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丨李立《河西走廊》:行吟诗人的进行曲

李立《河西走廊》:行吟诗人的进行曲

文/呼岩鸾

关于行吟诗人,有两种定义。

一种是机遇随缘型的。古代交通不便,文人提倡“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或千里当官,或万里寻友。高适、岑参对于祁连山的行吟,就属于此类。现代诗人李季、闻捷,为配合任务写出诗集《河西走廊》,宣传战天斗地的革命精神,也是这种情况。1964年大饥荒开始平复,我被调派河西走廊搞“四清”,想找一本《河西走廊行》看看,省内国内新华书店竟无此书。

一种是自发主动型的。他们不屑于用手机招揽风月,拍摄背景,不行而吟之喋喋;总喜欢走在路上歌唱脚下的泥土。佛教诗人包容冰长诗《走向敦煌》,长达近百行,总揽佛事人事,一路诵经念佛声,最后“在敦煌辽阔的版图上/观音大士高举千手千眼的神目/描绘三危山鸣叫的沙粒在念佛”。

最经典的中国当代行吟诗人李立,自称地球村流浪汉,到过六大洲数十个国家,环中国大陆边境线自驾游第一人。

他的行吟长诗《河西走廊》具备了当代行吟诗的全部特质,并表达得近乎完美。

李立凿空了一条时空隧道,让现实进入历史,让历史回返现世,在历史和现实的往复中,就清晰准确地探明了河西走廊这么一个不凡绿洲存在和发展的秘密。

马蹄飞溅,响彻在时光的隧道/悠扬的驼铃声,循着祁连山的山脊迤逦而行/那些披星戴月的驼队,踩着汉人张骞/留下的足迹,向梦幻般的东方进发/我在他们的身后,吃力追赶/乌孙、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疏勒、大宛人/他们神情专注、步履矫健、昼行夜赶/河西走廊的每一棵小草、每一颗卵石、每一粒星辰/都能辩认出他们厚重有力的脚步声

古代的商人复活了,他们向往东方中原的丝绸、瓷器与茶叶。当代诗人掉头踅身跃入历史,追赶着古色古香古风古韵的商人。他也是从西边进入河西走廊的。山还是那些山,迄今存名。各少数民族同胞,融合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无惧东风和西风的碰撞,卷起的沙尘暴。

杨树和柳树掩映着敦煌佛光普照,追忆开疆守边的古代战士。

霍去病带领一万精骑,千里奔袭/扫清了河西走廊的障碍和危险/这个十九岁的青年才俊,没有独饮御赐美酒/而是把琼浆玉液倒入泉水,让每一个士兵/每一匹战马、每一缕清风,甚至/那片手舞足蹈的芦苇,都能胜利的喜悦/我也像他们一样,伏下身去/那份醉意朦胧的荣耀,依旧清澈透亮

如今河西走廊已无旧战场的痕迹,曾经尸横遍野的土地上,生长着棉花、甜菜、大麦、糜子、青稞、蚕豆、豌豆、马铃薯、油菜。酒泉卫星发射场发射的宇宙飞船安全往返,只是霍将军派去京城报喜的那匹快马,再未回来,令人惆怅。

兰新大道河西走廊段的夹道杨柳下,走着一位梦想推动中国强壮起来,跻身世界强国之林的民族英雄。

这必定是一种什么精神支撑着,像城门口/那棵风骨遒劲的左公柳,从来没有向岁月低过头/1880年4月18日清晨,68岁的左宗棠/从关楼下跃马而出,士兵们抬着为他备下的漆黑棺材/风萧萧兮飞沙走石,西去阳关是我故土/在寒冷孤寂的大漠,真不啻为春风悄然度玉门/“伊犁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让人!”/决心气贯长虹,三千里杨柳正是那春风中飘扬的旗帜

左宗棠率领湘军彻底击溃了挟俄逞凶分裂的叛逆,维护了中国的领土完整。天山晶晶莹雪,映照湘人骨。河西走廊的长城(明代边墙)依然内蕴祖国统一的信念,是支撑边墙的主心骨。

诗人穿越历史,往往是忽前忽后,前行八百年后退一千年。他循弱水(黑河)向西走北到了居延海边的黑水国。这里万商万集,商贸繁荣,使人感到了体面与尊严,乘兴到了隋唐。

隋炀帝杨广召集西域二十七国的使团/在张掖举行的贸易洽谈会,邀请函迟到了两千年/我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在扁都口/曾经让中原人闻之色变的匈奴铁骑,遁走西方/与我擦肩而过,他们吟唱着忧伤的悲鸣:/“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他们扶老携幼,其声凄怆,其状茫然/作为一名孤独诗人,什么修辞都显得苍白无力/陈子昂、王维、高适、岑参在此遣词造句/

