教会发展史,也是曲折的,颇有几分传奇故事的味道。

要有教案,那得先有教区教堂,要有教区教堂,那得先有传教士老神父。

“三边”是指陕蒙交界、汉蒙杂居的地方。

第一次见金发碧眼的洋人是在大清咸丰年间。大概1858年,咸丰八年的时候,靖边柠条梁镇教民首领冯世耀便以他家为会场,邀请省城西安方济各会的洋教士来下会讲经。

不过,这段历史和之后的三边基督徒历史关系不大,为啥?因为这帮听方济各会教士讲经的教民在后来都给吉哈德了,之后三边地区活动的洋教士成了打法国来的圣母圣心会。

同治年间西北的回乱把三边搅得不得安宁。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同治二年马化龙在金积堡起事,一度攻克银川、灵州,杀入三边,又克靖边县城、擒杀知县,屠戮汉民数万。一直到同治四年,马化龙受诏安当提督,这回乱才暂歇。

哦不,马化龙不杀有的是人来杀。同治七年正月,一股不知哪来的回军便袭掠了三边交通要道柠条梁镇,屠了柠条梁,杀得汉民尸积如山、填平沟壑,当年十月又来一次,击杀柠条梁镇巡检李梦兰,再屠城镇,将整个靖边折腾的十室九空,柠条梁的信徒也从二百被杀到四十。

不过好日子还在后头,陕北的事从来都是让人糟心的。同治八年,马化龙再度起事,到同治九年冬天,清军攻克金积堡、马化龙投降被凌迟处死,这金积堡的回乱才给平定?

并没有,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直到同治十一年(1872年),陕蒙交界仍有回军残部活动,在三边时有杀掠。这段时间,按榆林新编地方志的说法,当地是“天灾兵燹,豺狼成群,本境不少乡村甚至路断人行”。

就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圣母圣心会的教士到靖边柠条梁镇,开始传教。

最早到三边这苦地方的教士,榆林地方志上写他们是荷兰、比利时人,两位教士,一个叫“南治灵”,一个叫“杨广道”,这挺有意思的,你瞧,他俩汉名的姓连起来便是“南洋。这俩人如同基督神话里的亚当夏娃,发挥了雌雄同体的作用,深入到三边这片苦寒之地,向这块黑暗的土地散播了福音。

其实没那么玄乎,这俩人一开始本来是想同蒙古人传教的,结果蒙古的老小牧民不吃洋人这一套,拿了洋人的药品,道个谢就完了,您让我信耶稣基督?那我听不懂,走了。

到底还是汉民有信教基础,后来南、杨两位教士柳暗花明,于三边汉地开辟了一点“星星之火”,在靖边的小桥畔庄、三道河子、二十四顷地三处传教站,自此,三边地区的“天主教根据地”在遭逢吉哈德后又重新燃起了一点星星之火。

这三处传教站里最大的是小桥畔,那里有一座教堂。而这把星星之火变成小火的传教士,名叫“司福音”——教会档案里那个外语原名拿百度翻译识别不出来,识别成挪威语了——他在光绪二年(1875年)残破的柠条梁镇边(小桥畔庄和柠条梁镇相隔十里路)建立了一座教堂,自此,三边地区正式有了座教堂,天主教的三边根据地从此有了一个稳固的地盘。

而另两位“南洋”教士,则是干起了游击的行动,先是在达拉特旗的架马梁一带,用钱粮药品吸收了三百多个因回乱出逃的汉人难民,到光绪元年(1877年),三边大旱,“饥民待哺,饿殍载道,人相食,狼遍野”。杨教士大概是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便领着上百皈依教民跑到三道河子种地,之后便离开,留下个二毛子…哦不是,国籍神父陆殿英主持大局,陆殿英是个能干的,光绪六年(1880年)他从汉商高九威那里转租来原属达拉特旗的二十四顷地,由此建立了一片农场,让“二十四顷地”也成了一块天主教的小根据地。

不过,三边地区的教会中心,还得是小桥畔教堂。最开始,陕宁绥交界地带的中国老农民搞不明白这洋人讲的“圣父圣子”、“救赎原罪”是啥,只当是癫话,那洋教士是如何拉拢来大批汉民信他那教的?

