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山脚下的杭州老牌饭店诞生记:正是西湖风起时



《城市秘密》作者:一大碗

特别感谢程泰宁先生接受采访



黄龙饭店,杭州城里有多少朋友在此吃过饭,宴过客,睡过觉,开过会?三十多年来,它不声不响,不争不抢,却已然与城市融为一体,没有黄龙饭店的杭州,可以说是不完整的,就像少了和平饭店的上海,少了半岛酒店的香港,它们都成为了一座城市的地标。


▲从黄龙看身后的宝石山、西湖。 摄影@停香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黄龙饭店的出现告诉了杭州人什么是国际窗口,杭州人的第一棵圣诞树是在这儿点亮的,酒店的大厨、饭店的领班全部来自香港。那辰光“我请你到黄龙饭店吃饭”,没人能够拒绝;就算是成交一只宠物犬,也要带到黄龙饭店大堂才会身价倍增。三十多年来,有多少国内外政要、世界名人、商界风云人物和明星大腕下榻过这个酒店。每每黄龙体育场水泄不通的时候,黄龙饭店也被粉丝们包围。但黄龙饭店更骄傲的是,它是杭州本地人喜爱的酒店,它见证了杭州许许多多家庭的悲欢离合,和这座城市一起迎接大时代的变化,一起获得山水滋养,一起悠然成长,它已然是一个城市的记忆宝库。


一家饭店,它成为“城秘”研究城市发展的一个入口,很多事情都被淡忘,但精神洗炼, 足够砥砺前行。黄龙饭店第一章,献给有远见的决策者们。



▲远眺黄龙饭店、黄龙体育场,远处还能看到杭州新城未来科技城。摄影@肖奕叁



1984年,已逾60岁的陈贤达原本已经准备退休,却突然接到调派,受任刚刚成立的杭州市旅游公司总经理。这位清华大学工科毕业生,曾任市轻工业局局长,此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旅游。而他又极其符合杭州80年代第一批旅游业者的状态——首先搞得不是旅游,而是建设。


那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年代,也是杭州刚刚“定调”的年代。“历史文化名城和全国重点风景旅游城市”,看似理所当然的城市属性,在这一年才正式定了下来。


但此时的杭州,最出名的烙印,是被广为流传的——“美丽的西湖,破烂的杭州”。


▲八十年代初,松木场还是黄龙大队的农田,黄龙饭店和世贸中心都尚未建起来。 摄影@章胜贤


西湖无边风月,城市百废待兴。当时的西湖就像个巨大的休疗养院,“没有饭店,只有汪庄、刘庄和其他单位内部招待所。”时任市委书记厉德馨后来曾在接受黄龙饭店采访时说得非常直白,连最起码的住宿餐饮都无法承接,“空有山水,却无旅游。”


必须从硬件设施着手。于是,一边拆旧还绿,还湖于民,一边筹建以接待境外游客为主要任务的高档宾馆。窗户已经漏了条缝,但怎么面对窗外,还需做些准备。建的是宾馆,建的也是当时这座城对外的门面。


既要衔接湖城景观间的天壤之别,也要弥合湖城发展上的南辕北辙。这位洞鉴古今的老书记,清楚地把握住了当代西湖的命脉方向,势要把黄龙饭店建造成全浙江最上档次的涉外旅游饭店。


▲雪中黄龙饭店 摄影@于广明


然而,计划有了,以80年代的市政财力,却无法承受如此大型高端酒店的建设成本。“比如望湖宾馆,一造造了8年,”从市旅游公司调到黄龙饭店的陶苏阳陶总给我们举了个例子,“省里面财政什么时候有钱,拨一点,造一点,没钱了,就又停工。”


陈贤达曾在采访中回忆,刚到旅游公司任职时,连办公室都是市政府临时从机关理发室里调剂出来的几间房。经费如此不足,却被要求建设几家高等旅游涉外饭店。可想而知,筹钱,成了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老干部,职业生涯最后阶段里的一大噩梦。


好在,就在此时,来自香港的一封信从省市政府单位转交到了陈老的手上。


信的彼端,来自香港南洋商业银行董事长庄世平。这位人称庄老的老人,也是当时的全国政协常委、全国侨联副主席。


▲西湖上空,有一条黄龙一样的云经过。摄影@肖奕叁‍‍


原来,80年代初,他的一位好友,时任美国大通银行副董事长梁国光,曾到杭州来旅游。回来后,一度和庄老聊起,杭州这么一个适合旅游的地方,居然没有一家像样的涉外宾馆,实属可惜。