都不如那些在风中摇曳的小草

诗人未赶上二十八国商贸大会,但已知晓隋炀帝冬日办会,黄沙铺地,绿绸缠缚树干,红绸挂树成花的虚假繁华,自炫国力正走向亡国之徒。

诗人们的行吟,包括当代孤独诗人的行吟,都是强壮有力的。行吟过后的草原上的小草,储备了丰富营养,养育着天山的汗血宝马,勇猛驰骋,捍卫着民族的尊严。

诗人送走了隋唐,转身刹那回到了当下的河西走廊名市金昌,察觉长城精神就是保护生态环境的百胜理念。

它们时刻“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精忠守护这里的花卉草木、庄稼生灵/守护翱翔于蓝天的雄鹰,奔驰在草原上的骏马/守护星空的孤寂,石羊河悠扬的歌声/守护水中嬉戏的鸳鸯,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守护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野性/守护这里的人们与生俱来的豪爽和不羁/守护着我飘逸的思绪和贪婪的目光

诗人如数家珍地列出了这里的十八种常见的和稀见的植物,列出了这里的十八种珍稀动物。这里有人天合一的共生共荣的和谐生态。诗人豹尾一甩,点出这里的守护神绝非古长城,而是把古长城收于心中的金昌人。

诗人又从当下金昌,掉头走向历史深处,眨眼间走回了七百年。

白塔寺清楚记得,公元1246年8月/西藏地方领袖萨迦班智达翻山越岭来到凉州/与蒙古西路军统帅阔端展开世纪会谈/避免了一场血腥冲突,开启了青藏高原的新纪元/在武威的南城门,仰望高悬着的凉州牌匾/我毫无寒凉之意,只感觉到自己已然热血沸腾

诗人回归现实,仰望古代碑匾,依然传感热血沸腾。历史前行开花结果,到了元代,各少数民族和汉族在青藏高原繁衍生息融合发展。民族乐器调和边地寒凉。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相辅相荣,释道儒三教同源。中国的最高端,一派民族团结的景象。从敦煌千佛洞到凉州白马寺,佛祖始终在默默护佑中华民族各民族儿女生存发展。

诗人带着二千多年的历史到达现实。现世充塞着历史的因子而厚重,历史充塞着现实的因子而舒卷。诗人回望来路。

凿通河西走廊,打通贯通东西方通道/丝绸之路不仅仅通往丝绸、茶叶、瓷器、玻璃/通往敦煌、阳关、西域、中亚、欧洲大陆/通往智慧与财富、战争与和平、苦难与荣耀/通往垂涎与贪婪、野蛮与文明、鲜血与辉煌/还连接着交融、友谊、进步、繁华、古今、东西/这条大路在史书里,在西北大漠戈壁/不断地向两翼拓展,向着未来的纵深无限延伸

诗人对着丝绸之路重要区段河西走廊,作了历史性的也是现实的全面科学总结。这不仅是一条以丝路命名的商贸道路,也是一条佛路,无数古代中印高僧大德求法弘法跋涉其上;又是一条东西方文化交流之路,中华文明,阿拉伯文明,欧洲文明藉此互相吸收发展。这条道路在当代又展新颜。当行吟诗人李立驾车经过时,一列中欧班列在他车旁驰向欧洲,一颗卫星在发射场安全升空。

李立能成为当代中国独一无二的行吟诗人,是历练了几十年的人生修为而成正果的。少年时期的童真写作,青年时期的青春期写作,已得诗名。但也让他见识到诗歌的壁立千仞与广袤纵横而自警自励,由是辍笔21年,重归诗歌写作时,已是一个心智成熟精神健全丰富的行吟诗人了。他已纠结过各国各色人等与各行各业的苟活者,对大欢乐与大悲催已司空见惯处变不惊。他驾车环绕中国边境,把祖国的三维立体形象迁居在自己心中。他现在行吟写作时,进行的是“精神性塑造”写作,而非一般的情感宣泄,犹如大匠运斤,砍去石块露出一个当代巨人。

古希腊的盲诗人荷马是世界上第一位行吟诗人。他的不朽作品《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让大海和海洋认识,古希腊的文明之手把世界彻底摸了一把。荷马的盲目而行吟有自己的特点,被许多盲诗人具备。但当代中国驾车驰奔行吟的诗人李立,在便捷快速变化多端的心灵愉悦中,时刻不忘向古代盲诗人的艰难步履致敬,并把自己所察觉所弘传的时代真理与智慧,与三千年前先知先觉的遗存相比较并感恩。

