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奇谭》:“磊落的温情”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3年第3期
文-李超宇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联合哔哩哔哩出品的《中国奇谭》开播便口碑“封神”,当代年轻人的苦乐悲欢和《大闹天宫》开创的中式画风融汇,展现出一脉新鲜活泼、喜闻乐见的中国气派。

“无以藉君,与君相忆”
《中国奇谭》,“奇谭”之外,首为“中国”。
它并不是一个本质化了的、故步自封的审美概念,而是“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
第二集《鹅鹅鹅》取材于南朝梁吴均的神话志怪集《续齐谐记》,据唐代志怪小说家段成式和鲁迅先生的考证,吴均笔下的这个故事原本是一个外国故事,起初源自天竺。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道:“魏晋以来,渐译释典,天竺故事亦流传世间,文人喜其颖异,于有意或无意中用之,遂蜕化为国有,如晋人荀氏作《灵鬼志》,亦记道人入笼子中事,尚云来自外国,至吴均记,乃为中国之书生。”
书生人物的中国化尚止于表面,就故事肌理而言,这个本徒具“颖异”却毫无深意的戏法故事,在吴均笔下多了一番情节——“留大铜盘可二尺广,与彦别曰:‘无以藉君,与君相忆也。’”许彦帮助了受伤的书生,书生便以铜盘相赠,《鹅鹅鹅》的结尾,珠饰化作飞翔在天际的鹅群,有“三生万物”的古意,又饱含情意。
鬼神志怪小说自六朝兴起,借鬼怪以说人事,到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蔚为大观。鲁迅先生评这部“用传奇法,而以志怪”的经典谓:“《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
中国志怪传统渊泽汇,猎奇悚然终非其中主旨,行善报恩的人情才是书中多次复现的主题。一如《聊斋》,纵使读者已经猜到了那些美好的结局,却依旧会被作者悲天悯人的温情所打动。对于这样的中国审美情愫,有人斥以“缺少悲剧”,作家赵树理曾针锋相对:“假如团圆是中国的规律的话我们应该懂得悲剧,他们也应该懂得团圆。”
其实,落笔者何尝不知道现实的残酷,但他们更明白“团圆”如何在生活的根底里熠熠流淌。一如鲁迅所说:“人生多苦辛,而人们有时却极容易得到安慰,又何必惜一点笔墨,给多尝些孤独的悲哀呢?”千年文脉迭嶂,一代代的中国作者,一则则中国故事,“不恤用了曲笔”,不改温情脉脉。

“我想离开浪浪山”
《小妖怪的夏天》,《中国奇谭》首集便有一种温情——熟悉却依旧动人。
一个小妖怪,一个在浪浪山大王洞“忙得掉毛”的“打工人”,忙乱的因由是大王指派的最新“重大项目”——“抓唐僧。”几遭险境,它还是决定向途经此地的唐僧师徒四人报信。此刻,故事已然将尽。
当孙悟空挥棒打向迎面奔来的小猪妖时,观众心底大概也有错愕的倔犟:不会的,故事不该这样收尾。情节急转,其实悟空早已闻得小妖怪的碎念,挥棒只是“假动作”,它活了下来,还获得了三根救命毫毛。小妖怪的夏天,就这样让人热泪盈眶。
西游记的故事,读者大多烂熟。事实上,《西游记》同样延续了志怪的传统,鲁迅先生说它“使神魔皆有人情”。林庚先生曾在《〈西游记〉漫话》中写道:“吴承恩写起小妖来并不像其他作者写小喽啰那样一笔带过,无论是精细鬼、伶俐虫还是小钻风,他都给足了篇幅,让它们出尽了‘风头’,它们一个个‘天真烂漫’,‘同一群快乐的儿童’……”可见《西游记》中的小妖皆有描摹,本就并非“工具人”或NPC(非玩家角色)。视角百种,是温情气质的基础。
温情要有共情,自然也应有当下细节。《中国奇谭》里,小猪妖的职场委屈、离家的辛酸,戳中了屏幕前无数“打工人”的心。孩子手中的热包子,母亲温柔的絮叨,孩子在母亲面前撒谎,母亲絮叨起孩子的儿时……
小妖怪还很迷茫:“我想离开浪浪山”母亲却说,去了大王洞“有出息”,将来“成仙成精”出人头地。成长的“修炼”,往往有许多迷惑和分歧。小猪妖还是懵懂:究竟要冒险奔向唐僧师徒,还是和妖王们留在一起?
这样的问题同样是中国式的——“中国式温情”不是无是非、无善恶、无正邪的温情。例如1983年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出品的《天书奇谭》,想象力与美术风格出众,老少咸宜,富有幽默感。故事脱胎于《平妖传》,主旨亦为仙者袁公的告诫:“惩恶扬善,多做好事。”
“今日欢呼孙大圣”
孙悟空是无数箴言在文学中的化身,原著第四十四回众僧评他“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常“与人间报不平”,就是对孙悟空最好的写照。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同样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大闹天宫》,成为几代中国人的童年记忆。小时候看的是猴子翻筋斗的热闹,长大了才懂得“今日欢呼孙大圣”的意义。
《小妖怪的夏天》以动漫形象复刻了层层压迫的等级,“总管”大王们对自身权威的可笑维护,把小妖“按在锅里摩擦”就足以引起千百万观众的共鸣。“妖雾”越是浓重,人们对“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的盼望就越是迫切。这种盼望不是呼唤一个拯救者,而是希望自己也成为像孙悟空那样的,一个有信仰、有力量、有尊严的劳动者。
故事最终满足了观众对孙大圣的期待。在小猪妖的视角里,唐僧、悟空、八戒、沙僧四个形象皆是剪影,孙悟空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这大概也表现出了小猪妖真正的内心认同。最终明辨是非善恶,小人物得以重生。
不过在处理师徒四人的关系时,故事还是与《西游记》原著有着微妙的差异,这一点也承袭自西游记故事几十年来的大众文娱形象。原作中的唐僧这一人物,总有点“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的“愚氓”和“脓包”,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则是明辨是非的象征;而今的大众文娱产品里,唐僧是“行善好施,为民除害”的好法师,孙悟空是机灵干练的跟从者和追随者——《小妖怪的夏天》里还是一个改邪归正的妖怪。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主创者为小猪妖的“量身定做”——说书人讲,孙悟空也曾经是“妖”,小猪妖站在说书摊前出了神。
“温情”也需明辨,它和煦而磊落,一如小妖怪那悠长又跌宕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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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制:皮钧
终审:蔺玉红
审校:刘晓 刘博文
编辑:百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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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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