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快乐的疼痛

文/晴川

人到了一定年龄，对外在就不怎么考究了，总是以为，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不做油腻大叔，就一切很好，对得起别人了，也没亏待自己。但儿子这一辈可不这么想。他对于美与帅，有他自己的想法。

还记得他出生时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干瘪小老头，满脸褶子，眯缝眼阔边嘴，简直和我一个模子拓出来的。长到五岁还没岀几根黄毛，天生一个小秃驴是必定无疑了。心中暗觉亏欠。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是遗传，说话时常常暗示于我，好像有怪我的意思。我知道人的好多外在都可以改变，唯独遗传这玩意儿，心眼忒死，不好办。翻翻我们家族这一脉，上推祖上八代估计都是一样，有点血缘关系的，只要是男的，往人堆里一站，便是一百支光的灯，能轻易判断出谁是谁的谁。跑都跑不掉。

年少无谓，从初中开始美心萌动，到高中，再到大学、读研，不知道小子用坏过多少面镜子，我知道他在心中下过多狠的决定，要让自己头发“生”出来。生姜涂过，101洗过，手指摩过，没用。想“生”，只能靠人工。现在这个时代，好多条件都具备了，克隆猪，克隆羊，连人的性别都能变，遑论植发，它简单得如同春天栽树，能从后脑轻易地移种前额，不活不要钱。

市区只有两家正规植发医院，那就货比两家。要少遭罪，得选手术医生，选哪种技术能减少创面，后续服务能否跟上，都得考虑。当然更得摸摸口袋的厚薄深浅。医生都一样热情、专业、精明。面对上门生意都想争想抢，不能明着贬对方，那就大谈自己各种好，我唯有逐项比对，察颜观色自己掂量。比较下来，我倾向于第一家，他们实力雄厚，外在光鲜很吸引人，尤其过程直播，让人放心不少。但儿子显然心里有算盘，觉得第二家可靠。也不知道他是凭了直觉还是受了他已经做过的同学代入的影响。

终于谈妥价格及主刀医生，我们出去吃了午饭再回头抽血，顺带做头发护理。我半躺在沙发上听汪惠仁的一个散文讲座，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怀里竟然抱着一床绒毯，头下还垫有一块枕芯。心头不觉起了一颤。其实我早已过了能被小恩小惠轻易打动的年纪。但这个世界带给我们的伤痛远胜于温暖（人邻语），谁会拒绝真诚的温暖？我在心中便认同了儿子的选择。

但我真的打心里不同意一个人为个面子工程遭那么大罪，只是儿子一直执迷于此，像王八吃了秤砣。我当然懂得外在的重要性，我见过太多，感触也多，美、帅常常也是一种能力，整形美容风行当下也是佐证。现场那么多的小男小女，抽脂，垫鼻，植发，隆胸……从内到外，大动干戈，誓要远离原生，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无限靠近。他们不是多恨自己，而是太爱自己，不惜铤而走险把真实的东西弄得让人难以觉察难以捉摸。

这或许就是青春吧，谁没有过青春呢？青春总是会有一些青春躁动的成分在的，它就像一本刚刚打开的书，我们已经读过了，但正在阅读路上的人需要干净、精神、朝气，满面春风，就像小子，哪怕曾经和我一样，见血就晕，打个针都怕疼得要命，这回要在头皮上戳3180的二倍个孔，居然主动迎上去，来来来，动手吧，表现得如此决绝如此勇敢。是的吧，挨个刀子，常常也是生活必须，它的价值可能就在疤后。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美好，那一时的疼痛，又有什么好惧怕的？我惊讶于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藐视疼痛，或说敬畏疼痛，乃至喜欢疼痛，是为了以后不再疼痛。没有在生活中伤痛过一次两次，又如何能够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多重。

想起昆德拉说过的话：生活是一棵长满可能的树。依他的逻辑，生活的任何配件应该都是非常重要的了，人人都得好好打磨才是。就像我家小子，他要摘得一枚“可能”鲜果，就得狠下心来先从顶上开始。

回去的路上，小子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说话：我能耐得住皮肉之苦，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割你们的肉你们会不会觉得心疼？我与他妈对望着咬咬牙说不疼不疼，因为疼痛过后，常常能让你我从中醒来，并且带来无限欢乐。

作者简介：晴川，原名陈恩才，亦常用东耳、而动作等笔名发文，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江苏仪征人，理学士，曾从教高中数学12年，后从事新闻宣传、机关文秘等工作。目前服务于地方政府机关。有4000余篇首（次）文字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华读书报》及《鸭绿江》《火花》《湛江文学》等600余种中外报刊及央视等电视栏目中播出。著有诗集《往春天里行走·晴川短诗选》、散文集《草木故园》、评论集《饶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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