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访岳王庙

原创 胡不归

天下岳王庙有几多？不得而知。我只到过其中两处，其一在河南汤阴，其一在浙江杭州。一为岳飞生地，一为岳飞卒地，从起点到终点，正好看完其一生。

未去岳王庙之前，先想起岳飞生前的豪迈诗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当然也想起岳飞身后的历史公论——那副著名的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在一个细雨朦朦的早晨，我到了杭州西子湖畔、栖霞岭下的岳王庙，在这样的天气里，来到这样的地方，真是天意！穿过“碧血丹心”石坊，迎面门楼题额“岳王庙”三个黄金大字。入门为天井院落，香樟、古柏参天而立。令瞻仰者肃然起敬，断不敢造次。

犹记小时候著名评书艺人刘兰芳演播《岳飞传》，是在中午的十二点半，我听得入迷，日日盼着放学的铃声快点响起，然后一溜小跑，从一公里外的村小学跑回家里，急忙打开收音机，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特别是听到除夕夜风波亭岳飞被害一节，更是义愤填膺，热泪盈眶。

可是岳飞死时，并没有现在的这般风光——立碑修庙受人朝拜景仰，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坟丘都难以找到。张岱《西湖梦寻》说：“岳鄂王死，狱卒隗顺负其尸，逾城至北山以葬。后朝廷购求，顺之子以告。及启棺如生，乃以礼服殓焉。隗顺，史失载。”隗顺草草葬了岳飞，却不敢多垒一捧土，怕留下痕迹被人发现，只是在埋葬岳飞的地方种了两棵桔树作为记号，可见当时形势多么不堪。

直到21年后，宋孝宗即位，岳飞的冤案得到昭雪。隗顺的儿子看到朝廷“追复原官”、“以礼改葬”的诏书，遂将岳飞的葬所报告给官府。岳飞的遗骨，这才由朝廷以隆重的仪式迁葬于栖霞岭下，即今日岳坟的所在地。两年后，宋孝宗又赐北山智果院为褒忠祠，这便是现在岳飞庙的前身。到了嘉泰四年（公元1204年），即岳飞死后63年，朝廷才追封他为鄂王。

可见，在老百姓的心里，岳飞是一个永恒的英雄，而在统治阶层那里，就不见得了，尤其是当一个统治阶层内部官僚体系形成之后。追封岳飞为鄂王，那是在他死了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事，之所以要追封，是因为此时南宋小朝廷风雨飘摇，旦夕不保，才想起拿一个死人鼓舞一下士气。

进到忠烈祠，大殿正中是岳飞戎装彩塑，身着紫色蟒袍，臂露金甲，据说有4.5米高，显示了武将的英雄气概。座像上高悬“还我河山”的巨匾，气势恢宏，为岳飞手迹。左右分悬“碧血丹心”与“浩气长存”横匾，是已故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和西泠印社社长沙孟海所书，正殿后面两旁是岳母刺字等巨幅壁画，展示了岳飞保卫国家的英雄业绩。大殿天花板上绘有“百鹤图”，373只鹤形态各异，生动自然，可谓岳飞浩然气节和坚贞性格的象征。大殿两壁上是明代莆田人洪珠所书“尽忠报国”四个大字。

　　正殿西面有一组庭园，入口处有精忠柏亭，内有枯柏8段，导游说这棵柏树原在大理寺风波亭边上，岳飞遇害后，树就枯死了，后来就移放在岳坟边上，称为精忠柏。游客们宁可相信这是真的。入庭园，南北各有一条碑廊，北面碑廊陈列的是岳飞的诗词、奏札等手迹，南面是历代修庙的记录以及历代名人凭吊岳飞的诗词。脍炙人口的岳飞《满江红》词和相传为岳飞所书的《前、后出师表》等，就在其中。庭园中间有一石桥名精忠桥；过精忠桥便是墓阙，造型古朴，是1978年重修时按南宋的建筑风格造的。墓阙边上有一口井名忠泉。