当然是靠钱银铺路。

他们吸引老农们入教受洗的是司福音手里的土地。司老神父在小桥畔一带租种蒙地,吸引逃难汉民来耕种,借此发展教民。后来的教士德玉明在同治十五、十六年(1876、1877年)又从蒙古王爷那租来大片耕地,这次更进一步,不入教受洗就不能种他洋人的地。对以地为天的老农来说,这下不得不信了。不过德玉明懂得一紧一弛的道理,只要你入了教,种子免费给、农具免费发,土地也是便宜租的。

于是,当地人就给这大鼻子洋人传的癫教起了“糜子教”、“牛犋教”之类的绰号。当时的柠条梁老农们还有这么一句顺口溜:

“天主圣母玛利亚,热身子跪在冷地下,神父!哪里拨地呀?噢来!红盛义去种吧!你为什么进教?我为铜钱两吊。为什么念经,为了黄米三升。”

到光绪八年(1882年)时,教会在当地已经小有势力。洋教士弄来一批洋枪,靠着这批枪支,教士在靖边招纳地痞流氓二流子,组成了一支洋枪队,专门对付反教的乡绅,还乱抓乱打反教的乡民。至1883年罗马教廷划分蒙古教区时,小桥畔、三道河子与二十四顷地,三个分区一齐构成了教廷的西南蒙古教区。

与此同时,柠条梁镇的小桥畔也有了新的建筑,光绪九年(1883年)教会在小桥畔庄买了三十多亩沙地,之后花了三年工期,可算修成了座砖木结构的教堂,且相当有三边地域特色:堂口有对联,上联“钦崇之殿祈福之宸”,下联“谦逊必获恒求必献”,横批“献己心”。走进了教堂,里面又不用传统印象里的黑木,而以朱漆立柱做支撑,房顶倒是按了西方传统,给画了一副美轮美奂的神话彩绘,到了耶稣爷的圣像,便又回归我国民族特色了,是用漆木神龛供着的!

除开室内装潢,教会还在礼拜堂顶上动了心思:他们在楼顶上做了个钟鼓楼——当然,只有一个样式——要是没了十字架,当地蒙回汉民都认不出这是座“牛犋教”的教堂。

之后又有改建,因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河湟回乱闹的西北人心惶惶,小桥畔教堂又有扩建。最终修成的,是一座周长五百余米一百六十丈、墙高二丈、砌置有垛口,且内有水井、住舍、棚圈、学校的堡子城寨。

教会另一根据地三道河子也修建了堡子式的“教堂”,且之前壮大小桥畔教堂的德玉明正是牺牲在这件事上的:光绪十八年(1888年)德玉明嫌之前修的三道河子小教堂不够气派,决定整个新的,结果不知是招了耶稣爷不乐意还是触了土地爷自留地,他刚动这念头、新教堂还未开工就猝死了。

两年后,光绪二十年(1890年),三道河子大教堂正式开工,又是三年工期,最终修成了一座占地675平米、堂高6米有余、配有10米钟楼的新堂,二十一年河湟回乱后,三道河子同小桥畔一样兴修工事,建了座全长三里、墙高二丈厚五尺、四角配有炮台的围堡。

而整个三边地区的教民,在这时(1896年)已经扩大到3631人,其中二十四顷地最多(1510人),三道河子次之(1272人),小桥畔最少(849)。

发展到这一步,三边的教会便不再是咱们当代人印象里那种“慈悲为怀”的慈善机构了,而变成一支拥有武装、据有堡子的一方会门。

就比如说光绪十一年,回乱的风声又搞的西北人心惶惶时,小桥畔教堂却借着个机会扩张势力、强占土地:一疯子闯进小桥畔教堂,把圣像和祭台砸了,鄂托克旗蒙官和靖边县官都不想掺合这“洋务”,于是当时坐堂的司铎闵玉清便指使教民去占鄂托克旗的土地去种——这下官家不得不管了——鄂托克旗一纸诉状告到了绥远将军永德那里,可鄂托克旗的蒙官显然低估了洋大人的威势。