两个命运不同的行吟诗人,都被诗神赠予了诗的器官,他们无往而不胜。

当惠特曼的《草叶集》于1885年问世,标志着现代行吟诗歌脱胎而出了。美国平民流浪汉惠特曼,被世界推举为第一位现代行吟诗人。

苍鹰从我身边掠过,/他责备我/怪我不该饶舌,怪我迟迟留着不走。//我也一样不可驯服,我也一样不可翻译,/我在世界屋脊上发出我粗野的呼喊声。//我像空气一样走了,我对着将逝的太阳摇晃着我的白发。/我想把我的血肉抛进漩涡之中,让他们漂浮在花边一样的裂缝中。//我将自己赠送给泥土,然后我从我喜爱的草叶中生长出来。//假使你要见到我,就请在你的鞋底下寻找吧。

只有美国的流浪汉惠特曼才能以乐观主义不离不弃来拯救如此一塌糊涂不可救药的人类,并和他们相约见面于鞋底的一棵草叶上。

李立就是以惠特曼这样的气势、激情与思想来完成他的《河西走廊》行吟进行曲的,一口气写了146行,描绘了七个历史与现实重合无间的庄严画面。当他最后不得已停笔时,我们似乎还能听到他跨越篇幅藩篱的喘息。146行的激情,在这个足够的长度下,作者情绪一直旺盛,不减只增,愈写愈炽。他的诗性耐力够强,内心有一种天生的不可消磨的诗质恒久支撑着。

行吟诗人心中都有一片天赐的草叶,它们是天地真实不朽的样子,不是不仁天地对万物愚弄的工具。

“五四”前后,新诗人郭沫若最早尝试惠特曼《草叶集》的风格。但他抄袭的功利性明显,意识形态化,革命过激口号漫天飞,绝无顺畅其流一泻千里的时代的正常激情,与对故国将要新生的崭新发现。胡风“七月派”麾下的年轻诗人艾青,在抗战初期创作的长诗《向太阳》,就把《草叶集》根芽不遗地完美移植到中国抗战地土地上,民主青年的感情和中国新生的草叶,一起带血带肉地腾跳出来,向着理想的中国太阳膜拜。二十一世纪的中国行吟诗人李立的《河西走廊》,使我们明显感应到有《草叶集》的激情在内中酝酿,并且升华着新时代中国的“春风吹又生”的全民族的大欢喜。

草叶跟着流浪汉的脚步绿遍天涯。

李立创作《河西走廊》,处心积虑地特意为之地把《草叶集》的种种天然技法布置成宏阔天穹殿堂,组织千百年前以来复活的历史,河西走廊千顷亿顷的生气勃勃的现实生活入住。有节奏感的自由语言,结构整体穿行的平行与颠倒手法,行文的重复不已令人战栗。关联、比喻、匪夷所思的意象排开思维的障碍,放开了行吟者的能力与手段。

李立精于运用层层排进循环往复的大排比句,如:“通往敦煌、阳关、西域、中亚、欧洲大陆/通往智慧与财富、战争与和平、苦难与荣耀”。如:“居高临下的城墙,自知已到了风烛残年/把风光让给风头十足的棉花、甜菜、大麦、糜子……”李立一通百通的句式,把不关联者关联,天和地相关联成一体了,无往而不利了。

我是绝对相信李立《河西走廊》所描绘风情的真实性的。1960年,我在河西走廊插队五年。后来,我转行搞经济工作,在河西走廊组织轻工业原料基地建设。引进长绒棉种植,发动甜菜种植规范化给糖厂提供原料,推行啤酒大麦普及化,移栽啤酒花建烤房烘烤。河西走廊的历史人物,农夫工匠,草木虫鱼,我都很熟悉,他们在李立笔下也栩栩如生。

李立的《河西走廊》行吟进行曲,是这一方土地有所待,而等行吟诗人来领唱的。很多行吟诗人将进入他主编的《中国行吟诗歌》,参加这一中国时代特色的行吟大合唱。

呼岩鸾,诗人,文学评论家。著有诗集《四季流放》《飘翎无坠》《呼岩鸾世纪末诗选》《碎片》《金沙粒》《呼岩鸾新世纪诗选》《世说新诗》《呼岩鸾长诗集》《佛痕禅迹》《日落时分》《口头禅》《日落编年》《日落返照》《心头禅》《包容冰诗歌论》《读包容冰诗集〈驿路向西〉》及文学评论等若干部。诗歌、诗评散见于《人民日报》《诗刊》《星星》诗刊、《延河》《诗潮》《山花》《重庆文艺》《岷州文学》《火花》等诸多报刊。曾供职于省级宣传部门和出版社。

李立,当代行吟诗人,环中国大陆边境线自驾行吟第一人。红网《李立行吟》专栏作家。主编《中国行吟诗歌精选》年度选本。作品见于《诗刊》《人民文学》《花城》《天涯》《芙蓉》《西部》《诗选刊》《扬子江》《星星》等报刊,获诗歌奖项十数次,出版诗歌、散文、报告文学集共6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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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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