两人一经商榷,决定向杭州市政府建议,兴建高等级的涉外宾馆,并主动提议可以在资金上给予帮助。


这一提议何其诱人,但勇敢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要知道,尽管改革开放风起云涌,但大多数地方政府还处于保守观望的状态,不敢随意有动作。


打破这层窗户纸的,是那一年引发全国轰动的广州白天鹅宾馆。这座由爱国商人霍英东先生资助建设的中国首家中外合资五星级宾馆一经开业,立刻成为改革开放的标志性建筑。


▲广州沙面白鹅潭白天鹅宾馆


恰逢杭州有个厉德馨,咱这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老书记,最不缺的就是勇气。“要办这些大事,想来想去,实在没钱,只好硬着头皮去闯,与外资合作,把人家的钱引进来。”从《黄龙饭店20周年》纪念书籍里,我们捕捉到了厉老书记当年忆及此处的只言片语。


最终,在庄老的鼎力帮助下,由杭州市旅游公司、中国银行杭州信托咨询公司、香港南洋商业银行、香港金钜国际(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为梁国光)四方合资建设的杭州黄龙饭店的协议最后终于谈成了。项目规划总投资是2300万美元(后来实际结算是3100万美元),并聘请了香港新世界集团来负责酒店的经营管理。


起初厉书记给饭店挑了个位置,在小车桥附近,一来靠近市中心,二来靠近西湖。但拆迁监狱成本太高,于是又开始考虑黄龙洞一带。


▲ 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杭州花圃施工现场,1934年杭州花圃的前身松木场花圃成立,圃址是现在黄龙饭店的所在地,1956年松木场花圃迁至西山,西山苗圃改建为花圃。图自@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灵隐管理处


当时的黄龙洞尚属荒郊野地,连路都没有完全造好。梁老与陈老几次爬上宝石山,查看地形,并在当时园林局长的支持下,以一万元每亩的极低价格,买下了这片50多亩的地皮,决定就在此地,命名建造黄龙饭店。



朝南是美丽的宝石山,与西湖同一片云雨,朝北是巨大的文教区,人们希望黄龙饭店能超然于已有的建筑,引领城市风貌,又希望它天然属于杭州的样子,生怕它打破西湖与城市的自然联结,黄龙饭店可要好好设计。


题目摆在眼前,作答者有设计过北京长城饭店的美国贝克特国际公司,也有设计了香港半岛酒店的许李严事务所。


还有一位闯入考场的不速之客,程泰宁


▲程泰宁院士与黄龙饭店 摄影@黑白之舞


这位如今的中国工程院院士,彼时刚刚摆脱了十年下放,籍籍无名。当听说杭州要建中外合资高档宾馆时,便怀着对建筑创作的无限热情,要求积极参与进来。经过一番周折,市领导支持程泰宁参加,任务是提出方案供外方建筑师参考。程泰宁明白他的角色,但他决心把黄龙饭店——来杭州后的的第一个重要项目做出特色来。


那一阵子,他刚调来杭州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唐山大地震之后,全国各地都在搭防震棚,他就住在竹竿巷临时搭建的防震棚里。防震棚的特点是“透明”,好像睡在天地间。他躺在冬不暖夏不凉的棚房里,听邻居夜夜打牌扔“炸弹”的声音、清早不早隔壁公鸡打鸣的声音,思考着中国山水画里的留白。


那时,设计院在浣纱路和解放路交汇口,附近有家天香楼。程工还记得自己当时夜以继日的投入工作,往往要到半夜十一二点才从单位出来,再骑车回家。那年冬天的某一日下班路上,沉浸在设计里的程工一阵恍惚,闻到飘来的香味,回过神,深夜的天香楼也还亮着灯,也还没打烊,他突然感到,“这个世界,仿佛不属于我的世界。”


▲1986年左右,宝石山上鸟瞰的松木场黄龙饭店。摄影@章胜贤


如此不知四季,忘情投入地挑灯创作一年,设计出来了杭州当时最高级的酒店。


即使如此,最初资方却压根儿不把他放在眼里。在陈老看来,这样一个投入巨大,且定位就是接待外宾的酒店项目,势必要请具有国际声望的建筑师来做设计,“西方建筑师在五星级酒店喝咖啡的时间,都要超过中国建筑师画图的时间。”


