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

“三月的烟雨，飘摇的南方，我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万物待萌，春寒料峭，川东小城仍被雾雨不时厚厚地笼罩着，而我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从家到火车站还有三四十里路，坐公交车需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达。我拖着行李箱，满满当当的箱子里面还装着几节香肠。天气渐暖，冷气恋恋不舍地慢慢消散，带来了冬末初春时分四川盆地里难能可贵的阳光。

川渝地区是劳务输出大户，北上南下打工的人们如候鸟般聚集在公交站台上，大包裹着小包，手上或许还有一两个塑料桶，锅碗瓢盆，麻辣酱料，皮蛋香肠，恨不得将所有带有故乡印记的东西统统塞进背包里。每年的这个时候，这样的景象都会在公交站台上演，那些人似乎也都没有变过，只是这碌碌风尘让他们头发多白了几缕，目光更深沉几许。

川渝地区多为山地丘陵地形，生于斯，长于斯的川渝人的骨子里早已深深嵌入了豪爽干脆、吃苦耐劳、坚忍顽强的性格基因。无数川渝子弟继承了“无川不成军”的优良传统，建设工地，攻坚一线，处处可见川渝人的忙碌身影。即使工作环境尘土飞扬，沾染泥垢满身，在返乡和外出的时候，人们都会选择穿上自己最满意的衣服，体面干净地出门、回乡。

我分明望见站台上一位瘦高大叔的头发梳得油亮整齐，穿着一条西装裤，裤子的中线都还清晰可见，不知是提前熨烫好的，还是之前从未穿过。他手上的塑料袋装着一路上的食物，几节香肠和几个咸鸭蛋格外显眼。公交车到站了，大叔的妻子望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要舍得买吃的哦。在大叔妻子的泪眼蒙眬中，车轮扬起的黄土和夕阳交织成一片，尘埃在空中上下乱窜，不知是往北还是往南……

出川入陕，跨长江越黄河，列车一路北上，气温渐降，冷风愈加放肆。相比于南方原野上蓄势待发、跃跃欲试的嫩绿色，北方的平原上这久违的绿色似乎藏得更好。仍旧是枯黄一片，偶有几株常绿树木沿途点缀。那些枯黄的树木，叶子早已全数掉落，树枝像梳子一样光溜溜的，它们就这样笔直地挺立在原野之上。枝丫之上，一个个结实的鸟巢展露无遗。

我时常在想，这些鸟儿们是以何等的毅力和智慧筑就如此坚实牢固的巢穴的，以至于能扛过暴雨狂风。离乡在外的游子们恰如这筑巢的鸟儿们，用坚韧和对故乡的深沉爱意将自己紧紧包裹，抵住这沁骨入髓的离乡苦愁，待返乡时，又绽放出像儿时在故乡田野上踉跄奔跑时的笑容。

生活从来不是飘在空中如梦如幻的楼阁，生活是深深陷在泥里的野草。我时常为自己能在火车上度过许多日子而感到幸运，因为这使我触摸到了最真实的人情冷暖、最真实的百态人生。牙牙学语的幼童，垂垂老矣的老妪，这里打翻一个碗，那里弄落一双筷，瓜子啤酒的叫卖声，久久作响的呼噜声……窗外的景致不断变换，黑夜变白天，朝霞替落日，这一节节车厢像是纪实电影放映机，装载着人世间最可亲可爱的烟火气，带着游子的乡愁跶跶地驶向远方……

远方有山，远方有海，远方有消失的地平线，远方有我们孜孜以求的爱与自由。我们总是不吝于对远方的赞美，但每每提及故乡二字，总会令我们心头一颤，热流涌动。季羡林老先生曾说：“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列车在早晨五点多抵达终点站，天还未亮，我抬起头，月亮还挂在夜幕上，清冷明亮的月光一泄如注，洒在人群之上，缀满他们的心头。

月亮在故乡的天边，故乡在月亮的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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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