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的科学院办公区没有什么人，明亮的光线穿过半掩的窗帘撒在办公桌上，一摞摞厚重但有序放置的文件上有很多略显稚嫩的笔迹。

姜恒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有些错愕：确实是陪伴他几十年的熟悉的办公室，但从一米七五到不足一米的身高改变让原本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起来。门玻璃上映出的孩童模样让他一惊，随后又摇头苦笑：六年了，他还是会时不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走到办公桌前，踩上垫脚凳才能在办公椅上坐稳，拿起左手边的论文，《记忆移植手术中安全性影响因素探究》，翻到做好记号的位置，右手习惯性地想抓起老花镜却抓了个空，姜恒又是一愣，对呀，他现在生理年龄只有六岁，身体正像春季鲜嫩的小草，生机勃勃，哪里需要老花镜？

不知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阳光已经斜射办公桌上，影响了阅读，姜恒起身来到窗边想拉上窗帘，却不经意看到窗外路过的一群放肆地追逐打闹着的小孩子，书包歪斜着背在身后，其中一个男孩手里拿着篮球，一下一下边拍边跑。研究院的窗子隔音极好，但不知为什么姜恒似乎听到了孩子们的笑声和拍球的声音，有魔力一样缠绕过来：“来呀，出来玩呀？”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他加入玩球的孩子们；而理智告诉他，他身份特殊，要抓紧分秒时间完成手上的工作……

僵持的状态被几下礼貌性质的敲门声打断，虽然门是敞开的。一个三十多岁成熟的女研究员站在门口：“小恒……”刚开口就被姜恒扫过来的眼神震了一下，慌乱地躲避开姜恒的视线，“爸……姜主任，最新的实验结果出来了，大家在会议室等您。”刚刚看到窗边的身影，那确实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但那熟悉的严肃坚定目光却又属于引导着自己走上记忆移植研究的父亲，所以眼前这位，到底是谁？

父亲一生都在从事记忆移植的相关研究，是国内外这个领域里数一数二的学术带头人。六年前研究成果初见成果时突遇车祸，颅脑重度损伤，已经没有生存的可能了，万幸大脑颞叶内侧的海马体完好，为了保护父亲的研究成果和我国在此领域上的研究优势，经过紧急商议就把父亲的记忆移植到了自己刚满月的儿子身上了。六年过去，她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还是不对，时常出现的矛盾感她都尽量藏在心底……

姜恒转头看向门口的女人，她是那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一点点呵护长大的宝贝女儿，还是那个把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哄睡的母亲？她到底是谁？自己又是谁？

“姜主任！”又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过来喊人，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姜恒清了清嗓子：“嗯，马上来！”稳稳地拉好窗帘，拿起桌上刚刚改过的论文，沉声道：“去会议室。”

办公室恢复了一直的安静，棚顶的冷白的人造光在窗帘的帮助下，在落日淡红色的余辉中隔出一块清冷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