“就是陪太子读书的。”程泰宁自然明白,在这个阶段不能提设计费的问题——事实上在方案PK阶段,杭州市院没有收取一分钱费用,所有心意,只为参与彼时杭州难得的大型项目。


▲黄龙饭店的中式园林 摄影@解立坤


然而,受邀前来的美国、香港两位知名建筑师,为黄龙饭店所做的设计方案,均面临着时空错位的理解困境。筑境设计杭州公司总建筑师王大鹏,后来在《从饭店到博物馆——中国建筑现代化的三十年跨越》一文里,对中外双方的误读做出过解释。


实际上,当时贝克特“对中国传统歇山屋顶与西方现代高层建筑元素的拼贴,使得该方案不伦不类”, 但这恰恰是“当时西方典型的后现代主义手法,而不是被我们误读的‘西方建筑师不了解中国文化所致’。”


“中方显然对这个‘折衷’的方案无所适从,所以又找来了香港建筑师严迅奇来设计,严因为当时在巴黎歌剧院的国际竞标中胜出而名声大振。从方案看,严的设计倒和贝聿铭的香山饭店有几分相似,也许是他们从内心都有意为中国建筑寻求‘一种非照搬西方的现代化模式’。”


▲贝克特所做的黄龙饭店方案,采用了中国传统歇山屋顶与西方现代高层建筑元素的拼贴。 图自《从饭店到博物馆——中国建筑现代化的三十年跨越》王大鹏


▲香港许李严建筑设计的黄龙饭店方案。 图自《从饭店到博物馆——中国建筑现代化的三十年跨越》王大鹏


显然,他们当时没有成功。这样的中外认知偏差,成为了黄龙设计过程中的一道鸿沟。在整整一年多的时间里,黄龙设计方案经过三轮竞争。第一轮论证会议在广州,程泰宁带去了三个方案,供领导专家与香港严迅奇的设计进行比较参考。此时,四个方案均未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只是要求设计者们根据会上的意见做第二轮设计。


做二轮设计时,程工突现灵感,“我想起中国画经常采用的留白手法,以无衬有、用虚托实,虚实结合来处理画面。”


如果西湖是这座城市的超大型山水园林,那么西湖沿线的所有因山就势的层楼叠榭,共同组成了匠工与自然相融的中式美学,黄龙饭店势必成为其中一环。


“国外设计通常是建筑优先,而我的想法是环境优先。”不能高过宝石山,建筑风格也要与西湖总体环境相协调,程工转换思路,决定把饭店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建筑物主体,只是组团空间里的一个元素。


▲程泰宁设计草图


由此,一个全新的设计方案诞生了。第二轮论证会议上,程工再次带上了三个方案,两个应第一轮意见所做的修改方案,和这个全新的方案。


有意思的是,对这个新方案,专家领导们看起来七嘴八舌意见很多,但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焦点都聚到了这个新方案上。其他三个修改方案几乎没再多提。程工听着听着心道有戏。


到了第三轮终审方案,由国家旅游总局主持在北京召开的评审会上,评议人员涵盖了当时国内一流的建筑师。这个起初被认为是来给人拎包的本土建筑师,不知不觉已然成了会上的主角,他的方案获得与会专家一面倒的赞同。


尽管布局合理美观,楼内各通道分流,负责日后酒店经营管理的香港新世界集团,仍提出了不同意见,认为占地面积较大、楼宇间分散的设计,会造成管理服务的不便。但在评审会上,我国著名的建筑师,设计北京人民大会堂和新北京饭店的张镈先生,设计革命历史博物馆的张开济先生以及戴念慈先生等人都对新世界集团提出的问题为程泰宁作出了回应。最后这个方案以压倒性优势中选。


▲1984年8月14日“黄龙饭店设计方案定稿”的新闻上了《杭州日报》头版,足以显示当时民众对此的关注度。


此时程泰宁手中的设计方案,已经在一年多的讨论、修改,乃至中央的审批文件里,事实上获得了最大程度的认可。


只是没想到不久后,程工在华侨饭店遭逢了一次尴尬的偶遇。


当他推开饭店会议室大门时,黑压压一屋子人,市政府各部门领导、 港方老板、中方老板都在,大家看着程泰宁都愣住了,似是秘密被当场戳破,纷纷面露难色,这竟是一场本想绕开程泰宁的签约现场。


