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抽象围棋”说起：黑粉文化的今生与前世

1.

围棋国手连笑，在今年1月1日的B站直播里说：谁送一个舰，就送谁一把签名扇。结果30分钟内竟然收到了2000个舰长，一次直播的收入超过20万元。

有评论说，连笑这是掌握了流量密码；而这流量密码的发现或发明者，就是柯洁。柯洁率先发明了“抽象围棋”，让互联网时代的围棋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而战鹰，据说就是吃到了这份红利，并将抽象围棋发扬光大。目前，战鹰已经成为B站的头部主播。

以上，是我这个资深围棋爱好者，在今年年初获悉的新鲜事。

围棋“八冠王”柯洁爆火的起点，我想有年头的爱好者们都记得。那是在2016年3月，李世石与围棋AI“阿法狗”对战期间，柯洁发微博说：“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世石，但它赢不了我。”被姚晨转发并称赞“自古英雄出少年”，从此破圈。此后，柯洁从微博转战B站，一直保持着热度。

而战鹰小姐姐的主播之路，我也略有了解，说来令人唏嘘和心疼。战鹰是一位职业二段棋手，在B站直播两年，专业讲棋。人气清淡不说，还会因为比赛战绩不佳而招来外行的嘲讽。面对怼脸攻击，战鹰小姐姐嬉笑怒骂不为所动；而粉丝一句真情流露的“围棋本来就是夕阳产业”，却令她当场破防，泪水倾泻。没想到，战鹰破防的片段被网友疯狂截屏传播，她的辛酸逗笑了无数找乐的灵魂，几天斩粉数十万。

正如一位我尊敬的老师所说：“任何泥巴，扔了过来，我都会努力把泥巴收拾一下，努力建筑成我自己的城堡。”战鹰逐渐明白，与其痛苦不如接受；于是战鹰开始主动暴露软肋，与民同乐。当其他主播在直播间跪求礼物的时候，战鹰却被粉丝狂刷舰长，迟迟无法下播；终于，直播间被刷到1000舰，她的直播间启动全自动化，无须主播登陆也能自己刷钱。

围棋火了，但火的好像也不是围棋。但无论如何，我为能赚到钱的战鹰小姐姐高兴。

那么话说回来，所谓的“抽象围棋”，究竟是什么？出自什么梗？

难不成，用围棋“抽象”，讲究的是说、学、逗、唱？

2.

长话短说。本篇说的“抽象”，出自当年斗鱼直播平台的6324直播间，名曰“抽象工作室”，以24小时不间断直播著称。因主播川味嘴臭，黑粉泛滥成灾；经过四川口音的夸张和演化，这里的黑粉，就有了特定的称谓叫“嗨粉”。

“抽象工作室”的一号人物李赣，是成都的一位普通协警，也是无数普通《英雄联盟》玩家中的一员。2014年5月，李赣在斗鱼起步时，自称“电竞李伯清（著名川蜀评书艺术家）”。他的直播风格是，只要能引发弹幕激烈讨论，甚至疯狂互撕，不管是多么离谱的内容，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一做法吸引了大批流量，每逢李赣开播，弹幕必然“骂声”一片。

此后，李赣又开发出了引领潮流的直播操作：直播睡觉。当时因为人气渐涨，李赣直播得也越来越晚。他一再表示自己第二天是要上班维护社会治安的，但粉丝还是会苦苦哀求他不要下播。于是李赣灵机一动，索性把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床，然后一头扎进梦乡。“几万人围观一个胖子睡觉”的新闻不胫而走，引发大众对直播平台生态啧啧称奇的同时，也让其他主播意识到这是个炒作和混直播时长的好借口。自从李赣直播睡觉之后，几乎整个斗鱼的主播都在睡觉，一时蔚为大观。

就这样，李赣在斗鱼站稳了脚跟。2015年9月1日，在成都街头的一个烧烤摊上，李赣宣布“抽象工作室”正式成立。

2017年6月18日，李赣一如既往地在工作室直播着《英雄联盟》。游戏打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免提。里面传出的人工语音是邪教的宣传口号。等李赣认识到问题严重的时候，电话的免提已经当着直播间里的10万“嗨粉”足足放了一分多钟。

“接个电话啊。喂？”

当天傍晚，斗鱼6324直播间被超管封禁。晚上，共青团中央在微博发文，呼吁抵制邪教，谴责通过网络宣扬邪教的行为，并公示相关法律条款。在这条微博下方，评论无一例外，都在举报李赣和他的6324直播间。这些举报的评论不是出自别人，正是出自日夜守候在直播间里的“嗨粉”。

不存在的6324直播间

“抽象工作室”终结了，而一群群嗨粉依然执着地刷着李赣的名句：

“嗨呀，真的抽象！”

“抽象工作室”的二号人物，“大师兄”孙笑川，曾经在工作室骗嗨粉送火箭，然后却食了言。从此以后，“孙笑川”成了嗨粉们进行各种创作的重要素材，社会新闻中令人发指的罪行会被套在孙笑川身上。若你要问他是谁，嗨粉们会告诉你，他就是白百何出轨的男模，打断迪迦奥特曼腿的就是他，比特币病毒就是他干的；网友们打造出的孙笑川，不光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而且还是曾在Battle中把黑人气成白人的成都地下说唱皇帝。

2017年8月，压抑已久的孙笑川在一次直播中，来了一段长达5分钟无间断、无重复骂人的Freestyle，这段录像在被上传到B站后，被嗨粉命名为“抽象圣经”。

在“抽象圣经”被做成音频发布到网易云音乐上之后，有人在评论里说：

“我经常骂孙笑川，心机自私膨胀，后来才发现我自己就是孙笑川，骂的都是现实中不争气的自己，人人都是孙笑川，却又都不想当孙笑川。每个人都在骂孙笑川，每个人都恶心孙笑川，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就是孙笑川，但每个人都不想承认自己就是孙笑川。”

3.

