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你的灵魂

—— 读周梅森《人民的财产》

作者:周梅森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3月1日

刘效仁

《人民的财产》小说的楔子，系摘自朱昌平回忆录的《上海福记公司始末》。

为营救被捕的我京州省委书记，朱昌平含泪卖掉祖业房产，用换得的五个金条去通环节，可终未成功。后用失而复得的金条做资本，创办上海福记，即今中福集团的前身。

周梅森不愧“政治小说”的高手，一段回忆录佐证中福集团的“根红苗正”，冠以“人民的财产”以名正言顺，亦使小说具有了历史和政治的厚度。

2015年9月，中福八十周年庆在即。未曾想一个电话，竟引发了一场反腐风暴，也改变了中福老总林满江、师弟“千年老二”齐本安、师妹中福京州公司老总石红杏的人生命运。

京州公司的纪委书记，患有严重抑郁症的田园跳楼自杀。林满江为应急，从来只当副手的齐本安临危受命，空降京州任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耿介、正直的齐本安执意进行离任交接审计，从而发现了中福集团的腐败乱象。

连15亿都没人要的两矿业公司，竟被京州能源47亿收购，背后且有10亿元的交易金额;京州公司6000万元的小金库，成了林满江夫人在内管理层太太们的“后花园”;集团拨给京州地方政府用于职工危房改造的5亿资金不翼而飞;长明集团送给林满江师傅、劳模程端阳的花园别墅等等。

齐本安越接近真相，越发现背后的黑手正是其师兄林满江，以及充当“白手套”的师妹石红杏。然而，出师未捷，齐本安遂被林满江撤职，去了危房改造工地。

小说通过京州证券王本安、民企老总钱荣成、因受贿坐牢的前记者秦小冲、民间讨债人李顺东、民企大鳄傅长明一干人等与京州中福的种种纠葛，剥笋般揭开了林满江的贪腐圈以及邪恶的人生追求。

书中，师兄妹三人曾经有次小聚会。林满江直言，这是一个狂奔的时代，它以胜负论英雄。不管你狂奔的姿势好不好，你都要争取不被这个时代抛弃!否则，没有人会记住你的高尚，因为世人不知道你存在过。齐本安本能的抗拒，怪不得现在有人呼吁要等等灵魂。林不屑地说，你等灵魂的时候，先驱者们早已呼啸而去，成了资本的巨人，成了新规则的制造者。劝齐本安要学会适应市场，因为市场永远是对的。

林满江与儿子小伟有一番对话。林小伟说，任何时代都需要精神力量，我们今天恰恰缺乏这种精神力量，走遍地球村，到处都是利己主义的物质动物，财富成了衡量成功的主要标准，这是不道德的。林满江正是那个物质动物，对财富的极度追求，无休止的占有欲，使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齐本安被无故免职后亦公开指斥林满江，“正是因为你这种腐败无害论信奉者的肆无忌惮，党风、政风、世风才坏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中央才不得不壮士断腕，刮骨治疗毒，铁腕反腐。”

小说《人民的财产》热销的同时，改名为《突围》的电视剧热播。之所以选择阅读文本，完全在于作家对人物内心世界的直指骨髓的剖析，为塑造主人公丰满形象精雕细刻的功夫。比如，林满江铁杆粉的小师妹，在遭遇无情的甩锅和弃绝时，开始觉悟的她终于敢于正视：“你说你平生最恨贪腐，我不服气!你可没少搞贪腐!你还说你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觉得太不要脸了!”及至历数其的贪腐之举，斥责林“你该下地狱!”可悲的是，完全迷失而懊悔的石红杏却选择自杀以示抗议。

周梅森曾毫不掩饰对这部小说的偏爱，“这是我一生最想写的长篇小说。” 小说中对煤矿的部分描写，即来源于作者17岁就做矿工的生活经验。书中三师兄妹的孤儿身份，曾经是他的工友。“钱荣成、傅长明这种人，我都打过交道，也吃过他们的亏”——包括林满江的极度贪婪。正是熟稔的生活经历，不仅使作者写作驾轻就熟，人物塑造刻画、社会现象捕捉，均十分传神，深刻揭示了国企腐败的惨重真实。

林满江竟是拥有上万亿资产长明集团的第一大股东。私人飞机只为了便利每周去一趟香港打针治疗，使他这个骨癌晚期患者得以苟延残喘，哪怕当一天汉东的省长也好。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却等到了组织的立案审查。至此毫无悔意他，仍以恩格斯的话——恶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原动力，人类的贪欲和贪婪实际上一直在有力地推动社会的发展，为自己辩护。只是，面对昔日情同手足的师兄弟，不能不承认，“本安，你赢了!”

“我真没觉得我写的东西尺度大。作为一个作家，我只是尽量客观地描述了我所处的时代风貌，奉献出这个时代的清明上河图。”周梅森接受采访时坦言，小说虽然触碰到不少社会痛点，但写作的目的是希望在社会高速发展中能及时纠错，不能视而不见、讳疾忌医。

十二天后，林满江在审查期间因病去世，审查终止。十亿交易费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仍为悬案。不过，林满江的倒台，引发了中福集团的一场反腐风暴。耐人寻味的是，为虎作伥的陆建设平安着陆，反腐有功的齐本安则被调回总部任纪检组副组长。在组织找他谈话时，齐本安竟然走了神。“心中一阵酸楚，齐本安不禁泪流满面，失态痛哭起来……”

小说至此戛然而止，留下无尽遐想。英雄未能凯旋，世界仍然混沌。反腐，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