事已至此,市有关部门领导当即提出买断程泰宁设计的方案,交由香港建筑师负责。如今听来多少有些荒唐,却着实反映了80年代本土建筑师的处境。


▲程泰宁设计草图


建筑师马岩松曾在《十三邀》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中国建筑师最大的困惑,是不知道自己代表谁。在经历过自我否定、学习苏联、学习西方后,无处可学又已远离传统已久的中国建筑师,总有一些找不到模板范式的茫然。


而在30年前那个迫切想要全面西化的时期,故事恰恰相反。那些对如何做出中式现代化建筑有所思考的本土建筑师们,则被自己人怀疑,不能够代表中国当代建筑。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程工颇有名士之风地缓和气氛,表示会后的百人宴席他请了,今日作罢,把饭吃好,来日总有解决办法。


第二天,他主动联系了许李严设计事务所。深具职业精神的港方设计团队当即表态,买设计一说绝非他们的意思,同时表示愿意出面与中方投资者沟通。最终,黄龙饭店由双方联合设计:建筑主体设计由程泰宁完成,而内部设计则由许李严事务所来承担。

▲酒店正立面及剖面图


“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真实状况就是如此。任何事情要想突破,所遇到的阻力不是现在能想象的。”程泰宁感叹,好在杭州终是没有错过这样一个黄龙。


1985年3月20日,黄龙饭店基建工程开始,比它早四天,杭州市工业大厦(杭州大厦)也破土动工。厉书记几乎每一周都会出现在饭店工地里。设计院也专门派了2个人守在现场,如若出现设计时没有考虑到的细节问题,就在施工现场修改调整。


起初,黄龙的房间以国际上三星级宾馆为标准。为此,程工还专门到日本、香港考察,并按照他们“公共场所大、个人空间小”的理念来做设计。但在建筑过程中逐步改进,最终建成时,黄龙已是四星级标准的酒店了。


▲黄龙饭店大门与2号楼 摄影@停香


1987年,饭店建筑整体落成。三组六幢单元楼高低错落排布,由廓道曲折连通,围合出中间的江南庭院和小桥流水,避免长城式的巨型高墙,阻隔城市与风景间的相互观照。


入了夜,从大堂透过落地玻璃,隔水观赏园子对面华灯初上的餐厅,如赏鉴一幅鲜活的韩熙载《夜宴图》长卷。


黄龙饭店大门标牌后,是程泰宁选定的点睛之句,书法大家赵朴初先生书写的“悠然见南山”。


▲夜色下的黄龙饭店园林与大厅玻璃幕墙 摄影@解立坤


那年夏天,黄龙饭店开启试营业,招聘员工116名,足足有3000多人报名,立刻成为杭州城里的一大新鲜事。


此时的酒店业者,是最早一批接触到国际化视野的人,而黄龙,更是在方方面面开了杭州的风气之先。


得天独厚的位置、500多间客房的规模,以及国际酒店管理品牌的加持,使黄龙一经开业,便成为浙江一流,并在三年后正式被国家旅游局评定为“浙江省首家四星级旅游涉外饭店”。


此后十年风光一时无两,下榻的游客一度占到全市的1/4,四个来杭游客里,就有一个住在黄龙饭店。


▲1987年8月,黄龙饭店开业时。



2007年,历经20年岁月的黄龙饭店周围,挡起了围栏,竖起了脚手架。“黄龙饭店要拆了?”一时间,坊间传闻甚嚣尘上,引发了杭州市民强烈的议事精神。


打爆12345、给《都市快报》投稿......杭州人的劲儿起来了,四处奔走疾呼,要求保留黄龙饭店这一经典地标。《南方周末》也撰文,呼吁杭州市政府保护黄龙饭店这样具有独特建筑风格和文化传承价值的当代建筑。


