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客长兴岛农户
作者 粗獷
2009年6月11日
气垫船从吴淞口码头开出,劈波斩浪前进,不足半个小时,便到了长兴岛的马家港。
长兴岛呈豆荚形状,面积约有七、八十平方公里大小,原属宝山,后划给崇明。它三面临江一面临海,远离城市污染,占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
近年来,长兴岛的建设日新月异。越江隧道已经通车,跨海大桥即将竣工。旅游观光业,随着这条交通动脉的建设,蓬蓬勃勃地发展起来。
据说航空母舰的摇篮,也建在长兴。
但我不是去旅游的。我此行的目的,也不在越江隧道和跨海大桥,更不在航空母舰。
航空母舰确实能够诱惑我。我早就盼望着,我们的海军赶快强大起来。拥有航空母舰,是我们一代人的梦想。
但是那么重要的地方,能让人随随便便地进去看吗?
我此行的目的地,只是长兴岛上的一家农户。
走出马家港,一群男人就围追我和阿勇。阿勇从人群里面喊出来一个络腮胡子,说,五块钱,到赵老虎家。
长兴岛上叫老虎的人特别多,我认识的就有三四个。
络腮胡子说,行。他把我们领到一辆破旧的夏利边,打开忽忽落落【注1】的车门,说,上去吧。
车子开了一段大路,然后拐进了一条小路。他在一片桔园旁边停了下来,说,到了。
我们沿着桔园旁边的小路,绕到了它的后面。我看见一个矮胖的女人,兜着蓝色的粗布头巾,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看到我们,她就咧开了嘴拍起了大腿,说,来啦!来啦!
阿勇问,老虎呢?她说,在杀鸡。
阿勇对我说,她是母老虎。我听了一楞。但随即便明白了。她是赵老虎的老婆。老虎的老婆,自然就是母老虎。
她朝阿勇扬了扬巴掌,但只是嗤嗤地笑着,并没有真的打下去。
阿勇在长兴岛开发区谋食,时常要哄劝企业到岛上去投资,因此练成了三寸不烂之舌。他是岛上有名的能人,男女老少,几乎无人不知。
他只要看上一家公司,便会像牛皮糖似的黏上去,然后把老板哄到岛上去潇洒一番。
我虽然不算老板,但也算帮了他一些小忙。经不住他的死磨硬缠,我就只好为虎作伥,帮他介绍了几家有些像样的公司。
他的收入,与吸引投资的绩效关联。
他说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话,虽然真假难辨,但是他很诚恳,三天两头地,要拽我到长兴岛上去玩玩。
他在我的身上,是花不了大钱的。他对开发区的头儿说道:人家要玩女人,吃大餐,他却好笑得很,只想到农民的家里去白相【注1】。
行走在窄长的田埂上,老远就看到了丑陋的围栏。
长长短短的树枝插成一圈,牵扯着破破烂烂的渔网。上面爬满了乱七八糟的植物。丝瓜、扁豆和割人藤【注2】,互相缠斗各不退让,疯狂地争抢着地盘和空间。
几间低矮的瓦房,和笔直细高的水杉树,就围在围栏中间。屋子的后面,可见露出屋脊的竹叶。
走近围栏的时候,便能闻到正在煮着的鸡肉溢出来的浓郁香味。
赵老虎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像一只老虎。他精瘦精瘦的,蜷头缩脑,胳膊腿儿比烧火棍儿还要细。
我暗自思忖,老虎要是吃完他,也只能半饥半饱。但是他的嗓门,却格外地响亮。他一会叫老婆搬一条长凳出来【注3】,一会又叫他老婆赶快泡茶。
指挥他老婆做事情的时候,他细细的脖颈上面的那个巨大的喉结,便像活塞般地上下滑动。
他把锅里面煮着的鸡翻了个身,在作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往灶肚里面塞了一把柴。
