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引路人李歇浦

李白诗云：“平生多感激，忠义非外奖。”我一脚踩入影视界，是因为李歇浦引导，有了偶然的机会。《小金鱼》是我参加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他是我踏入影视圈的引路人。

《小金鱼》这部电影描写工读学校一个学生（卢青饰演）在钟老师（仲星火饰演）教育下转变的故事，我在其中演个体育老师，两场戏，大配角。一场是上体育课，吹吹口哨带学生跑步，没问题。另一场是到办公室向钟老师报告，那学生半夜逃跑了。我冲进房间就大喊着报告……导演皱皱眉头叫停。怎么啦？我是斯坦尼斯拉夫体系的表演啊！演《日出》等话剧，我都演主角，上戏徐企平老师来导演，亲自教我的。他是话剧界著名的斯坦尼导演。李导笑嘻嘻说：这是电影，不是话剧。说话表演，完全要生活化。仲星火也上前教我该怎么演，该怎么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上镜头。很难忘记的第一场戏，影视路上的第一步。然而正是这第一次，使我开始懂得影视表演的要领。此后，我跟着他拍过多部影视剧。

当个导演要懂行，不懂要学习，唯其此，才能严谨。李歇浦的才气来自学习，而且他要求演员也要学习。《上海大风暴》拍摄时，我演军火商刘万山。那时候通宵拍片。有一天，拍台球房一场戏。一开机，李导演就板着脸问我：“你不会打落袋（就是台球），对吧？”我点点头。“那就先好好学学。”说完，他走了。天呐，这些天，我太疲劳了！可是这位朋友在拍戏时从来没有朋友面孔的。没办法，我只好虚心向人艺老演员俞洛生求教。学会了一些，边打球，边说台词，边演戏，果然演得很生活化了。

电视剧《香堂往事》中，我扮演中共地下党员徐天宇。徐天宇牺牲那场戏，对方的敌人举起了枪，徐的子弹已经打光，但救助了同志，他欣慰地笑着。敌人离他很近，枪响，他即刻倒下。服装过来对我说：“侬帮帮忙，迭身军装几百元，弹药一烧就没有用了。只好拍一趟头的。”“晓得咯，放心。”我对导演说，枪一响，我即扑地，不要像有的影片一样，晃来晃去地晃半天，李歇浦笑道：“你这小子现在也懂节奏了！”结果，这场戏，镜头不多，节奏也紧凑，拍得蛮成功。

李歇浦非常懂得选演员，演员选准了，戏里人物就成功了一半。看过一部电影，那位女演员很有名，可她这个袅袅婷婷瘦骨嶙峋的女孩，即使穿着村姑服装涂满泥巴，也不像农妇。1927年背景的《上海大风暴》里的女角色较少，导演选的茹萍，一化妆就是上海下层劳动者。也许受他影响，后来执导《蓝盾上的国徽》等电视剧时，我就恪守其原则，开拍前选演员就挑剔。

李歇浦的镜头有诗的韵味。《开天辟地》看过几遍，其中有一个长镜头，是陈独秀离开北平时坐在雪橇上，大远景，茫茫大雪，场景的暗喻体现思想火花，回味无穷。这一点，大概受他的妻子成雅明影响吧。成雅明是上海诗人，为多部影视剧写作插曲歌词。他们相识就在我读大学时，那时我和雅明都是话剧队的。后来我们熟悉了，我常开他玩笑，说他“把话剧队漂亮的女演员骗走了”，他就笑着骂我：“侬个小子，勿要瞎讲。”

我们家和李歇浦一家是十分要好朋友。他家住在吴兴路老房子时，有一天我和妻儿去吃饭。雅明烧小排骨汤，喊歇浦去“撇撇沫”（上海话，把汤上浮的沫舀去），结果，歇浦把汤倒掉一半，雅明只好苦笑骂他“真不会做家务”。他们来我家吃饭，我掌勺，他吃得津津有味，喝了一斤黄酒。雅明又说：“你看看，歇浦，你也该学学。”我就为他分辩，他有福气！

“有福气”，上海人的意思大概是讲遇上好机遇，命运好。歇浦有个和睦温暖的家庭，贤妻良母成雅明，一对儿女有出息，都考入北京电影学院，毕业后是第六代导演，所导影片都得过奖。很多人戏称他家是电影之家，而这个家的总导演是成雅明。

李歇浦是个很憨厚老实的人，不做导演的时候，上了年纪就像个朴实的鬓发斑白的爷爷。他喜欢喝几口酒，绍兴黄酒。拍戏时，制片知道他的习惯，晚饭时常会送瓶黄酒来。他就大声喊我陪他喝一点儿。这时候，他不是导演，是我挚友了。

我想，一个对自己的才能和人生有挑战的人，一个对才华和机遇能及时把握的人，一个从生活小事中感到乐趣又充满爱的人，一定是幸福的人。歇浦就是个幸福的人。

当导演的，外人无法理解其劳苦程度。听成雅明说，歇浦前阶段身体不适，住了敬老院。前些年我和妻曾去他家探望过。如今，我独自一人也想去探望，但疫情横行，无法前行。此后，我无数次恳求雅明要去看望歇浦，她却总以“疫情厉害，你自己身体也不如以前”为由劝阻。孰料，此后却再也见不到这位挚友了！纳兰性德《沁园春》云：“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我已经无法用泪水送别歇浦，仅以深切的哀思，祝他在天堂为千万普通百姓拍摄更好的电影。（汪正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