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排長 ❼

他像許多個平常的日子一樣,背著雙肩包,迎著晨間的朝陽,離開宿舍。去食堂順路買了兩個包子和一杯豆漿,邊走邊啃,毫不在乎形象是否受損,然後在踏入到實驗樓之前把垃圾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是離實驗樓最近的,他每天都處理買早餐的塑料袋和一次性豆漿杯的那個。

他踏上台階,腳步算得上輕快。上樓的時候順便和幾個相遇的同學打招呼,而後在三樓右拐,走到第二個門徑直推開。「早!」迎面而來的空調的冷氣令他一哆嗦。他朝著裡面僅有的兩個人大擺手,然後大步朝著自己的位置前去,把背包往椅子上一放,從背包側面抽出水壺檸開蓋子就往嘴裡灌。「早……」對桌那人一連疲憊, 頂著黑眼圈朝著他象徵性地打招呼

「早,你咋這麼有活力。」隔壁桌的那個人也是一副就要倒地不起的模樣。

「早睡早起,身體好吶~」他笑著調侃那兩人,然後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的蓋子。

「唉,一早就乾完paper真好。"隔壁桌的那人唉聲嘆氣「趕ddl(截稿日)真不好過。」

「那也不能這麼說。」電腦發出了開機聲,隨後是他龍飛鳳舞敲擊鍵盤輸入密碼的聲音「老闆這不又給我新的活兒了。」隨著一聲重敲空格鍵的「啪嗒」,電腦進入到了桌面。另外兩人相視一笑,又繼續埋頭啃眼前的硬骨頭了。他則如往常一樣登上微信,然後開始打開相關文件進行作業。整個辦公室除去空調運作聲以及鍵盤敲擊聲外,不再有任何多餘的交談,處於極度安靜的狀態。

打破極度安靜的是他的手機在桌面上不斷震動所發出的摩擦聲,雖然調了靜音,但仍然吵鬧至極。他瞄了眼屏幕上的備注,思索片刻,還是拿起手機走出辦公室。

「餵,阿姨。」他的聲音和電話對面那虛弱的悲涼的聲音相比,有些反常的平靜「對不起,我最近實在是在忙一些很大的項目,沒怎麼看手機,所以沒怎麼留意到新聞,我也是這兩天才看到新聞的。」

「您不要太傷心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也真的很難過,發生了這件事,」他努力扮演出的平靜下,是壓制著的哽咽。接下來他就將自己的狀態調整為聽眾模式,除了偶爾的安慰幾句,剩下的時間都是在聽一個失去了兒子的母親的絕望的傾訴

「阿姨真的很抱歉,我目前手上這個任務實在是脫不開身我也很想回去看看您,送程林最後一程……但是我這整個夏天可能都沒辦法回家了……實在是很對不起,我知道程林肯定也很想我送他一程的………」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久到他掛了之後發現手機都掉了快百分之三十的電。他靠著走廊的欄桿,又想到了在醫院的那一幕。

「我如果沒了你,該怎麼辦呀?」

「那你要把自己過得好好的,好好地吃飯、好好地睡覺。好好地生活。」程林堅定地看著他,目光中皆是不容拒絕「你是我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如果哪天我有事了,對你,我只希望你要把自己過好,不要再出這些事了。

"你看,我現在,把自己過得還算不錯吧。"他對著空氣說,臉色卻慘白得可憐「只是你會生氣吧,我明明有空,卻不去送你最後一程。」

這個夏天,他沒有回家,而是選擇了留校。

除去程林父母以及他父母的聯繫,所有人給他發程林的消息,他都選擇了不回復,在朋友圈里不管熟不熟的好友都緬懷程林時,唯有他無動於衷,沒有更新任何動態。

頂著程林公認的發小的名號,他不僅拒絕了出席程林的追悼會,也拒絕了所有記者向他採訪程林生平經歷的請求。

程林的事很是出名,上了熱搜,他就乾脆卸載了微博。官方其至給程林直播了追悼會,他點開之後看了眼,透過鏡頭看到了躺在棺材里,穿著筆挺軍裝的程林。閉著眼的程林是那麼的祥和,就像是睡著了,只不過永遠不會再醒過來罷了。他最終還是轉發了關於程林的訃告,不像其他人一樣配了大段煽情的小作文,他只配了幾個個字。「一路走好,程林兄。」

但這是他第一條朋友圈,也是他唯一一條朋友圈。

他開始學抽煙。程林在讀了軍校之後就開始抽煙了,不過在他的面前抽得比較少罷了。他在一頓午飯後去小賣鋪買了之前看到的程林抽的煙和打火機,粗暴的拆了包裝之後就拿出一根煙往嘴裡塞,點燃後還沒開始吸,就被嗆得一直咳嗽。滿喉嚨的煙草味把他熏得淚都出來了。

"什麼鬼呀,你怎麼會喜歡抽這種東西。"他不滿地抱怨道

但他還是堅持下去了,漸漸地也就適應,甚至是習慣了煙霧過喉嚨進入肺,再從鼻子里吐出來的這一系列感覺。

他打籃球的次數也比之前多了很多,一開始都是同學缺人的時候才會叫他,現在成了他主動跑去球場加入,打得多了。技術也就上去了。

「唉,今晚一起看國家隊的直播?」一場酣暢淋灕的球賽後,同學給他遞了一瓶冰凍的運動飲料,同時提議道。「不了,今晚趕paper。」汗流浹背的他乾脆脫了自己早已濕透的籃球衣擦拭臉頰,同時拒絕了同學的提議。