▲改建前的黄龙饭店


说来其实是误会一场。黄龙饭店并非拆除,而是为了改善老化的设施,决定进行改扩建工程。


此事筹谋已久。早在几年前,时任总经理的杜宏新,已然动了扩建的心思。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后,酒店业冲击巨大,香港新世界退出酒店管理行业,将管理公司卖给了美国万豪。万豪接手后,就曾提出希望对酒店进行设施改造升级。但当时黄龙合资方无法达成统一意见,又恰逢经营管理合约到期,几经商议,黄龙饭店决定收回经营权,此事便被搁置了。


1998年后的四年间,告别外方酒店管理公司、进行自主管理的黄龙饭店,不出所料,进入了一段艰难的停滞期。在现黄龙饭店总经理程翔看来,“那是黄龙最低谷的一段时间,黄龙人深感迷茫。”


▲杜宏新,黄龙饭店董事长。


2002年初,为了扭转颓势,黄龙饭店面向全国公开招聘总经理,一批业内人士闻风而动。其中一位,就是此后20年间黄龙的顶梁柱,如今的董事长杜宏新


当时从美国拉斯维加斯酒店管理专业留学归来的杜宏新,在面试前,自掏腰包,入住了包括黄龙在内的所有杭州高档酒店,并在亲身体验后,为黄龙写下了详细的分析意见和杭州酒店业评估,最终不出所料,高分入选。


程翔用“力挽狂澜”四个字,形容了杜宏新当时给黄龙带来的新气象。在那个时候,黄龙要的不仅仅是酒店的焕新,而是整个迷茫团队的被唤醒。杜宏新用了原班人马,整合了巨大的社会资源,几乎以一己之力将黄龙重新带回了杭州酒店界的第一梯队。很多在低谷时想要离开的人,因为杜总来了,有了主心骨。


2003年起,黄龙开始拟定升级方案,力图更新设施、改建饭店。2004年,市政府提出要把黄龙打造成浙江省最好的饭店,改扩建方案正式着手制订。


然而,就在这一年年底,一场纷争打乱了改扩建的步伐。


黄龙饭店协议的20年合资期满,杭州市政府希望市旅游局尽快收归进行国有化改制,但香港合资方则要求延长合资期限。


不难理解,黄龙饭店虽然一直处于龙头地位,但在90年代很长一段时间里,人民币不断贬值,美元汇率一度疯狂飙升至1:12,使得以美元结算贷款的黄龙,汇兑损失达1.5个亿。陶苏阳陶总就曾提到,“有一年年底结算营业利润,盈利了1500万人民币,但是过完年,一汇兑损失,直接亏损了2500万。”


▲黄龙饭店内的诗意造景 摄影@于广明


合资方没能赚到钱,几方谈不拢,打算对峙公堂,一度陷入僵局。


“既不能企业改制,又不能进行改造建设,黄龙饭店眼看要垮。”时任旅游局长陈炳虎讲述了当时的困境,“好在我们遇上了一位好书记。”


经过一年多的谈判,在当时市委书记王国平的强势协调下,三家合资方达成一致,市旅游局最终顺利收回了黄龙饭店的资产。


2006年3月31日,资产清算工作全部完成,改扩建工程也终于开始提上议程,升白金五星即刻成为头等大事。


▲2007年3月30日,黄龙饭店改扩建开工典礼。


如今回溯,我们更清晰地看到,黄龙人先于杭城市民一步,在最初提报的设计目标里,就明确要求,此次改扩建工程,需得传承老黄龙建筑群的已有风韵


起初,改建方案里没有新建楼的计划,核心诉求,是提升设备功能,让新黄龙达到五星级标准。老王书记看后,给予极大支持,“要么不搞,要搞就搞杭州最好的会议中心。”当时的杭州老城区里,正缺少能接待一流国际会议的地方。有了这样的指导思想,黄龙胆子更大,进一步打算引入高档商务会议中心,以满足当今酒店多元化、专业化的要求。


毋庸置疑,最合适的设计人选还是程泰宁。程工很快为新黄龙做了一个改建方案,新楼建筑面积做到2万方。然而,这并不能达到市里对黄龙的期许——一座白金五星的酒店,在建筑体量上还是有一定硬性标准和要求的。



▲改建效果图 图自《杭州黄龙饭店改扩建工程设计》张溯天、范晓军(《浙江建筑》,第33卷,第3期,2016年3月)