　　岳飞墓园在忠烈祠西侧，正中的岳飞墓呈圆形，石砌墓椁，青草封顶，墓碑上刻着“宋岳鄂王墓”，左边是岳云墓，墓碑上刻着“宋继忠侯岳云墓”，两墓保持宋代的式样。墓前一对望柱上刻有一副对联：“正邪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墓道两侧有明代刻存的文武俑三对，石马、石虎和石羊各一对。墓道阶下有陷害岳飞的四个奸臣秦桧、王氏、万俟呙、张俊跪像，反剪双手，长跪于地。墓阙门柱上镌着那著名的石刻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墓园东侧，启忠祠原祀岳飞父母、妻儿，现辟为岳飞纪念馆，陈列岳飞的生平事迹，供游人瞻仰。

墓园之内，遍植桃树。我去拜谒时，正值桃花盛开，细雨之中，花瓣飘零，游人如织。

十二道金牌召回，屈死风波亭，那是最后的了结。朱仙镇大捷，岳家军已经打到黄河岸边，渡过黄河就到汤阴老家了，此时班师，无奈英雄叹息：“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故园的山竹老了，壮士的鬓发白了，归程却从此无期。

岳飞年少离家，至死未能再回故乡相州永和乡孝悌里，也就是现在的汤阴县永和乡程岗村。岳飞死后，他的故乡再也没有回到宋的手里，先是由金人占领，后为元朝疆土。直到明朝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家乡人才得以为其勒碑修庙。此后汤阴岳王庙香火不断，延续至今。现在的岳王庙面积为4000多平方米，殿宇近百间，虽有些陈旧，却是一处完整的古建筑。

汤阴岳王庙与杭州岳王庙建制上有所不同，这里精忠坊是头间，为一座营造精美的木结构牌楼。建于明正德七年，由六根大木柱托起五间屋顶，即古建筑学上所称的“三间六柱五楼柱不出头”式。斗拱型制属九踩四昂重翘式。排列紧凑，吻合严密，飞檐尖耸、勾心斗角，看上去巍峨庄严，赏心悦目。两侧八字墙上刻有近两米高的大字“忠”、“孝”。跨过门槛，便见石阶下跪着五具铁铸像，即当年杀害岳飞的秦桧、王氏、万俟卨、张俊、罗汝辑。因游人多用手抓摸，使铁像上部铮然发亮。跪像背后立一尊金铜像，怒目执剑，对秦桧等人呈居高临下镇压之势。两侧楹联上写着：“蓬头垢面跪阶前想想当年宰相，端冕垂施临座上看看今日将军。”

岳飞庙内，碑碣林立。东西小院中各有亭子一座，东为“肃瞻”，西曰“观光”。院中碑刻近300通，其中著名的有朱元璋、乾隆、徐达、董其昌、海瑞、何绍基等人的碑刻，是中原大地上一处弥足珍贵的书法文学艺术和史学研究的宝库。

穿过仪门，由御碑亭北望，即为雄伟庄严的大殿。大殿高10米，气势恢宏。殿内正中是岳飞的彩色座像，气宇轩昂，栩栩如生。座像上方为贴金巨匾“还我河山”。

东西厢房为岳飞生平事迹陈列馆。转到后院，这里是寝殿，殿内陈列着岳飞著名的书法珍品《出师表》石刻。寝殿门口，香火却极盛，善男信女们匍匐在地，焚香烧纸，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香灰扫到一张张事先准备好的草纸上，再认真包好，虔诚的揣进怀里。上前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为家中久病的亲人求药来的。

豫北方言“岳”与“药”同音，于是“岳王”就成了“药王”。更何况这里还有明万历四十三年神宗的册封“三界靖魔大帝”，区区病魔自是不在话下。

古时贤哲奉行“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岳飞一生短暂，戎马倥偬，虽是“乃文乃武”的全才，但有佞臣当道，欲为良将尚且不能。不过英雄死后800余年，居然能够施药救人，成了良医，实在是始料不及的事！

岳王庙里还有一副对联，差点漏记——

史笔炳丹书，真耶，伪耶？莫问那十二金牌，七百年志士仁人，更何等悲歌泣血！

墓门萋碧草，是也，非也？看跪此一双顽铁，亿万世奸臣贼妇，受几多恶报阳诛。

诚如是，英雄可瞑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