但到了晚上,他卻提了兩瓶啤酒和一盒西瓜,獨自跑到了辦公室里,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黑漆漆的,唯有他的位置上亮著電腦,電腦前的他,心緊跟著屏幕上的賽況被提起來。"誒呀,這球太可惜了,真的是。"他嚼著西瓜,滿臉的扼腕。

到了中場休息,他喝光了自己手中的啤酒,乾脆放在桌子上做煙灰缸,同時點了一根煙,桌子另一邊是另一瓶啤酒。拉開了拉環,他卻沒有碰過。

「唉,你記不記得你之前提到過的,說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葬禮。」

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就算有電腦在外放。這句話似乎也聽得到回音,卻無人應答。

那是他們還在讀中學的時候,有一天他們在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程林和他提到說上週末看了一部電影。

「裡面西方人辦葬禮讓我挺印象深刻的。」程林語氣中充滿了肯定。

「啥樣的。」他詢問道。

「我不知道你有沒奔過喪。」程林在馬路上剎住車,回憶起來「我小時候參加了一個長輩的葬禮,那真的好折磨人啊!必須得哭,還得守夜啥的。我看電影里西方人的葬禮,大家都聚在一起回憶著逝者生前的往事,最後才入土,這不比我們傳統的好多了!我以後掛了,也要這麼辦,你幫我操刀吧,我家裡人肯定不肯的!」

「崇洋媚外啦你!」看著程林日常陷入幻想的模樣,他直接伸手敲程林的頭,並不想繼續探討這個話題「走人啦,再晚點回去又要被家裡人說了!」

「誒呀,反正我就不想我掛的時候,身邊的人都哭哭啼啼的樣子啦!」程林摸了摸頭,又繼續騎車。

"對不起了,我沒辦法按你的要求,給你辦成你所想的那樣。"

「甚至你的葬禮,不止你身邊的人悲傷,還有更多你都不認識的人悲傷呢!」

「但至少,我沒有哭哭啼啼的。」

有些無奈,亦有些嘲諷,把燒得通紅已經有幾分燙手的煙頭扔進喝完的啤酒罐里。

這個夏天過得很漫長,酷暑難耐,只里一離開空調房渾身上下都會被汗水浸透,只要出門,回宿舍就必須得換衣物。這個夏天也很短暫,好似天熱的日子也就一小段時間,不一會兒天就開始慢慢轉涼,程林犧牲的事也漸漸地不再算是新鮮事,不再有大量的人在任何社交平台緬懷他,也開始看不到關於他的新聞了,唯有他的母親,仍偶爾在朋友圈里追憶這個人。

一轉眼就開學了,他的碩士生涯越來越接近尾聲,因此他也開始為了畢業後的出處而忙碌起來,完成導師的任務,撰寫畢業論文,考各種證,甚至開始了看一些實習的崗位。

他看著剛編寫完的簡歷上的那個證件照,照相館修得和本人略有差別。他把這個簡歷作為附件加入郵件中,然後發送給了某個企業。類似的舉動他做了很多遍。

無邊際的繁忙下,他打籃球的次數也少了,縱使NBA新的賽季開始了,他也沒特別多的時間專門去看直播了,最多在白天直接看微博上推送的比賽結果。與之相比他抽的煙越來越多了,無論辦公室還是宿舍,他的位置上總會有喝完的飲料罐,上面總會有不少的煙灰。

冬天接過秋天的接力棒,悄然降臨,某一天他推開宿舍的門,一股不同於空調冷氣的寒氣迎面直吹,讓他瞬間清醒不少。他看著外面一片白花花的冰天雪地,想到寒假又快來

「倒是難得在學校一呆就是一年。」他自我吐槽

下了雪的地特別濕滑,這一天他出了門才想起來應該換雙靴子,但是已經踏出宿舍樓了,懶惰使他不願回去換鞋,便只能小心翼翼地在雪地裡前行。

「誒誒誒!」一不小心,還是差點滑倒,他等著自己的屁股和冰冷的地面來個親密接觸,這時身後的一個人卻接住了他。強有力的手硬生生把他給推起來。"同學,小心點!"身後那人同時提醒他。

「不好意思!謝謝你了……"他回過頭去準備道謝,卻在看到推他一把的人時驚住了

那人他不認識,比他高一個頭,穿著整齊的綠軍裝,帶著大檐帽,胳膊掛著「中國國防生」的譬章。

他下意識就想到了,一個同樣比他高一個頭,穿著同樣服飾的人的身影

幾句客套話之後,兩人就告辭了。這時手機又在兜里震動起來,他決定走到實驗樓後再看,等他進了辦公室,拿出手機點亮屏幕,上面顯示的微信來自一個這半年都會偶爾給他發消息的女人,這個女人在半年前痛失了自己的愛子。

他想了想,又想起剛才推起自己的那個國防生,以及那個開始在他腦海裡模糊的人。兩個八桿子打不著的人影開始重疊。他點開那條消息,在對話框里輸入道。

「我最近很好,不用擔心,阿姨也要多保重身體!寒假我就有空了,我會回去看看您,看看程林。」

他重重的地「嗯」了一聲,像是下了某個決心,按下了發送按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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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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