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平原(三百一十一)-我的老师我的哥

我的老师我的哥

文 /赵树利

  上小学时我在村里读书,那是我难忘的少年时代,有幸遇到四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伴我度过那个懵懂的年代。他们既是我的老师,又是我的哥,教我学知识,教我学做人,引导我走上成功的人生之路。

  小时候家里没人看护,在我刚七岁时,娘就把我送到学校里上学。那是1973年秋,一年级教室设在大队部门口过道中,黑屋子、土台子,里面一群泥孩子。韩承业老师负责管理班级,也就是班主任了,给我们上语文课。他是村里唯一韩姓人家,是从外村迁到村里的,他家和我家挨着住,从小就认识他,喊他叫哥。他可是当时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又在大队里做文书工作。印象中他喜欢把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冬天戴一顶令人羡慕的棉军帽。

  一年级学拼音,这是那时难学的内容。韩老师让我们张开嘴,随着他的示范动作一起发音。小孩子记不住声母,他还编写了声母歌谣教我们边唱边学。

  学习《在泥塑收租院里》课文时,韩老师声情并茂地教我们一遍遍诵读,至今记忆犹新,内容都背过了。“妈妈拉着我的手,往泥塑收租院里走。收租院里有个女孩子,也紧紧拉着她妈妈的手。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可她却长得却那么瘦,穿着破烂衣裤赤着脚,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喉。她的妈妈交不起租,地主逼她妈妈去做马牛;女孩子不愿离开妈妈呀,她死死拉着妈妈的手……”他深情地诵读,眼里满含泪水,班里的孩子们也泪水涟涟,此情此景始终萦绕在心头。

  我们就在大队部里上学,韩老师在大队里负责搞忆苦思甜教育活动,阶级斗争画报展览,他也带我们去观看。他对我们说:“你们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要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虽然韩老师在大队兼职,但是从不耽误上课。他还教会我们学唱《上学歌》《我是公社小社员》《下定决心》《火车火车呜呜响》等歌曲。

  那时候娘是妇女干部,经常外出工作,我常常吃不上饭,长得个头矮小,身体瘦弱。有一次上课时我晕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醒过来。见到韩老师和小伙伴们围在我身旁,听到他大声对我说:“你没什么病,回家多吃点好东西就行了。”班上的小伙伴悄悄告诉我说:“你可把我们吓坏了,是韩老师叫来医生,连掐带按,还灌糖水,终于把你救过来。”

  光阴似箭,在那个黑屋子里,韩老师陪伴我们度过了一年时光。后来,他得了病,英年早逝。

  上二年级了,原来的教室成了村卫生室,我们搬迁到村东头的学校去上课了。那一年学校盖了新房,扩大规模,学校缺少老师,正在博兴四中读高中的赵志功被抽调回来,给我们当班主任,负责语文、算术、常识全科教学。娘告诉我,按宗族排辈他是我的哥。

  我家住在村戏台子院里,戏台场院就是学校的活动场地,与学校一湾之隔,跨过小桥就到学校。赵老师刚到学校教书,年轻有为,什么活都抢着干,晚上就在学校看门。因我家距离学校近,他就让班长赵奇学和我一起跟随他住在学校,早晚混在一起,我们相处更融洽了。

  还记得有一年学校举行红小兵入队活动,恰好我因事没去上学,耽误了入队仪式,在家里大哭大闹。第二天,赵老师了解到情况后,亲自给我戴上把红领巾,说:“你都是红小兵了,还哭鼻子,这不是戴上红领巾了吗?”

  赵老师教唱《红小兵之歌》:迈开大步迎着朝阳,红领巾在我们胸前随风飘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毛主席的亲切教导牢牢记心上,我们热爱祖国、红心永向党。不做温室的花朵,要在大风大浪中锻炼成长,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朝气蓬勃要当反潮流的小闯将。大队红小兵要村头站岗放哨,他说:“红小兵要为社会主义放好哨,阶级斗争记得牢,擦亮眼睛紧握枪,定叫那牛鬼蛇神无处逃。”我们自制了红缨枪,按照统一分工,神气十足地站在各个村口,认真盘查过路行人,那时候外出赶集上店的人必须有大队介绍信才能放过去。

  那个年代的课本最前面有毛主席语录,赵老师都让我们背熟。“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小学生也是公社小社员,放学以后参加劳动,割草、积肥、拾麦穗样样都干过。他在学校里也组织我们养兔子、复收庄稼、采集中草药等勤工俭学活动,用挣来的钱用于购买本子、纸张和笔等学习用品。冬天教室里冻得伸不出手,他组织我们捡砖头,在教室里垒砌炉子,拾柴火取暖。