到了公堂之上,闵教士对出身正白旗的永德将军丝毫面子不留,直接指责大清国驭民无方、不管教堂,要求鄂旗赔偿。这绥远将军也确实是个孬货,竟然给闵玉明吓倒了,当即赔礼道歉,让鄂旗赔了一片土地了事。之后,教堂还强买了(不是租)大羊湾蒙地上百顷土地。

三边教会的骄横跋扈不至于此,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春,二十四顷地又出了桩案子:教民残杀与其争地的准噶尔旗农牧民九人、尸体抛入黄河,事后凶手躲进教堂堡子,官府竟然不能抓人。

在这样的背景里,三边的汉蒙百姓对洋教的怨恨日增。蒙地的“独贵龙”运动不断发展。义和团运动也传播到了三边地区,陕绥边地来了义和团的师兄两位,都是山东人,一位叫张成德,另一位不知姓名,只知道号“青山道人”。二人先后到靖边柠条梁、安边传坛,组建起义和团,与蒙民中的独贵龙组织合作,联合反洋。

到此时,三边地区的“宗教矛盾”已至顶点,只待一个火星子将这炸药桶引爆,二十四顷地的案子就成了那火星:官府无能不能从二十四顷地教堂里抓人,那便去找义和团的大师兄们。

在官员面前蛮横无理的闵玉清此时便慌了神,满清的官员是腐朽软弱的,中国的蒙汉人民却是刚勇不屈的。闵玉清派出使者想去谈和,义和团和独贵龙们像几十年前那些拒绝传教的蒙古牧民一样,不吃他这一套,杀了使者,便要举兵攻洋攻教。

有了义和团、独贵龙的领头,之前在洋人那吃了亏的绥远将军永德等人也有了些底气(事后杀头杀不到他头上),派兵支持,蒙旗王公也派出蒙兵助阵。

在光绪二十六年的七月十五日,青山道人打响了三边反教的第一枪,他统领手下四百余义和团,汇同鄂托克、札萨克、乌审三旗四百蒙兵、安边三百乡勇、五十名官府马快步快,上千人会攻二十四顷地教堂。破堡之后大开杀戒,将九百余教民悉数杀尽,捆了洋教士韩默里去托克托厅杀头。达拉特旗的蒙民也揭竿而起,火烧小淖尔、小巴拉盖教堂,破坏了铺隆耶稣堂。义和团民还擒杀二十四顷地教堂的创始人陆殿英,杀了萨拉齐厅1500名教民。

破了各处教堂后,义和团等军民又围攻三边地区的教会中心小桥畔教堂,闵玉清正在那坐守孤城。可小桥畔教堂经营多年,早已是一座坚固城寨,军民围攻四十余日都未能下城。

在这胶着境况里,一则遥远内地的消息打破了均衡:洋人的联军占了北京城,老佛爷和皇上出奔西狩,又说老佛爷在西狩途中下令清剿义和团,围攻小桥畔教堂的军民一下陷入恐慌,当地的官军第一个开溜。

再接着,陕西巡抚衙门派兵来三边弹压义和团,人心彻底散了。

独贵龙和王公来的蒙兵架马北撤,拳民和乡勇做鸟兽散,青山道人一行大师兄也自己逃了。

三边的义和团运动,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来,无声无息的去。

可闵玉明这跋扈的洋人不打算就此放过,就像之前光绪二十六年的疯子案一样,他要借题发挥,让教会捞取更多利益。

《辛丑条约》签订后,法国的公使趁机就三边之事,即“三边教案”向清廷索要赔偿。1901年,已是“洋人的朝廷”的清政府派人到三边来处理教案,不为主持公道,只为讨好洋人。

经数月和议,满清官方与洋人双方,在小桥畔教堂,闵玉明的注视下,签订了《柠条梁条约》:各旗与陕西地方,按死一个教士配万两、死一个教民配千两的“赔教”条件赔款,达拉特旗赔款37万两;鄂托克、札萨克、乌审三旗赔款14万两;阿拉善旗赔款2万两;准格尔旗赔款2.7万两;陕西地方赔款20万两。此外还有法国政府从辛丑大赔款里拨出的30.3万两银子。

除了赔款,三边地区支持反教的官民或被撤职,或被处死。绥远将军永德因此事自杀,满蒙汉官员奎成、郑文钦、图门巴雅尔等也遭处死,萨拉齐厅的义和团首领秦长汰被杀。

而绥远的王公们在同治光绪年间便沦落到出租蒙地给汉人来换钱,现在要赔偿五十九万两白银,如何拿的出来?