而程泰宁对于建筑的艺术审美,有自己的坚持。程工坦率直言,对于高密度、大体量的建筑他并不欣赏,但同时也理解一家酒店出于经营角度的需求。双方一沟通,最终决定,再进行国际招标时,由程工作为评审和顾问参与。


最终,美国PDI设计公司中标,其方案在最大程度上减少对经典老黄龙建筑风格的影响,并在经济效益与艺术效果间达到一种平衡。


“我和PDI后来关系很好。我告诉他们设计师做点不一样的创新,他还是经常跑过来问我的意见。”程工说得轻描淡写,但在自己的作品上由别人增添一些笔墨,想来对建筑师双方都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程泰宁与美方设计师共同完成了对黄龙建筑美学风格的再理解和再创作。


新黄龙改建了原东北角的3层会议中心,新建了西北角的14层酒店(现5号楼)和东北角的9层公寓式酒店(现6号楼)。按照老黄龙风格,留出开阔的庭院和大片集中绿地。绿地之下即是锅炉房,为泄爆和逃生楼出地面提供了场所。


▲黄龙饭店的园林 摄影@停香


这一方案,不仅协调了新老建筑层次配合问题,也为20年老建筑本身的结构性问题提供了改善之道。事实上,老黄龙格局的消防隐患,曾是改扩建升五星级酒店里的一大问题。


为了解决消防提出的原坡屋顶无法直通屋面、疏散楼梯无自然采光通风、无法设置消防登高场地等三项问题,消防局、规划局等相关单位共同讨论研究,细细密密地一一调整,这才得以圆满完成整改。而这背后牵线协调的人,又是老王书记。两任老书记对黄龙倾注的绵延关爱,打破了政治家“不问前尘”的习惯。


▲黄龙饭店改建时行政楼拆除


2008年4月,老王书记到黄龙项目工地上转了转,随后对老楼外墙老化问题提出了意见。考虑到面砖年代久远,程泰宁随即建议杜宏新,索性将面砖统一更换,这样既能修缮黄龙老建筑的外立面,也便于保持新老黄龙的风格统一。


黄龙至今保留着当时的各项汇报和批示,其中有一张,是程工仔仔细细地罗列了他对面砖的高要求,从釉面的光泽、色彩的比例,到拼缝的宽度,足见黄龙建设过程中的精益求精。


最后,为了这块面砖,杜宏新带着程泰宁等人还专门跑到日本去挑选。“就像印象派绘画里的色光混合原理,以点彩方式,按比例融合不同颜色,远看又会形成一种色彩,人的视觉感受就有丰富的层次和肌理,和单色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种江南烟雨白,让建筑有了朦胧的效果。


▲程泰宁院士对黄龙饭店改建时墙面瓷砖的建议


日本材料商当时说的一句话,回来后成了黄龙人的经典段子。“他看这个老人为了选个颜色,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站在阳光下,一会儿放在仪器上,说了一句,您是我们碰到的这么折腾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30年前的矶崎新(亚洲建筑设计师的重要代表,建筑界诺贝尔奖“普利兹克奖”的获得者)。”


就在改扩建即将完成的时候,黄龙饭店接到任务,作为中日韩旅游部长峰会的主会场,承担主要的接待工作。


▲黄龙饭店 摄影@解立坤


此时的黄龙部分还在施工中,而最高规格的接待考验就在眼前。对于每个黄龙人来说,都是极限挑战。


会前一个月,杜宏新带着19名筹建办员工分赴各施工单位,24小时连轴转。2008年8月18日凌晨,主大堂交付使用,4点30分,南大堂也正式亮相。至此,黄龙饭店终于赶在会议前完成了改扩建工程,一座新黄龙重装诞生,杜宏新为此丢了半条命。


这次会议,与不久后的上海世博会第六场主题论坛“和谐城市与宜居生活”,共同成为了黄龙饭店的转折点。


这其中惊险故事,只有黄龙人知。下一期,我们就将讲述黄龙秘密之那些年《尊贵的客人》。


▲风行云从,黄龙美器之一,云纹壶承,其上适合放桂花酒待客。 插画©朱小贱


参考资料:

1、《黄龙饭店20年·辉煌与探索》

2、《从饭店到博物馆——中国建筑现代化的三十年跨越》王大鹏

3、《格局与创造力——规划建筑师的职业素养》 程泰宁

4、 城市面孔《程泰宁:中国语境下的建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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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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