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rabhu Mallikarjunan

编辑/漆菲

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与印度阿达尼集团董事长高塔姆·阿达尼的密切关系受到严格审视——1月24日，美国投资公司兴登堡研究（Hindenburg Research）对该集团提出欺诈指控，从而让该集团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印度富豪阿达尼。

反对党国大党领袖拉胡尔·甘地认为，阿达尼的商业和个人财富增长与2014年上台的莫迪政府密切相关。

阿达尼集团的业务覆盖了港口、发电和输电、机场、数据中心和数字服务等领域，拥有七家上市公司。截至今年1月，该集团总估值高达2200亿美元。但自1月24日以来，在卖空机构兴登堡研究发布了一份3.2万字的研究报告后，该集团估值几乎腰斩。这份研究报告指责阿达尼集团在过去几十年间“厚颜无耻”地操纵股票、实施会计欺诈和洗黑钱。

除印度外，该集团的业务遍布尼泊尔、斯里兰卡、孟加拉国、澳大利亚和中东等地。它在印度-太平洋地区的项目虽不足以对标中国，却仍被印度媒体吹捧为抗衡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利器。

对于这份报告，莫迪领导的执政党印度人民党（BJP，下称印人党）成员认为，这是中国破坏印度经济的阴谋。他们说，国大党大多数高级领导人和中国一起密谋兜售反印度的宣传。

印度国民志愿服务团（RSS）作为印人党的上级组织，旗下喉舌报刊《组织者》在其最新一期的报道中称，兴登堡研究报告是对印度经济的攻击，是一系列“最终使中国受益事件”的一部分。报道称:“这份报告的目的是制造怀疑，对印度公司的信誉进行诽谤，进而对印度经济进行诽谤，从而阻碍印度公司的融资机会和选择。”

高级辩护律师、印人党议员马赫什·杰特马拉尼（Mahesh Jethmalani）甚至说，这是对印度的“恶意攻击”，“中国有可能参与其中”，应该着手展开调查。

莫迪政府否认有任何勾连

2022年9月，印度商业大亨阿达尼一度成为全球排名第二、亚洲排名第一的富豪，拥有1468亿美元的财富，仅次于埃隆·马斯克的2639亿美元。他甚至超过电商巨头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和微软联合创始人比尔·盖茨。

随着阿达尼集团的上市公司股票连续受到抛售打击，截至2月8日，该集团净资产损失近1000亿美元，他也跌出彭博亿万富翁指数（Bloomberg billionons Index）全球富豪榜前二十位。在欺诈指控前，他曾排名全球第四。

与此同时，一张印度总理莫迪与阿达尼的未注明日期的合影在议会引发众怒。拉胡尔·甘地展示了这张照片，指责总理及其政府为阿达尼谋取利益。

阿达尼与莫迪的这张合影，最近在印度议会引发争议。

拉胡尔·甘地说，2014年，阿达尼在全球富豪榜上还仅排名第609位，八年间便蹿升至第二位。他质问莫迪，和阿达尼共同进行了多少次出访。“有多少次是你先访问某国，然后阿达尼加入了访问团?有多少次是在你访问某国后，阿达尼马上也访问该国?有多少次是在你访问某国后，阿达尼从该国获得了商业合同?”

兴登堡的调查报告题为《全球第三大富豪如何实施企业史上最大的骗局》。报告称，阿达尼集团之所以能顺利实施欺诈行为，主要是因为投资者、记者、公民甚至政界人士都担心遭到报复而不敢发言。

就在报告发布前，阿达尼集团还试图通过出售股票筹集25亿美元。“阿达尼在政府和国际公司人士的帮助下完成了这一金额巨大的融资项目，他们为筹集资金提供了便利。”阿达尼公司也承担了大量债务，包括将膨胀的股票质押来获得贷款，使整个集团的财务基础岌岌可危。

然而，莫迪政府和阿达尼集团均否认彼此之间有任何密切联系。

阿达尼集团否认兴登堡提出的指控，并发表了一份长达413页的声明，称做空者的指控毫无根据，缘于对印度法律的无知。阿达尼集团煽动民族主义言论，称这是“对印度的蓄意攻击”。该公司还在最后一刻获得全额认购，完成了股票发行。

印度一些最大的银行，包括印度国家银行、旁遮普邦国家银行、印度工业银行，以及巴克莱、花旗集团和德意志银行等国际银行，向阿达尼集团提供了数十亿美元的贷款。

反对党要求联合议会委员会或最高法院监督对阿达尼集团展开调查，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将莫迪政府逼入绝境的机会。2024年大选近在咫尺，莫迪正在谋求其第三个任期。