  赵老师多才多艺,会拉京胡,吹笛子,钢笔字、毛笔字写得好。他在班里成立文艺宣传队,教赵国杰和我拉京胡,赵奇峰和赵奇学吹笛子,曲目有《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学习雷锋好榜样》等。还有赵奇忠的说唱山东快板书,赵树花、赵向萍、范曰亮等人的表演唱,在当时成为学校靓丽一景。课余时间教我们写钢笔字,开大仿毛笔字课练习书法。

  那时村里湾塘里溪流淙淙,碧波荡漾。夏日里天气炎热,有会水的村民时常去下湾洗澡、游泳,但学校里禁止学生去下水。我们也耐不住酷暑,偷偷去下水游玩,约定相互保密不说。一次被赵老师发现了,我不承认,那一次他真的发火了,用一根腐朽的木棍砸在我身上,棍子都摔断了,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去下水了。(我常常想,手中有戒尺,眼中有光,严慈相济的老师才能管教调皮的学生。)

  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学校要求学生都理短发,男孩子都抵触这项要求,赵老师首先剃了光头,班里的男孩子就全剃光了脑袋,成了和尚头班。

  四年级时,我们又搬到村西头去上学。为了学校建新房,学校高年级学生有拖坯任务。拖坯,是一项苦活儿、累活儿、吃力活。赵老师指导我们男孩子干和泥活,包括怎样反土、放草、浇水、捣泥,女孩子们负责简单的抬泥活。最难的活是抹模,他亲自示范,安排手巧的男孩子观摩学习。只见他把坯模子平整地放在地上,用手捧点水,四周一刷坯模子,小伙伴们抬来一团泥,他用脚踩实,再用手沾点水,在上面用泥抹子来回一抹,双手轻轻一抬坯模子,一个方方正正的坯拖好了,拖得到边到沿,有角有棱,平平整整,光光溜溜,一个坯足足有十好几斤重!

  我喜欢看课外书,赵老师领我到他家里,给我拿出他珍藏的书籍,有《雷锋故事》《雷锋日记选》《渔岛怒潮》等,我如饥似渴地看起来。课外阅读开阔了我的视野,作文水平不断提高。

  从二年级到四年级都是赵老师带我们班,他为我们班倾注了一腔心血。他治学严谨,纪律严明,我们班在学校各项评比中均获得好评。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也迅速成长起来,从一个中游生进步到班级前列,开始担任学习小组长,能够步入三好学生行列了。

  升入五年级后,刚从高中毕业的范存泰老师接手了我们班。那个年代村里的高中毕业生很少,可谓是凤毛麟角,所以学校直接安排他教小学毕业班了。他告诉我说按村里街坊排辈,我喊他叫哥。他担任班主任,给我们上语文课。他长得瘦高个头,不苟言笑,同学们有点怕他。

  范老师一心扑在工作上,紧盯紧靠,班级管理有条不紊。到了小学高年级开始上晚自习,需要点亮汽灯照明。点燃汽灯需要技术,又有危险,他就提前给我们准备好。当其他班级还在为点燃汽灯忙活时,我们已开始在明亮的灯光下安静地学习开了。他还首开学校先河,组织还是小学生的我们中午到学校午休,从而保证下午上课精力集中。每天他首先到教室,坐在讲台上督促,好动的我们没法打闹了,时间一长也就按时午休了。

  范老师虽初登讲台,但他经过系统的高中学习,知识储备丰富,语文课上得游刃有余。他每次上课,首先让每个同学拿出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听写上节课学习的字词,写完后上交,再开始学习新内容。课后认真批阅每个人的听写小试卷,评分并及时反馈结果,完成好的及时表扬,没有完成任务的单独加练。这个方法见效快,便于掌握巩固新字词。

  我喜欢看课外书籍,作文写得不错,范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把我写的文章当作范文来读。那时我在班里学习成绩好,他让我担任学习委员,我负责发放作业,和他交流的也就多了。我知道了他的母校博兴四中,那可是兴福镇的高等学府,声名远扬,令人向往。看到他学习的教材,有物理学、化学、数学、几何等教材。他告诉我说:“1977年山东省高等学校招生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你试着写一篇文章看看。”我就按他的要求写出文章,他还拿来当做作文课的范文指导其他同学写作。

