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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1
2017年6月的一天，我正在广州出差。
合同始终签不下来，客户提出了很多的无理条件，我气得肺都要炸了。
领导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拿下客户，哪怕做出一些违心的举动。
我听得后背直发凉，可却不能回绝，
心里和明镜一般，这个合同谁来了都签不了，但也得笑脸相迎。
因为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更要命的是，我像极了我的爸爸。
骨子里有点“窝囊”，有点胆怯，始终不敢跨越、不敢忤逆那些不寻常的“要求”。
也就是在那个焦灼的日子，我接到了我姐的电话，说我爸病重。
我当时就懵了，握着电话的手直发抖。
我爸那么善良，那么与世无争，辛苦了一辈子，眼看着好日子来了。
他怎么可能倒下呢？
0 2
客户自然没有搞定，我也提前结束了出差之旅。
领导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发怒，我却提出了休假的请求。
还没等他同意，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从广州直接飞回了重庆。
我心急如焚地盼着飞机降落，想早一点见到我爸，什么工作，什么处分全都抛到了脑后。
那种急迫的心情没人能懂，我害怕发生些什么，害怕错过了什么，更怕留下遗憾。
我老家在重庆周边县城的一个小山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半山腰的一处院坝里。
我爸出生在食不饱腹的年代，是家里第三个孩子，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小小的弟弟。
听我奶奶说，我爸生下来，特别的瘦小，拍打屁股都不会出声。
我爷爷差点以为是个死胎给扔掉了。
幸好我奶奶不舍得，保住了他的命。
我爸是家里最好养的孩子，不哭不闹，还不惹事。
正因为他本性善良，不争不抢，所以从小至大都被人欺负。
0 3
不光外人欺负，就连我大伯都欺负他。
按理说，大的该护着小的，可我大伯偏偏不是那种人，用他的话说，我爸就是窝囊，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那种人，跟着他都觉得丢人。
好在我大姑常常护着我爸，才没有那么遭欺负。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这话放在我爷爷家，一点不夸张，只是他们既爱长子又宠幺儿，唯独忘记了我爸这个不上不下的儿子。
家里办事拿主意，永远轮不到我爸说话，只有听父母兄姐的份儿。
这种环境，造就了我爸的性格。
从小就没什么主意，老是蔫头耷耳的处在一边。
性子不紧不慢，别人让他干啥，他就干啥，没有那么多的抱怨和想法。
再后来，我大姑嫁去了另一个村子。
我大伯也成了家，小姑和幺爹也都长大了。
也就在我大伯娘闹着分家的那一年，我爷爷癌症过世了。
我奶奶一下子没了主意，只得全听大儿子的。
家终于还是分了，只可惜没有如我奶奶的愿，我大伯没有赡养她的一丁点意思。
好田好地，都被大伯一家瓜分了。
可奶奶还要放在我家养，真的想想都来气。
0 4
我爸和我妈本身就在家里说不起话，总觉得低人一头，这一回又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大伯一家还摆出一副仁慈的模样，说我奶奶百年以后，祖宅都归我家。
话锋一转，似乎我家还占了大便宜。
小姑气不过和他们理论，还被大伯母给推进了水塘里，哭了一鼻子。
那一年，幺爹去了外县的一个矿场工作，也算是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那时候，我10岁，天不怕地不怕，总想着替爸妈讨回个公道。
“凭啥……”是我说的最多的话。
我爸抽着闷烟，一句话就回答了我所有的不解。
“凭啥？就凭我是你奶奶的儿子”。
我妈在一旁叹着气，但仍然帮着我爸说话，让我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把学习学好比啥都强。
我整天在我奶奶跟前嘀咕，东一句西一句，渐渐地我奶奶也对大伯一家有了间隙。
我小姑取笑我：“你啊，贼精贼精的，哪看都不像你爸的孩子。”
我嘿嘿一笑，但心里和明镜一般。
从外表上看，我是和我爸不同，可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那就是根上的懦弱和隐忍，说重一点就是有些窝囊，不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哪怕受了委屈，还在替别人着想。
这也都是随着我的长大，一点点变化而来的。
0 5
小时候确实是爱打抱不平，口无遮拦地嚷嚷，大了就变得沉寂了很多。