2月8日，莫迪在议会发表了近90分钟的演讲，他回避了反对党提出的围绕阿达尼集团的问题，而大肆吹捧政府取得的成就，并表示世界正在印度的增长故事中看到它的繁荣，但一些沮丧的印度人却不愿面对国家取得的成就。

对阿达尼集团的欺诈指控也波及印度以外。英国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的弟弟乔·约翰逊在欺诈指控后不久从埃拉拉资本（Elara Capital）辞职。鲍里斯去年前往阿达尼印度总部访问后不久，乔便加入了与阿达尼集团有关联的这家投行。

2022年4月22日，阿达尼在其位于古吉拉特邦的总部接待了时任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

阿达尼的亚洲首富之路

现年60岁的阿达尼是第一代企业家，他在印度金融之都孟买以做钻石交易商起家。

上世纪80年代，阿达尼从大学辍学后帮助其兄长在古吉拉特邦经营塑料企业，后来成立了阿达尼集团的旗舰企业——阿达尼企业（Adani Enterprises），从事农产品贸易。古吉拉特邦也是莫迪的家乡。

阿达尼一直是莫迪雄心勃勃的“印度制造”(Make In India)计划的代言人。如今，阿达尼企业是印度最大的煤矿开发商和运营商，在恰蒂斯加尔邦、奥里萨邦和中央邦等煤炭资源丰富的邦拥有煤矿。

此外，阿达尼在印尼婆罗洲东北海岸拥有煤矿，还拥有韩国制造的货船。他的公司运营着澳大利亚最北部的煤炭港艾博特角港，该码头35年来一直负责将当地煤炭出口到世界各地。他还拥有位于昆士兰州中部的拉格比太阳能发电厂。阿达尼集团也是印度最大的机场运营商，控制着蒙德拉港，这是古吉拉特邦最大的私人港口。

阿达尼旗下的港口。

今年早些时候，阿达尼集团收购了具有战略意义的以色列港口海法。而在2022年6月，法国巨头道达尔同意和阿达尼集团投资近50亿美元，在印度生产绿色能源。前者目前澄清，这项交易已被搁置。

他的职业生涯也发生过戏剧性事件。1997年，阿达尼和他的同事尚蒂拉尔·帕特尔（Shantilal Patel）被持枪歹徒绑架，并被扣留以索取赎金。但二十年后，古吉拉特邦一家法院宣布主要被告无罪，因检方未能确定嫌犯的绑架罪行。

绑架并不是阿达尼生命中唯一的不幸事件。2008年11月26日，孟买的泰姬酒店发生恐怖袭击，造成近160人死亡。据报道，阿达尼也在这家酒店，当时他躲入地下室，最终安全逃脱。

外界普遍认为，阿达尼的迅速崛起归因于莫迪，他们的关系可追溯到莫迪担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时。莫迪曾被指控以不合理的低价将土地分配给这位商人，并在签署合同时给予优惠待遇。

据说阿达尼集团通过施加压力并利用政府力量迫使当地百姓放弃他们世代耕种的土地，很多活动人士、研究人员和政界人士对此表示担忧。

2012年，阿达尼集团债务为700万美元，而截至2022年3月，该集团已负债270亿美元。此次事件发生后，为了安抚投资者情绪，阿达尼集团宣布将偿还10多亿美元的贷款。

兴登堡报告援引了印度储备银行（RBI）一位未具名的消息人士的话，他就阿达尼集团不断增长的债务评价说，“任何基于借款、收购和股价上涨的快速增长的集团都应受到审查。阿达尼也有以低廉价格购买资产的惊人能力。这可能会降低信用风险，但值得研究背后原因。”

早在这次报告出炉前，印度资深记者帕纳乔伊·塔库尔塔（Parnajoy Guja Thakurta）多年来一直调查阿达尼集团，如今面临有关阿达尼集团的刑事和多项诽谤诉讼。

2015年，塔库尔塔爆料称，自2013年9月莫迪被正式宣布为印人党总理候选人后，短短一年间，阿达尼企业股票的市场价格从5卢比飞升至786卢比。十多年内，阿达尼集团的营业额从2001-2002年的5亿美元增高20倍，达到2013-2014年的100亿美元。到了2022年11月，该集团营业额已达2800亿美元。

塔库尔塔的名字也出现在兴登堡的报告中。他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说:“我是唯一一个被阿达尼的代理律师提起六起诽谤诉讼的印度公民，这些案件目前正在不同法院等待审理。”

