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挺：冬阳

原创 叩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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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春天的太阳很美，可以披着她的光晕到田野里去拜访那些刚刚吐芽、娇嫩的小草，以及打着包儿或者已经迫不及待地绽放了的小花，静静地聆听生命萌动的声音。沉睡、荒凉了一冬的大地，不知哪天已穿上了淡绿的新装。枯瘦的山脉渐显丰腴，那些草啊、树啊便是它新生的秀发，而花儿则装饰了它的发卡；而在那些花儿与青草映衬之下的小河也在春晖无声地叩打之下挣脱了冬的束缚，唱起了欢快的歌子。

夏天的太阳就不同了，它太过暴戾，晒萎了草叶，晒蔫了花朵，晒烫了路面，晒透了一池本该清凉的水，将还留恋着春的温柔，本想在室外继续惬意行走的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赶进了同样闷热的房间。夏天的太阳总是那么地讨人厌，退隐云层之后的或许才是你我所期盼的。

秋阳则是一种美的象征，太阳在夏日炫耀了自己过了头的热情，变得温柔了，易相处了（当然，初秋的太阳还带着夏日的余温，要不怎么会有“秋老虎”一说呢）。她缓缓地倾洒着它的爱，照着硕果累累的枝头，照着农人们的希望，于是果儿红了，于是庄稼捧出了一穗穗骄傲，于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便在其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下降临了人间。

我却总有几分偏爱冬阳！晨起，她慵懒地披着云衣在清冷的天际羞怯地探着脸儿，仿若一个梦中初醒的婴儿，不哭不闹，静静地独处一隅。她并不引人瞩目，似乎也没有夺人眼球的意思，没有撒娇、求宠的想法与暗示。你却总忍不住想要与之亲近——那娇怯的，透着万种柔情的面容你又如何拒绝得了？那光，说她是光，倒不如称其为“晕”则更为确切！那七彩的晕啊，又是因着怎样的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而形成！

她在瘦瘦的山峦之上是何等的孤独无依，可这分明也是一种宁静的美，她以那种淡泊感动着世界。她在落叶的枝头，与一树枯黄为伴，她当然不只是为树，她为众多凭借着自身的顽强穿越寒冬的生命传递着希望的讯息。晨起的冬阳一定还在做着一个生机盎然的梦，她的梦很长，但终究会实现！

那淡淡的一丝光芒，虽然还不能给人们增添些许暖意，默无声息地，她当然不是春阳的俏立枝头，也不是夏阳的大张旗鼓，更没有秋阳表面上的丰功伟业，却自自然然地涌入了人们的眼帘，继而还要在你我的心海作长久的翻腾。她以朦胧、柔弱的姿态，却又无法抗拒地使我们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她的存在。

好多年前的一个早晨，那是雪后初晴的早晨吧？我已经忘记了。它的昨日是否落雪其实也无关紧要，但是那天一定很冷，呼出的气息化成了淡淡的白，在我们的眼前徐徐地散开。我们在教室门前凭栏远眺。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那独特而美丽的冬阳，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这同样无关紧要。或许世界上无数的人儿也若我，或者我的同学一样，同时发现了她的存在，是紫色的。对，是紫色的！当然也没彻底地失了本有的颜色，还是有点偏红。在天际，仿若圆规所画，刻刀而为，决然地凸出于她所处的环境，一个率性独立的紫红色圆盘，无光无晕，那是工笔画中一轮令人心醉的太阳！率性的独立却又并不持久，渐渐地那紫色若被水浸了一般向四周漫开去，漫过圆圆的轮廓，再缓缓地铺衍开来，这神奇、紫色的太阳便挂起了一圈橘黄的光晕。这光晕也不安分，复又溢散、蔓延，向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做起了写意笔法的洇染，太阳这才仿佛从沉睡中睁开了惺忪的眼，泛起了愈来愈浓的红。