我家就我姐和我两个孩子，说不偏心是假的。
因为我长得太像我爸了，又总是替他们抱不平，所以我爸自然会偏向我多一些。
说起我爸我妈低人一头，还得从他们的婚姻说起。
我妈家是贵州的，特别的穷，少一张嘴就是减轻负担。
也是因为同村人的介绍，才说媒给了我爸。
那个时候兴看照片，我妈长得清秀，不缺鼻子少眼的，我爸也就算同意了。
我爸那条件，老实吧唧的，能讨回一个不花钱的媳妇，该是偷着乐的事。
直到我妈来了重庆，准备办酒席，我爸才发现我妈的异常。
站着、做着不动弹看不出来，可一走动，就明显地看出两条腿不一样长。
特别是走快点，那就更明显。
我妈以为我爸知道，我爸以为我妈故意欺骗他。
还闹了个乌龙，原来介绍人也不知道情况，是我妈的娘家隐瞒了事实。
我妈小时候发高烧，家里穷，没有即时医治，所以得了小儿麻痹症。
好在不影响生活，更不影响智力，只是干活稍微慢点。
这哪能瞒过我爷爷奶奶，说啥都要赶我妈走，还骂他们是骗子，更是把媒人训斥了一顿。
从来都没有意见的我爸，第一次反驳了我爷爷，说他不嫌弃我妈，愿意结这个婚。
我妈可想而知的感动，发誓要一辈子对我爸好。
0 6
后来，我也听我妈讲过，说我爸太善良，
虽然不情愿娶个残疾人，但怕我妈以后不好再嫁人。
所以就留下了她，还生下了我姐姐和我。
在我妈的眼里，我爸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不嫌弃她残疾，更不嫌弃她生了两个女儿。
别人笑话我爸，说他生不出儿子，比不过我大伯，说老了也没人去祠堂祭拜他。
他总是呵呵一笑，也不和别人争辩。
我妈因为残疾，被我爸家人挤兑，又生不出个儿子，就更没地位了。
所以总是低着头，干不完的活，像是个犯了错的罪人。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爸和我妈在这个家里频频受虐。
干活永远冲第一，好事却没有他们半分。
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就是如此，他去世后更是过分。
不仅分了家，还把奶奶扔给了我们家，小姑幺爹也跟着我们家过。
好在我小姑很向着我妈，我幺爹也通情达理，虽然去了外县，但时常寄回家书，满满的感激之情。
我妈说，我爸不是心里没数，只是太善良，不愿意和大伯闹僵，不想外人看笑话。
0 7
我爸在外人面前，总是抽着闷烟，没有表情，不多言也不非议。
可一回了家，见到我们，他就开心了。
特别是喝两口酒，那话匣子立马就打开了。
我和姐姐会给他讲学校发生的趣事，他听得像个孩子般哈哈大笑。
我妈总说我爸没个正形，不好好地编箩筐挑到集市上去卖，
没事尽陪着我们下田抓小鱼和泥鳅。
在我的印象里，童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的欢笑着。
我哪里知道大人的苦楚。
那山上的田地，一年到头也种不出多少庄稼。
我爸靠着编竹筐的手艺，勉强给家里多一分收入。
那时候小，我们真的不懂大人的不易。
就连我妈让我和姐姐上山去砍竹条，我们都贪玩耍赖不愿意去。
最后还是我爸佝偻着背脊，一根根砍，一筐筐背下山。
那双布满老茧、遍布血口的的手，就是这样被磨砺出来的。
好容易积攒点钱，也全部花在了爷爷看病上。
虽然没有挽留住爷爷的生命，但我爸说他这生没有遗憾。
那个时候不懂，后来渐渐地明白了。
他是尽了他最大的力，所以他没有愧疚了。
0 8
我爸常说，他是个没有本事的人，没有让我们娘三过上好日子。
我妈总是堵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轻视自己。
更是教育我们，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让我们不要没有良心，不要忘了本，说飞得再高，走得再远， 这个小院坝都是自己的家。
我爸也就是喝两口酒感慨一下。
平日里他从来不抱怨，不诉苦，总是让我们看到希望。
日子过得再难，哪怕借钱给我们交学费，他也不会让我们知道。
家里的这些辛酸往事，直到我考上了县城的高中，我才知道。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姐初中毕业就辍了学，跟着村上的姐妹去了深圳电子厂打工。
那时候，其实农村条件已经开始改善了。
山下的大巴车时有经过，就连上山的路也都一修再修，再也不用淌着泥巴、卷起裤腿狼狈了。
我爸也赶了一把时髦，一狠心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
他那些竹编的箩筐，再也不用只在集镇上卖了。
他去了更远的县城，卖了翻倍的价格。
我妈说从来没有看见我爸那般的高兴过，把卖筐的钱数了又数，就差抱着睡觉了。
0 9
我爸是个有头脑的人，他用挣来的钱，购置了机械，编筐的速度就更快了。
他的产品也有了固定的买家，再也不愁销路了。
我家的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再也不被别人笑话了。
我爸是个念旧的人，谁帮过他，他都一一记在他的小本上。
挣钱的那一年，他买了礼物，挨家挨户去登门拜谢。