借助黑粉的“势能”，直播赚钱，这或许是有了直播平台以后的新鲜事；但“黑粉文化”，却由来已久。我举三个例子，资深互联网人一定都明白：“大帝”李毅，“谈笑风生”的长者，“无双上将”潘凤。

李毅是一位足球运动员。2004赛季，李毅与主帅迟尚斌气场不合，后者称他是“球霸”，愤然辞职。他卸任那天早上，李毅睡醒下楼，记者问他感受，他睡眼惺忪地说：

“天亮了。”

2005年，李毅在一场胜仗后自豪地对记者说，领先时，应该像亨利一样把球护起来。有媒体将他的话提炼为：我的护球像亨利。在“李毅黑”眼中，这是对世界顶级前锋“亨利大帝”的亵渎；于是他们顺势将李毅戏称为“李毅大帝”。

性格耿直，说的话都能变成梗，这就是“李毅大帝”。从2004年起，百度贴吧的“李毅吧”很快就被其黑粉占领，并逐渐发展成一个十分注重“内涵”的贴吧，聚集了大量的贴吧大神。帖子的质量相当高，因此又被称为“贴吧卢浮宫”；简称“帝吧”。如屌丝、亮了、你懂的、脑残儿童欢乐多、黑出翔等众多网络流行语，最早均诞生于这个“李毅吧”。“贴吧卢浮宫”，实至名归。

后来又有“帝吧出征”等等传奇故事，不在本篇的话下。

黑粉们最初因黑李毅而聚集在一起，但渐渐地开始为李毅面对嘲讽坚忍乐观的精神打动，对其心生敬意，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出感情”。2011年李毅挂靴后，参加了足球之夜。在“帝吧”的号召下，那一期的足球之夜成为史上收视率最高的一期。那一夜，李毅的每一句话，都让“毅丝不挂”（李毅粉丝的自称）们陷入高潮。

“谈笑风生”的长者，从当年被玩梗、群嘲、鬼畜，到如今被大家真心地爱戴、敬仰、怀念，懂的都懂，不再展开。

潘凤，是《三国演义》中的武将。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时，他是冀州牧韩馥口中的“吾有上将潘凤，可斩华雄”。手提大斧上马后，转眼就被华雄斩了。

这样一个人物，当年吸引了大量粉丝为他加戏。2010年的新版《三国》电视剧中，上将潘凤有了这样一句台词：“有何不敢？我的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这让我觉得，编剧或许也是拿潘凤玩梗的黑粉之一。

在网友创作的某个版本中，潘凤被打造成“命格无双一统江山”的“潘无双”，在与华雄的一战中功成身退，被关羽摘取了果实；然后，“潘无双”改名“司马懿”，最终一统江山。

4.

现在简单讲讲“黑粉文化”的心理机制。我就举个例子。

那位我尊敬的老师，写的《怎么把平庸之娃培养得比谷爱凌还优秀，且成功率100%》，这样的标题和干货，至今阅读量堪堪破100；而另一篇，《扬州的美女副局长和上海的豪门严公子》（其实内容也是干货），因为这话题，阅读量2000以上。这说明什么？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干货”没太大吸引力。干货是需要人去实践的，最起码需要用心去消化。能让人直接爽到的，才能吸引大部分人。追星慕强，或看人翻车，这都是直接的爽点；而“黑粉”，就兼具这爽点的两面。高官闹绯闻，豪门傻儿子被村姑骗，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翻车了，吃这样的瓜，不就是双重的爽？

“抽象工作室”，重点在“黑”；柯洁，或许重点在“粉”。然而，当年因为“阿法狗赢不了我”的豪言而粉上柯洁的人中，必然有人存着“打不打脸，拭目以待”的心思。华丽出场，瞬间被秒，这不就是“无双上将”潘凤的魅力所在嘛？

战鹰，李毅，长者，都向我们演绎了“黑”和“粉”之间的转化。历史的进程，群体的心态，固然是变幻莫测；但是，主人公的个人修为，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控方向的。

根据上述两篇文章的例子，我简单粗暴地断言：柯洁、战鹰、连笑引来的流量中，“黑粉”和“干货”因素所占的比例，肯定大于20:1。想必这不是离谱的结论。

以上，就是“抽象围棋”的群众基础。

5.

安迪·沃霍尔，曾经对他所能预见的未来，作出过两个相互关联的预言：

“每个人都可能在15分钟内出名”；

“每个人都能出名15分钟”。

加起来耗时半个小时，就能搞出一个名人，然后湮灭一个名人。

当今时代，人们不妨靠“黑粉”流量赚钱；但说到安身立命，“干货”还是根本。

鉴于职业棋手们高于常人的内在素养，我相信，无论“抽象围棋”在未来能走多远，柯洁、连笑，战鹰，他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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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号【小李飞刀读古龙】作者：李探花，哲学博士。专业读书，爱好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