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给孔乙己一次机会，他还会选择穿长衫吗？

劝人放下体面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挂着一袭“孔乙己的长衫”。

体面不只属于达官贵人，它也是小人物的内心自尊，只是每个人地位的差异，决定了体面的预期不同而已。达官贵人的体面是显赫和众星捧月，而小人物的体面则是看上去不那么寒酸，即便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也要洗的干干净净，再落魄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体面。

我们的莘莘学子，历经十几甚至二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天天浸泡在“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意识当中，当他们走出校园的时候，你却告诉他，那不是黄金屋，那是一座用砖垒砌的房子，而且还要你自己去搬砖一块块垒上去。

更让人沮丧的是，你可能连块宅基地都没有，那么连搬砖的机会都失去了。

和穿在自己身上的长衫相比，世俗眼中的长衫更让人无法脱掉。

单纯对大学生而言，他们放下体面，进厂打螺丝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世俗是无法接受的。当一个大学生毕业后进厂打工，干的都是低端重复的体力活，身边的工友甚至连初中都没有毕业时，我想但凡有点追求的年轻人，都难以适应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更加让人难以面对的是，当你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乡亲们一听你在打螺丝，他们一定会投来鄙夷的目光。咦，上了十几年的学，到头来还不一样下工厂，还不如当初早早下学打工呢。人家初中下来的，早早赚钱盖了房娶了媳妇，你白白多花了几年的精力不说，学费也掏了不少，到头来还不是一样下工厂打螺丝。

当你试图辩论几句的时候，你发现在现实面前，语言竟然如此苍白。一个普通人打螺丝没什么，但若一个大学生去打螺丝，无疑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很难有人在流言蜚语面前做到泰然处之，何况是年轻气盛，对未来充满无限期待的大学生。

多年前，曾经有一篇文章，说“我奋斗了18年才能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说的就是跳出农门的孩子，通过学习改变自己出身和命运的故事。这个充满激励的故事让无数学子看到了希望，只要通过拼搏奋斗，同样有机会实现自己的体面人生。

但现在呢？当我奋斗了18年，却依然要和早早辍学的万千子弟一起进厂打螺丝，而且还有一个更为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你进厂打螺丝都未必有机会。和那些流水线上的熟练工相比，你一没经验二没一膀子的力气，打螺丝都会成为鄙视链的底端。你愿意打，工厂还未必愿意要呢。

大学生不愿意脱下长衫，并不完全是因为放不下体面，而是脱下了长衫仍然无所适从。

那些站在高处批判大学生脱不下长衫的，棍子明显打偏了，搞的好像是大学生在挑三拣四一样，实际上呢，他们连挑剔的机会都没有。越来越多的毕业生选择读研考博士，除了人才内卷之外，关键就是他们不知道走向何处，也没有去向。

你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还在那埋怨大学生铺不下身子，顾左右而言他就也罢了，到头来还要踩一下大学生，这多多少少有点装大尾巴狼了。

诚然，大学毕业人数连续两年破千万，已经蓄积了大量的待业大学生，一时无法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起码要让学生们看到希望，认可长衫的价值。

和千千万万就业难的大学生相比，那些三代铁路人，三代电力人就要幸福多了，他们甚至连大学生都不是，却端上了衣食足丰的铁饭碗。还有周公子，一个普通的中专生，因为父辈荫亲的照顾，活的快活潇洒，他们身上虽然没有“长衫”，但却有着更为光鲜的衣着。

说实话，和脱不下长衫的残酷相比，更让人担忧的是对“读书无用论”的怀疑。实事求是的讲，绝大多数的人读书，并不是为了单纯的获取知识和提升自我，而是把它当成一块敲门砖，期望用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用长衫的价值获得体面的人生。

可现在摆在面前的是，你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时间和金钱，到头来还没有低学历者有优势，你上学的时候人家在工作，你掏钱拿学费的时候人家在赚钱养家，一出一进之间，你既浪费了年华，又多花了不少钱，到头来却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不，在这条赛道上你也落后了太多。

当孔乙己穿着破烂的长衫，拖着那条残腿爬进咸亨酒店，看到那些连一种“茴”字都不会写的酒客，坐在大堂开怀畅饮时，他内心的痛苦冷暖自知。

如果人生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扔掉长衫。

失掉读书的信心，这才是最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