我爸最没有忘记的就是我大姑，那个从小护着他的姐姐。
以前我家日子过得也紧巴巴，想帮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我爸能挣钱了，那是真心的回报，不仅物质上帮衬，还时不时就给些钱。
就连我大姑生病，我爸都要亲力亲为地带着他去县城看病。
他还不忘叫上我，
目的就是让我帮他认路、认字。
那医院爬上爬下的，那医生的诊断书他肯定是看不懂，就连药瓶上写的字，他也认不全。
就在医生给我大姑开药的间隙，死死地望了我爸一眼。
“你脸色不好，应该去做个检查”。
我爸当时就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还笑着说：“我不当事，能吃能睡，你就给我姐看好就行”。
那个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当回事，回家谁也没有再提起。
没曾想，竟然埋下了祸根。
1 0
人总是要经历些大事才会长大。
那一年，我奶奶中风了，先是歪斜了嘴，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后来就直接瘫痪在床了。
大姑、小姑、幺爹全家都来探望，唯独大伯一家不见踪影，连句问候都没有。
我奶奶眼睛都巴望直了，也没有盼来他的大儿子、大孙子。
就这件事，我爸生气了，仍然是生闷气的那种。
一个人坐在院坝的石阶上，一个劲地抽烟。
连我妈也不敢去劝他。
我大伯一家不但不顾及别人的非议，还在外四外散播我家的坏话。
说我爸妈没有把奶奶照顾好，说我爸妈就是想我奶奶早死好霸占祖宅。
更让人气愤的是，我堂哥考了个三流大学，他四处炫耀，说他家为我爷爷争了脸。
不像我爸妈，养了两个败家女孩，还都不争气，不懂规矩，
说我们都窝囊，和我爸一个德性。
我周末回家知道了这一切，气得要冲去他家理论，被我妈给拦住了。
我爸更是再次选择了隐忍，说我奶奶还在床上躺着，自家人大闹成何体统，尽让别人看笑话。
我心里憋着气，发誓要学出个样子，给我爸、我妈争口气。
第二年，我考上了北京一所985大学。
全村都轰动了。
那个年代，别说是农村，就是县城，能考上这种大学的都屈指可数。
我们村有史以来，考上名校的，我是第一个，还是个女孩。
1 1
我至今都记得，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爸眼角闪动的泪花。
我妈眼睛都笑弯了，说我太给他们长面子了。
我爸高兴的大摆筵席，村里人都来祝贺，除了我大伯一家。
我妈第一次敢当着我爸的面嘀咕：“不来正好，省得添堵。”
我远在外县的幺爹也送上了贺礼，全家人都替我高兴。
那年的8月底，我爸坚持要送我去大学报到。
我说我自己能行，可他就是不放心，还说他想托我的福去看看天安门，看看升旗仪式。
我没有再拒绝，而是搂着我爸久久地不肯松手。
他这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也该出去看看了。
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我就开始伤感了，我舍不得的太多。
我叮嘱我爸，让他以后别太累了。说自己没几年就毕业了，就可以让他们享清福了，让他和我妈不要太拼了。
我爸欣慰又得意地笑着说，“还是我宝贝女儿心疼爸，爸还得奋斗几年，爸还要供你读研究生呢。”
我突然就心酸了一下，在农村，能供儿子读到大学都是少有，而我爸却愿意供我这个女孩读研。
那是何等的开明呀。
那一刻，我觉得我爸爸好伟大。
那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如此有爱、有希翼的家庭，我觉得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家族一定会越来越兴旺。
可却没想到，我爸还没从北京回去，我家就出事了。
我大伯一家听说山上要开发旅游区，祖宅要征迁，就急吼吼地跑去我家找我奶奶要房。
我奶奶早已心灰意冷，对他们没有好话。
1 2
虽然半身不遂，说话啃磕巴巴，可却表达得够清楚。
多亏当时村里的人也在现场，否则后来就没有人证了。
我大伯一家没有占上便宜，竟然骂我奶奶是老不死的，还说她老糊涂了，还不如早点去见阎王。
我妈跛着腿，都要和他们拼命。
幸好被村民给拦下了。
他们走后的第二天，我奶奶不吃不喝，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爸的名字。
直到我爸匆匆赶回家，我奶奶才咽了气。
那次之后，我们家和大伯家彻底闹翻了，就连幺爹和大姑小姑也对大伯一肚子气。
谁都知道奶奶是被他们气死的，可又说不出口。
后来，我妈才告诉我，她第一次见到我爸那么愤怒。
他提着把镰刀就去了大伯家，吓得大伯娘不敢开门。
刚开始还嘴硬地在屋里推卸责任，说奶奶年寿已高，身体本身就不好。
直到我爸拿着镰刀朝他家大门上劈了三刀，她才闭了嘴。
我想像不出我爸当时的愤恨模样。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憨厚老实挨欺负的主，
他怎么可能拿刀去行凶呢？