我想跟他聊聊天,但他却只是干笑着。我问一句话,他就傻兮兮地 “呵” 一下。原来这只 “公老虎” 怕生,只会在 “母老虎” 的面前,展露展露雄风。
屋檐下面砌着个鸡窝。鸡窝里关着家禽。一只母鸡 “咯咯哒咯咯哒” 地,使劲地叫唤着,没准它刚下了一只蛋,正在向它的主人邀功请赏。
一只鹅和一只鸭,把长脖子伸出来,啄食着遗落在窝门口的大麦粒。我对老虎说,放出来吧。老虎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把一张挂在围栏上的渔网拉开来,一头系在屋檐下面的一根木桩上。
我问阿勇,他们也捉鱼么?阿勇说,不捉。这些破鱼网,是渔民扔掉后,他们捡回来的。
一出窝,这些小生灵们便扑腾着翅膀,互相追逐嬉戏。
老虎散了一把大麦粒,然后便把胳膊伸进了鸡窝里。他的胳膊从鸡窝里面抽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热乎乎的鸡蛋。
老虎家的院子里,种着许多小菜。鸡毛菜【注4】翠嫩欲滴。芹菜水漾漾的。刚割掉的韭菜,已冒出嫩黄色的芽儿。
我拔出一棵白萝卜,对阿勇说,削一削。
阿勇接过萝卜,马上递给老虎,说,去,削一削。
我瞪了阿勇一眼,便起身朝屋后走去。屋后有几十棵竹子。新生的竹子上面,有些篞壳还未脱落。
竹子的后面,有一洼半亩地大的池塘。一群群窜条鱼【注5】,浮游在竹影的下面。它们可爱的小嘴巴嚅动着,吞吸着空气和水面上的浮游生物。
老虎把削好的萝卜递给我,我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水分很足。
我问老虎,有钓鱼的东西吗?老虎 “呵”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又说,去拿一根针和一段线来。老虎连跑带颠地拿了来。我用打火机烧了烧那根缝衣针,然后在水桥【注6】上面一撳,就做成了一只鱼钩。
鱼饵很好找,扳起地上的破瓦断砖,就有细长的红蛐蟮露出来【注7】。
我随手捡了一根竹枝,系上线钩。老虎刚杀过鸡,我叫他拿来一根羽毛,系在线的中间。虽然粗糙难看,但钓鱼的功能,却已一应俱全。
我把穿上了蛐蟮的鱼钩,荡了几荡,一下子抛到了池塘的中央。羽毛一会儿就开始下沉。我提起一看,一条约有半斤大小的鲫鱼挂在勾上,使劲地扭动着尾巴。
小菜很丰盛,我看了竟觉得头晕。一只鸡,就斩了两大碗。一只老鸭汤盛了一面盆。还有咸鱼干、咸狗肉、鲫鱼、茄子、丝瓜和鸡毛菜等等,碗碗都堆得像小山一样。
我吃了不少鸡肉,喝了一碗鸡汤,其实已经很饱了。但是看着新鲜勃勃【注8】的鲫鱼和蔬菜,便又搛了几筷子。
回酒店的路上,阿勇问我,明天想做些啥?
我说,随便找一家农户吧,不要声张,免得又烧那么多菜。
注释(作者作注)
【注1】白相 ——上海话,玩。
【注2】忽忽落落——上海话。破旧,不结实。
【注3】割人藤——一种长有锯齿的藤蔓植物。
【注4】长凳——能坐两个人的木板凳。
【注5】鸡毛菜——青菜苗儿。因叶片呈鸡毛状,上海人就称作鸡毛菜。
【注6】窜条鱼——上海乡下河浜里的一种小鱼,状如柳叶。喜欢在水面上窜来窜去,因得名。
【注7】水桥——延伸到河里的石板或木板,多见于江南水乡,可蹲在上面淘米洗衣。
【注8】红蛐蟮——蚯蚓的一种,细长,色暗红。
【注9】新鲜勃勃——上海话,很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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