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别离

亲爱的女儿，年味还没散去，你便匆匆踏上返程的列车。几天来，你妈妈常呆坐在沙发上，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失落，一坐就是很久。

你回来一周，和父母之间似乎有了隔膜，没有倾心倾情的沟通。你尽管勤于洒扫庭除，主动承担年节烦琐的家务，还给你妈妈剪头发、洗衣物，但这仿佛不是父母最想要的内容。

你没有敞开心扉，关于近年来你的工作、生活、家庭子女近况，不愿多讲和深聊。不难看出，你有意隐藏了许多。你的本意可能不想给父母添堵，殊不知，这样反令我们更揪心与不安。

有什么不能对爹娘说的呢？思来想去，我想和你谈谈。不好当面表达，就用书信方式交流吧。

3年了，疫情阻隔了亲情的相聚。尽管平时电话、视频不断，终究难慰心中牵念。终于等到云开雾散，你终于回来了，顶着灰暗暮色，踏着门前礼花的纸屑，你一个人利索地回来了，一如你每次离家远行的洒脱。

家里沉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了，你先与我拥抱，转身又扑向你妈妈，当你把头抵在你妈妈胸口时，我看到你身体微微颤动，你抬头的一瞬，眼里盈满了泪花。你妈妈激动得不知所措，随口问道：你一个人？小吴和孩子们呢？你轻声回答：他们回湖南老家过年了。你妈妈的脸色刹那间阴沉下来。

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年三十的饺子吃得平淡无味。除夕夜你妈妈彻夜未眠，不停猜测不断叹气，女儿的沉默，是工作遇到了挫折？女儿只身回家是小夫妻俩生气了？

大年初一一早，天空飘起零星雪花。你早早起床帮你妈妈包饺子，你妈妈劝你早饭后去见见发小聊聊天，希望能缓解你的压力与苦衷。

而你哪都不愿去，一直待在家里，与我们唠些不疼不痒的话题。显系避重就轻，报喜不报忧。你的性格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为人大方活泼，工作积极向上，大学毕业后你选择去南方发展，用奋斗和智慧换来人生的殷实。后来你结婚生子，婚姻稳固幸福。这些一直让我们引以为豪。此次回来你异常低调，让我们感到惶惑不安。

你返程的日子到了。头天晚上，你妈妈打包了你最爱吃的家乡特产，足足有两大袋子。初六早上，你坚持不让我们送你，可我们哪能放得下？我们陪你步行到火车站，你一路无语。进站的广播声响起，你淡淡地说，你们回吧，我进站了。

你随人流入站，身影变得越来越小。你没有回身招手作别，走得那样果断和决绝。你妈妈高高举起的手臂挥舞片刻，慢慢变成僵硬的雕塑，久久没有放下来，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流淌……

亲爱的女儿，你是父母的至爱。有父母在，家就在。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和风险，家都是你永远可停泊的港湾，父母会为你遮风挡雨。

亲爱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真诚坦露心迹。父亲写于新年正月初九上午。

二

我最敬爱的爸妈，我已顺利到达南方的家，小吴和孩子们也都回来了。生活和工作于今日恢复常态，勿念。

回想在家过年的几天，我的内疚日益加深。此次回家过年，我沉闷的言行，别离时的漠然，一定伤害了你们的情感。我向你们致歉，恳请二老原谅。

因为孩子们有3年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了，老人不断催促回湘西老家过年。我与小吴反复商量，为满足双方老人的企盼，我们决定分开，我一人赶回河南老家。

情绪是快进家门那一刻失控的。3年未归家，太多思念和牵挂淤积在胸，当我在暮色里看到熟悉的家门和温馨的灯光，瞬间泪目。拥抱你们的那一刻，我说不出话来。我尽力平复心情，只想为你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眼中的你们，皱纹明显增多，气色大不如前。当我给爸爸倒好水，再低头为妈妈洗完脚时，我想，如能天天守在你们身边，伺候二老该多好啊。当晚，我早早躺在被窝里，二老大半生操劳和付出的画面，在我眼前浮现，想着我小时候你们细致入微的关怀疼爱，禁不住泪如泉涌，半宿无眠。

我知道二老想念我和孩子们，那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煎熬。因为两地分隔，我不能堂前尽孝。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愿多去诉说表达。我哪也不想去，只想待在你们身旁，享受短暂又宝贵的陪伴时光。

别离总是伤感的。返程前天晚上，我躲在卧室不愿出来。因为如果我出来，看到母亲为我准备行囊的场面，我会痛心悲泣。

车站作别时，火车进站的提示音，如同一声声哽咽，我不忍回头，我知道，只要我转身，看到二老凄然顾盼的面容，我就会迈不开脚步。请原谅和饶恕女儿的狠心和不敬吧，这是我无可奈何的逃离。

火车有节奏地高速运转，我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泪流不止。明年春节，我一定带孩子们回来过年。

女儿匆笔于正月初九上午。

刊发于河南日报3月29日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