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林祥鹭：他乡说故乡

今夕为何夕，他乡说故乡。

——题记

工作四年后，在一个熟悉的毕业季里，我离职了，于是决心从一座城市去往另一座城市，散步。

当飞机掠过高空，一种不接地气的心跳又回来了。福建东南沿海的平潭岛在视线里变成一个点，而公铁两用大桥化为一条细线，穿针引线般，我想故乡应该值得俯视，才能把生养之情尽收眼底。云层之上，细胞重新进入探索状态。两座城市间隔不算远，从福建省到广东省，从平潭到珠海，从一片海到另一片海而已。两省本有历史渊源，环境气候亦相差无几，因此多了几分放松的心情。

细想起来，疫情三年，加上工作缘故，总是不敢抽身。于是朝思暮想的地名也只能一再沦为纸上文字，无法亲自触摸。落地珠海金湾机场的那日，只记得橘黄色的夕照晚霞格外温柔大方，我第一时间确信这里容得下他乡的灵魂。从长衫换回了短衫，肆意地感受这座城市的温度。珠海的风没有海岛那么明媚而张扬，而是带着一种内敛与轻柔，欢迎着远近客人。载我的汪司机很健谈，原是从陕西而来的异乡人，在这个城市已待了足足9个年头。

“以前参过军，后来退伍了，就一直南下打工。也干了很多工作哟，这个城市很包容的！”汪师傅随即问了我的来处，我回应道，福建平潭的。没想到汪师傅一把接过话，“那岛我去过！”

我在他乡说故乡。

每当别人谈论起家乡，总免不了问对方的印象与看法，希望得到一个不算差的，如果可以，最好还能是夸奖的答案。在一片期待中，汪师傅笑道，“那里沙滩和海真的不错，沙滩细腻，海水很清……就是……”

“就是什么？”我追问道。

“就是风大了点，人都快被吹飞了嘞！我那时冬天去的，站都站不稳！”我在汪师傅毫不掩饰地笑声中达成了高度共识。平潭因为海吸引了外乡人，又因为风而吹淡了不少热情。没想到聊天最后，聊的还是熟悉的家乡，这也增添了我的自豪感，平潭已经从无人认识的小岛成了游客慕名而来的国际旅游岛。

乘车之余，喜欢从地图上认识一座城市，这样最直接。有意思的是，一些熟悉的家乡地名，如法炮制地出现在了珠海的地图上。珠海的将军山、凤凰山和平潭岛上的将军山、凤凰山风景区名称一致，不仅如此，平潭有东澳村，珠海则有东澳岛，我住在平潭岛上的桂山庄一带，而珠海此处也正有桂山岛，地名上的几处雷同或相似，让我活跃了不少，或许冥冥之中，为要让人安心留下。

珠海被誉为百岛之市，拥有面积大于500平方米的岛屿147个，而平潭也素有百岛千礁的美称，坐拥126个岛屿，主岛海坛岛是我国的第五大岛。岛屿对话，格外动人。如此多的巧合，更是给了我不得不探索的理由。胡俊先生写了一本书叫做《不工作，去海岛》，涵盖了大湾区的30个海岛漫游攻略，谱写了粤港澳大湾区的蓝色恋曲。顺着书中的介绍展开，我选择了距离珠海居住地最近的淇澳岛，作为首站。

朋友总是不解，为何来自海岛的人仍然对海岛抱有强烈的兴趣。

岛就像是大海的逆鳞，独立而神秘，勇敢而自由。那是骨子里的认同感。我也曾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安全感，在内蒙古大草原上看到和海岛上同样的大风车会惊喜欢呼，在银川朋友家发现了以福州路命名的道路会心头一暖，这是语言的慰藉，也意味着所有的特别也并非真正特别，事物总是在太阳下的影子中互相渗透，稍有重叠，互相偎依。

淇澳岛无需坐船即可抵达。淇澳大桥将这座小岛与大陆连接在一起。走在淇沙湾的小径上，修葺过的护栏、沙滩海风穿插其中，海水天空连成一片。岛上的 “白石街”老街，将曾经风云激荡的历史藏在岁月深巷中，宁静平和。据说，清道光元年，由于道光帝颁布禁烟令，把各国原泊珠江内河黄埔港等地的鸦片走私船驱逐到外洋，使得内伶仃岛和淇澳岛附近的金星门一带成为鸦片集散中心。鸦片战争前夕，淇澳居民使用炮台还击来自外国侵略势力的骚扰，并取得了胜利。淇澳居民用所赔付的白银3000两修复了祠庙民房，并铺筑了一条近千米长的石板路“白石街”，让子孙后代铭记历史。

而这一切，比虎门销烟还早了六年。

置身白石街，此处已是历史古迹与现代潮流艺术的汇集点，改造过的古屋焕然新生，成为一间间网红餐厅、古着屋、咖啡店。随处可见的水产鱼货，切法极有技巧的鱼干，被晾晒在阳光下，整整齐齐，仿佛贝雕艺术品一般，穿着蓝色碎花的阿嬷坐在门前石条上，与来往的熟人游客轻声打招呼，亲切而自然。而最能让人引起共鸣的则是用蚝壳砌成的墙壁，这是南方渔村的鲜明标签，平潭亦是如此。凹凸不平的蚝壳墙，不但极具线条美，也有极强的历史感。原来蚝壳墙是岭南建筑中比较独特而别致的工艺，多出现在盛产生蚝的珠三角一带。在建造房屋时，人们用生蚝壳拌上黄泥、红糖、蒸熟的糯米，一层层堆砌成墙，不仅具有隔音效果，而且冬暖夏凉，坚固耐用。同样在平潭可见蚝壳墙的痕迹，渔民以厚重的石头垒成的石头厝，因盖房子的材料不足，石缝大，而选择使用生蚝壳作为墙体的填补材料，在长年累月中，与墙体融为一体，十分牢固。

我在他乡遇故乡。

在沿海的岛屿上，总能看到家乡的影子，为漂泊的旅程带来一丝慰藉。探究起来，在文化与族系上，闽南与潮汕算是同宗同源。从中国历史上看，福建闽南的人口，主要是秦末、北宋末期两次从中原南迁过来的，而广东潮汕地区的人口，则又是两晋、隋唐与南宋末从闽南地区迁来。也许岛之间的风光大同小异，环岛路，椰树，日落和沙滩，却总能找到关于一座岛的故事与温度。人与岛总能在某一时刻达成一种内心的高度和谐，仿佛我就是那座岛，岛化为了海上望风的人。时间就在此刻消失了，人与岛连接在了一起，沉与浮，一生而已，一岛而已。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受限于探索陌生的世界。我想的是，不要怕出走，要怕一成不变。仰观宇宙，俯察己身，我们都是世间的客旅而已，本无所谓家乡。只是与一片土地有缘，寄居了一程。如今在珠海已近两个月，朋友问我是否想家，而我总是说既来之则安之，这才是生活的真正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