  范老师知道我家生活条件不好,还给我买笔和本用。学校就林业队果园旁边,大队里从学校抽调学生看果园,也是他安排我去看果园挣工分补贴家庭。有时我回家吃不上饭,就带我到他家吃。

  自1977年国家重新恢复高考制度,各地各学校也都开始狠抓教学质量,我们小学毕业班的教学紧张有序,课外活动减少了,作业多了,学习氛围变得浓厚起来。

  1978年,博兴四中在全镇选拔两个初中重点班班。范老师得知消息后,更加地督促我们每个人都刻苦学习,认真备考。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班里有我们五个人考中重点班,这个成绩在付元管区乃至整个兴福镇各个村办小学都名列前茅,优异的成绩就是对他辛苦教学的最好汇报。

  班里那五个走出家门求学的人,经过几年的努力,有三人鱼跃龙门,进入大学深造,这是村史上辉煌的一页。我二哥曾感慨地说:“你们这个班的学生,从上小学就赶上好时候,又遇到几个好老师,为你们打下坚实的基础,这才有了后来好结果。”

  赵树栋老师也是我哥,五年级开始教我算术课。我从小在他家里玩,到了饭点就在那里吃饭。他能打一手好算盘,堪称算账能手,经常帮助生产队里结账。他毛笔字写得漂亮,每年都为邻里乡亲义务写对联。小时候认字就是从看对联开始,过年时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就比谁认识的对联多。村里前后街一圈转下来,到处都能看到他写的对联。听娘说他早年高小毕业,学习成绩优秀,但他家人口多,他又排行老大,没有办法继续求学,只好下来干活挣工分,帮助父母供应弟妹上学。他待人接物如和风细雨,因为他道德品行高洁,学业好,大队里就选他当民办教师,靠教书养家。

  赵老师学养极高,头脑好用,善于钻研。上课时有说有笑,绘声绘色,语言幽默,通俗易懂,深受学生喜爱,在学生中自然有威望和影响。教学成绩顶呱呱,一直在五年级教算术。多年来他始终保持着赤子之心,宁可让人认为他迂腐,宁可使自己清贫,也不改变自己的纯真。

  五年级时我的算术成绩还说得过去,老师讲的内容我领会得快。赵老师上课要照顾不同程度的同学学习,自然就放慢讲课进度。那时的我也是少不更事,调皮捣蛋,我一看他讲的题目都会了,在他的课上开小差,偷偷看起了小说。终于被他发现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耐心地指出我的错误,对我说:“知道你已经会了我讲的内容,但是学无止境,你要有更高的追求,学有余力时可以钻研更深的内容,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苦口婆心的一席话,让我慢慢地下头,站在那里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后他拿出一本旧书,说:“你看看这本书,里面的算术竞赛题有多少能做,就知道你的水平还差得远,回去好好钻研一下,不会的题目咱们一起研究。”我接过书来一看,才明白他的用意,就是激励我在学业上更进一步。(只有负责的老师才会苦口婆心地管教你,在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有权利管教你,这本就是教育的一部分。)自此以后,我经常去办公室找他学习,算术成绩大有长进。他曾经对我娘说:“月华(我的小名)这个孩子头脑灵活好使,倘若再用点功的话,大有可为。”经过他一年来的悉心呵护与栽培,我的算术成绩突飞猛进,小学毕业时在班内首屈一指。

  赵老师从干民办教师开始,转正为公办教师,再到晋升为小学高级教师,四十多年来一直没有离开家乡,默默守护着那片净土。村里一批批学生走出校门飞向更广阔的天地,令他骄傲的弟子比比皆是。扎根家乡驻教坛,桃李芬芳弟子贤。拨珠挥毫术业精,德艺双馨美名传。

  我和赵老师结下了往年交,1978年,小学毕业后我就离开村外出求学,他仍然在关注我,给予我前进的动力。1987年,我大学毕业又回到博兴四中任教,离家不远。特怀念那段时间,我回到村里就爱去与他小聚一番,还有几个往年兄弟交好友,把酒言欢,畅谈人生。

  求学遇恩师,乃人生之快事。四位老师四位哥,亦师亦友情谊深。正是有了他们的鞭策和教诲,才使我能有今天之微不足道的成就。盛年不再来,励志挚友在,师恩深似海,弟子永铭怀,致敬我的老师我的哥!


  作者:赵树利,山东省博兴第一中学高级教师,山东省散文作家协会会员,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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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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