世界彻底地亮了，仿若一只神奇无比的大手将淡灰色的雾气笼罩着的景物尽数捧了出来，捧出时它还一一做了清理，以求更加的彻底与纯净。远处耸立着的楼房屋舍、树木、电杆变得清晰了；而近处所有曝露于阳光之下的东西更是披上了点点金光，粲粲然鲜活起来。我想田野里的那些果树在冬日没了叶子，失却了往日的神采，但采摘时因为疏忽而遗漏于枝头上的那些果儿在这个时候也应该更显彤红了吧？！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她带着我们渴望的光亮与温暖，站在屋脊，呆在树梢，挂在逐渐转为浅蓝色的天空，又或就停在了你我的头顶……她在我们所希望的每一个地方！

那样的太阳自然不会只出现在那一天，许多年里的每一个晴朗的冬晨它都在一抹寒意的簇拥之下冉冉升起，升起时她都抱着同样的想法，做了同样的努力，只不过因外界的温度、大气的浓淡等等各种因素的影响给人的视觉冲击有可能不同罢了。但总会给人以温暖，以希望，这毋庸置疑！

年轻人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早已晨练结束，奔向各自的工作岗位，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他们见证了太阳激情的酝酿，却无暇与之做长久的交流，去尽情地享受她最终所给予的温情和倾其所有的挚诚。

而那些老人们，若是无事，便不急着回家。晴朗的冬日很适合觅一处向阳的所在，头顶温暖，身披温暖，在亮闪闪的阳光下眯缝着眼，静静地回忆一下曾经走过的岁月，以及在那些岁月中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故事。当然也有几个聚在一起的，他们散坐在公园的各个角落；也有边走边聊的，间或几声爽朗的笑声传出去好远。不知他们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我们也无需深究，可能就包括了一些陈年往事，一些昔日故交，谈论中或伤感或开心，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儿。其间或许还会聊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琐事，就算语气中带出了一些对某些人或事的不满，但肯定都没有恶意，说说就算了，心情却会因此而舒畅许多。

他们将一生献给了这个世界，献给了他们的儿女以及儿女的儿女，献给了与其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毫无保留。岁月从他们的手掌流过，于是失去了往日的细腻与灵巧，变得粗糙笨拙了；从他们的背脊流过，于是没有了曾经的端庄挺拔，变得老态龙钟了。他们没有了当年的俐齿伶牙，说话缓慢了，有时甚至说着说着就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他们没有了从前的健步如飞，走路蹒跚了，在十字街口错过一个又一个绿灯，只是为自己蹒跚的脚步能否在红灯亮起之前安全地穿过那一段短短的距离而纠结半天……虽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衰老却使其心有余而力不足。或许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才思敏捷、精明干练，对于社会所能做的贡献也已变得微乎其微，但仍会决然地参与其中。他们没逃避，没想着逃避，也没依仗着自己曾经的辉煌，居功自傲而使人不易亲近，相反却平易近人，将其毕生所学欣然地倾囊相授。

冬阳与老人又何其相似，她被淹没于春、夏、秋阳浩浩荡荡的光芒之海，无声无息；被多少人忽视，却无怨无悔，依旧将自己仅存的一点点光与热竭力地抟在一起，然后又尽数地捧了出来。她的光经过春，夏、秋万物的消耗，或者是奉献于万物，她是有些弱了，所给予的温暖也不足以让我们再像春日那样踏青于田野，像夏日那样畅游于江河，像秋日那样收获累累硕果。但公鸡的一声啼唱，黎明再一次到来的时候它依然会忘了疲倦，冉冉升起，来与我们相伴了。她忘了自己曾经的光芒，也可能是隐藏了那些光芒，她不愿靠曾经活着。当然她曾经的光与热已足以让人仰视，完全可以坦然地接受世人的崇拜与恭敬，没必要再付出什么。可她没有！她只是默默地对着你我展现着谦逊的笑，温和的笑，那种看似弱弱的笑。她不知道世界能给她什么，她也没想着得到什么，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能给这世界什么！且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在付出！

那些曾经为世界做过无数贡献的老人们，便是冬阳的人性写照，而冬阳又正是那些老人们特殊的形象表征。我喜欢冬阳，正若我尊敬那些老人一样，我不敢轻视他们的存在，不能忽视他们曾为这世界所创造的一切。看那些老人，我有一种仰望高山的感觉；看那娇弱的冬阳，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那隐藏于并不怎么强大的外表之后的力量又是何等的伟大，且值得我们为之赞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