2021年，在阿达尼拥有最大集装箱港口的蒙德拉市，一家法院向塔库尔塔发布了不可保释的逮捕令和禁言令。他和他的同事也被禁言，不能再发布任何贬损阿达尼及其集团利益的内容。

这与2017年塔库尔塔发表在印度《经济政治周刊》（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的一篇文章相关，当时他报道了有关阿达尼集团逃税的事情。当年晚些时候，塔库尔塔辞去该杂志编辑的职务。“我辞去编辑职务与这篇文章有很大关系。”他事后表示。

失去阿达尼，印度难同中国竞争？

2017年6月，阿达尼集团与中国东方希望集团在印度驻上海总领事馆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

谅解备忘录签署的目的是在古吉拉特邦蒙德拉经济特区设立企业，生产太阳能发电设备、化学品、铝和动物饲料。作为两家集团之间拟议合作的一部分，东方希望集团预计将在印度进行超过3亿美元的投资。

然而，当中印两国在加勒万河谷发生冲突后，印度政府禁止中国应用程序并限制来自中国的投资，这家与印人党关系密切的公司因与中国的联系而受到批评。

阿达尼集团立即发声明称，与东方希望集团达成的3亿美元协议是不准确和过时的。

2017年6月，阿达尼集团与中国东方希望集团在印度驻上海总领事馆签署了一份谅解备忘录。

2022年9月，阿达尼在新加坡举行的第20届福布斯全球CEO会议上发表讲话时宣称，中国“将感到越来越孤立”。他表示，日益增长的民族主义、供应链转移、技术限制、“一带一路”倡议受到抵制等因素，正在威胁这个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而中国从经济疲软中的反弹也会更为艰难。

此外，他指出，中国住房风险和信贷风险的上升，可能会导致类似上世纪90年代席卷日本的“失去的十年”。

相比来说，阿达尼对印度保持乐观，称印度从政治、地缘战略和市场角度来看，是相对的少数亮点之一。他预计到2030年，印度将增长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拥有全球从未见到过的最庞大的具有消费能力的中产阶级。

不过，在兴登堡报告发布后，阿达尼集团旗下多个公司股票市值下降30%-70%，冲击到印度整个资本市场。

兴登堡报告出台后，阿达尼集团子公司股价暴跌。制图：Prabhu,截至2月10日

国际评级机构穆迪质疑阿达尼集团筹集资金的能力，标普也下调了阿达尼集团两家公司的信用前景。路透社称，这引发人们对更广泛的金融危机蔓延的担忧，被吓坏的投资者纷纷撤离，不想陷入危机。

总部位于檀香山的智库“太平洋论坛”研究员阿希尔·拉梅什（Akhil Ramesh）向《凤凰周刊》直言，与中国国有企业跨国举债不同，阿达尼的账本杠杆率很高。

“除了GMR集团（另一家基础设施公司）和阿达尼集团，印度还没有哪个私营企业（参与的项目）能与中国‘一带一路’投资的项目相抗衡。为了同中国竞争，你需要有自己的国企，或者找到可以替代的私企。”拉梅什说，“如果印度政府失去阿达尼，无论在私营还是公共领域都没有太多可替代选择，尤其是基建领域。”

虽然印度市场监管机构——印度证券交易委员会（SEBI）或税收情报局（DRI）过去对阿达尼集团的调查都无疾而终，但在兴登堡报告发布后，该公司受到国际监管机构的审查。

“目前事件仍在发酵，最终结果将影响深远。如果结果对阿达尼集团有利，即没有重大调查或审计，他们很可能照常经营；但如果受到重大打击，印度将无法同中国同行进行竞争。”拉梅什说。

尽管莫迪政府正面临九个邦的选举并希望获得第三个任期，但阿达尼被指控的骗局削弱了执政党的形象，并可能在未来几个月内使印度经济脱轨。

印度经济学家库马拉斯瓦米（BM Kumaraswamy）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表示:“由于最近的事情，该集团业务量将直线下降，这肯定会影响到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GDP）。此外，印度人寿保险（LICI）和印度国家银行（SBI）等政府实体的投资也会受到牵连。如果没有触底反弹，投资者的信心将面临巨大风险。”

政治领域同样受到波及。反对党国大党已经组织上千示威者在印度多地抗议，要求对阿达尼涉嫌欺诈和股价操纵指控进行调查。

库马拉斯瓦米认为，此次风波让反对党占了上风，并对印人党的形象造成损害。“尽管印度政府坚称它与阿达尼的处境无关，并称这是私企内部的事情，但政府监管机构的角色及渎职行为依然备受质疑，这反过来也将影响选民的投票方向。”（翻译：朱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