无法,只得以土地做抵押,达拉特旗便赔偿教会土地2076顷,鄂托克、札萨克、乌审三旗赔偿教会土地24800顷,阿拉善旗赔偿土地94顷。1904年鄂旗王爷还将56万亩土地以4700两白银的低价卖给了教会。而依定边县志记载,鄂旗王府抵押给教会的土地多达1400万亩之巨。

教会还设立了以堆子梁为中心的新教区,在靖边地区增设十余处教堂,靠着天文数字的赔偿土地,成为三边地区的大地主,以2:8或3:7股租给富裕教民,又由富裕教民以3:7或8:2股租给底层贫穷教民,秋收后先上缴教堂股子,再教民之间分股,通过这项收入,教会每年即可获取十余万两白银。

三边地区的教会就此成了一个国中之国,订法规、设法庭,教会武装进一步扩张,干涉地方行政。教民见了教士要长跪、磕头、行揖拜大礼;周天,全体教民必须停工罢市做弥撒;教民男女婚事要由教士同意;禁止教民离婚、参军;不准听书、看戏;教会可强制妇女充作修母;教士与“二洋子”(教堂里的国籍掌柜、会长)有审理诉讼、搜查教民是权力。

除了这些,教会还私设公堂,有镣铐、木枷等刑具,还有私自打死教民之事。如1919年毛团教堂外籍神父仅因怀疑二人私通,便将平民李志福与杜女娃妻打死。十二岁的娃娃王根根因偷吃教堂果子被用烧红的铁锹烙身,遍体鳞伤。白汉村一女子因生孩子后没去念经,被罚打几十大棍。

在此时,教会已经完全成了地方上的恶霸豪绅,神甫沙智林便在收租逼债时将农民刘大 、雷永祥活活打死,其还伙同国民党坚决反对革命,1935年,沙智林便以“私通红军”的罪名惩治不顺教的刘家兄弟,打死刘六、罚刘真糜子12石。1939年牺牲的靖边县五区三乡乡长冯万山,也是沙智林勾结国民党保安十三团暗杀,此外还杀害了群众米唐娃、许三元。

陕西教会的“反革命”活动不止于此,1935年11月,共产党员谭忠余等六人化妆为毛皮商人,自苏联归国欲前往延安,在三边遭国民党保安团袭击,教会也出动教民武装参与围捕,杀害了两名队员。六人有四人遭当场杀害,领队谭忠余在被捕后处决,仅有一人逃脱,队伍携带的电台和枪支也被抢走。

除了对教民有几乎无限的权力,教会还继续压迫普通民众。如怂恿教民强引八里河水于下游,广灌教区土地。定边东滩民众不服,从是年起数度诉讼,先后告至安边理事同知衙门(1904年)、定边县衙(1905)、榆林道(1915)、省法院榆林第二分院(1927)、陕西省政府(1929)、南京最高法院(1931),均未解决。

三边人民反洋教斗争的失败,就和近代以来反帝斗争一样,不断有人试图反抗、又在内外敌人的重压下失败。

庚子拳民的仇、蒙古牧民的仇、汉人农民的仇,什么时候才能报呢?封建军阀指望不上,他们甚至与洋人亢壑一气、镇压反抗。

直到1946年“五四指示”,土改运动开始,“三边收回教区土地委员会”成立,才从教会手中收回了长197.5公里、宽36公里的广大土地,并让教士退赔粮食8000余石、柴草37500公斤。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掀起驱逐洋教士的三自运动,往日横行乡里的洋教士们被定为“帝国主义间谍”、全部驱逐出境。

三边地区的天主教历史以这样的方式,翻开了新的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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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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