不管是吓唬人还是真的想做点什么，都让我有点不可思议。
我大伯娘闭了嘴，我大伯始终没有露面。
奶奶的葬礼，他们一家乖乖地来了，估计是怕把我爸惹毛了。
这件事也就至此结束了。
他们一家也安稳了不少，再也不敢散播谣言。
1 3
奶奶的葬礼，我姐姐也从深圳赶了回来。
他身旁多了一个替她提行李的男人。
不用说，也知道是我未来的姐夫。
听我妈说，那个男人是陕西人，也在深圳打工，和我姐一个厂。
我妈不是太满意，觉得陕西人太大男子主意，不想我姐跟着受罪。
可我爸却说，男人靠不靠得住和籍贯、长相没啥关系，说要看细节。
我爸一个男人，却观察细微，他说我姐空晃着两手，所有东西都是那个男人拿着，还时不时嘘寒问暖。
说我姐一个眼神，那个男人就明白心意，我姐说东，那个男人不敢往西。
在我爸的眼里，宠女人的男人就是个好男人。
我妈被说得哑口无言，她更是希望我姐能找到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
四年大学，我只回家了两回，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了打工挣学费。
我不想成为家里的拖累，虽然他们完全供得起我，但我不想给他们负担。
我毕业那年，我爸问我有啥打算。
我想都没想就说要工作。
我爸劝我再想想，我知道他想让我继续读书，可我实在不想继续，我想真的独立了。
毕业之后，我进了河北一家大型国企，不久便遇到了我的爱人陈忠。
1 4
那一年春节，我带着他回了重庆老家。
没想到，我家又被我大伯闹得翻天覆地。
山上的“动迁”真的来了，奶奶的祖宅也在规划之列。
按照政策，能补偿不少钱，虽然比不过前些年的拆迁款，但对于农村人来说，也是一笔大数目。
我大伯知道后眼红了，对之前谁养老人谁拿祖宅的承诺死不认账。
他们坚持要分遗产。
只可惜我奶奶没有留下遗嘱，就算大姑小姑幺爹放弃，大伯还是要和我家争抢。
我以为我爸又要隐忍。
可没想到的是，我爸不仅不让，还去县城找了律师。
这些年，他的生意真的是没有白做，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好在，当年，我大伯气死我奶奶的时候，有村民在场，也愿意为我家做证。
说我奶奶明确地说要把祖宅留给我家。
法院在诉前调解阶段就定了论调，我大伯自知没有把握，灰溜溜地放弃了。
这件事，让我家真是出了口恶气，也给大伯家一个教训。
我爸为了感谢村民的出手相助，带了重礼登门道谢。
1 5
村民的一席话，着实让我感动，他们说我爸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勤勤恳恳，如果他们不站出来，良心会过意不去的。
这件事对我触动真的很大，好人最终还是会有好报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2017年。
那年的6月，我到广州出差。我姐孩子放假，回了我爸妈那里。
本来我就是打算签下那单合同就飞回家乡和她们团聚。
可谁知，事情还没有办完，就接到了我姐的电话。
听着她那沙哑的声音，我当时就觉得我爸情况不乐观。
那个时候，我爸妈已经搬离了半山院坝，住进了镇上新盖的房屋。
我下了飞机就直奔家里。
其实我爸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不愿花钱，不愿去医院受罪。
他还让我妈瞒着我和我姐，说孩子在外都不容易，能快乐一天是一天，不要让孩子们糟心。
要不是我姐发现了我爸的止疼药，估计还在瞒着我们。
我非要带他去省城的医院看病，我爸坚持不去。
最后他拿出了皱皱巴巴的检查单。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肝癌晚期。
那几个字就如晴天霹雳般差点把我打倒。
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年陪着大姑去看病时，医生的那番话。
我泪如雨下。
我爸是有多么不爱惜自己呀，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唯独对家人啥都舍得。
1 6
我爸一直靠着止疼片在维持着生命。
我妈说他疼得时候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
我心疼地一下就抱住了我爸，呜呜地哭了起来。
“傻孩子，哭啥哭，爸爸知足了，看着你们都过上了好日子，爸还有啥放不下的呢。”
他吭了半天，说他最放不下的人就是我妈妈，说我妈这辈子没享啥福。
说他死后，让我和姐姐一定要孝顺我妈，那样他才会真的安心。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死心，还是带着我爸去了重庆的大医院，去了成都的华西医院。
所有的结果都和从前的一样。
医生很无奈地告诉我们，太晚了，要是早些时候治疗，还是会有希望的。
我蹲在医院的墙角嚎嚎大哭。
我哭自己的不孝，哭自己的粗心。
明明知道医生曾经的疑惑，为什么没有发现端倪呢？
仔细观察，我爸的脸色确实比常人的要黯淡，可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1 7
那个夏天，我带着我爸和我妈去了乐山大佛、去了熊猫基地、还去了都江堰。
回到重庆的时候，我还带他们去了朝天门码头、白公馆、渣滓洞。
我爸一路上都紧握着我妈的手，那种幸福让我好羡慕。
假期很快就到了，我不得不飞走了。
临走还嘱咐姐姐要替我多多尽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金钱的帮衬。
我爸强打着精神，说他再活个五年没问题，说他还等着抱孙子呢。
我含着泪抱了抱他。
我也不知道这一走会有多远的距离。
我还答应我爸，说那年的春节会带他们去海南过年。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我爸报病危的那一刻，我坐了最后一班飞机飞回了重庆。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就看了我一眼，就昏迷过去了。
我哭着喊着：“爸爸，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可是，我爸再也没睁开眼。
我想，他一定是累了。
他被人欺负了一辈子，临死还在替我们着想，怕花钱，怕给我们负担。
我爸去世的第二天，我大伯也心梗去世了。
活着的时候不放过我爸，算来算去，死了也要跟着走。
葬礼一前一后举行。
他们家，冷冷清清，只有个别的亲戚。
而我爸的葬礼，却来了好多的人，村里在家的人几乎全来送行。
1 8
不是非要做比较，而是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善人，谁是恶人，一目了然。
这么多年，就是装也装不出这般模样。
依了我爸临死前的意愿，把祖宅征迁的钱分了五份。
大伯、大姑和小姑、幺爹全有份。
我爸说他这些年挣的钱足够我妈养老，说我和我姐也都争气，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说老人的钱不能独霸，更不能把上一辈的恩怨带给后人。
我爸善良了一辈子，临终也不忘做个好人。
说实话，对这个分配方案我是有意见的。
我一分钱都不想分给大伯家。
可却不想逆了我爸的意，正如他所说，如果还有怨恨，势必会影响我们这一代人。
处理完我爸的丧事，我和我妈把钱如数分了，大姑小姑和幺爹说啥都不要。
我们表明了心意，也说明了我爸的初衷，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
我大伯娘知道我们是来送钱的，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端着茶杯的手都在抖动，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有愧。
总之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很羡慕我妈妈，有知冷知热的女儿陪伴左右。
出了门，我紧紧地搂着我妈，一刻都不想再松手。
1 9
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带走了我妈。
没有出过远门的她，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路上都新奇。
吃到好吃的，总说我爸要是在就好了。
我悄悄地抹去了眼泪。
也许，那就是他们的爱情。
不管身处哪里，总是惦念着对方，不管身处何种境地，总是不离不弃。
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们拥有这份真爱。
我望着远处的天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在哪里？
我爸是我心中最好的爸爸，也是极品的男人。
虽然我也成家了，但总觉得陈忠比起我爸差得太多。
我害怕这种比较会毁了我，毁了我的婚姻。
可我无法预料，生活还在继续。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际遇，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变故……
看得我泪流满面。
好像我的家乡，我的故土，我的亲人。
同样是那座大山，那片竹林，那个院坝，那条小溪。
可却演绎着不同的故事。
讲述出来是故事，留在心中是回忆。
失去亲人并不是最难过的，
最难过的是后来的漫长岁月，
总有那么一个瞬间，总有那么一抹回忆，让你下意识地想起过往。
可那个你追忆的人，再也不会给你任何回应了。
人生难免会有遗憾，难免会有艰难的抉择……
作者：小枫
（注：图片与文章内容无关，均来自网络，原创文章，严禁抄袭，违者必究）
页面更新：2024-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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