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河(上)

本文作者:范有生

在村子前面,有一条河。

一条没有名字的河,一条不知流淌了多少年的河。

小时候问过我爸,咱们门前这条河叫什么名儿啊?我爸吐出长长的烟圈,悠悠地说,布连河。

多么诗意的名字,是哪位先哲的智慧,赋予了我们门前这条河如此浪漫的名儿。

布连河,布连河,我们村子前面这条河,叫布连河。

柳絮飘飞南方的燕子归来的时候,清清浅浅的河水,刚刚好没了我们小腿弯。我们正是穿叉叉裤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放学了或不上学的日子,约上玩伴喜喜,牛牛,还有文文,一起冲向布连河。

河里的水是天然的清亮,像镜子似的把我们叉叉裤里的秘密映照得一览无余。脑瓜子灵动的喜喜发现了这个秘密,耳语了我们,我们低头在水面上找了又找看了又看,果然啊,我们三人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忍不住要把肚皮笑皱了,文文发觉了什么,撅腚向我们三人扬起了水花,喜喜不甘示弱,也向文文扬起了水花。牛牛和我也没闲着,也扬起了水花,扬到最后,也不知道谁和谁是一个队伍,你扬我,我扬他,银晃晃的水花世界,奔跑着四个无忧的少年。

我问过我爸,布连河里流淌的水,是从哪来的呢?我爸说,很远很远的村子。

我抬头望向河水上游,那么远,那么辽阔,哪儿是个头呢?从此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去看看河的源头。布连河的水分两大系。一支从南面后火房村子下来,一支从西面下来,在我们村子前面两支河流汇合,然后一路向东川流而下。西面支流的水比较大,我们决定先从西面开始寻找水的源头。

这天,我约好他们三个,趴在耳根告诉他们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爸说了,布连河的水是从上面村子来的,咱们今天是不是要把这个布连河的水头找见,看看水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们随声附和,一定,一定找见源头。你是我们的头,玩伴还有头,水哪能没有头呢,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头。

村子的西面是一片茂密的杨树林,我们顺着河流,逆流而上,踢踢哒哒,嘻嘻哈哈逶迤西行。穿过那片杨树林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的边缘有好多处窝风的湾湾,那些个湾湾里散落着一处又一处冒着炊烟的人家,我们才发现,这是又一个村子了,以前听我爸说过,这个村子,由于地处布连河的西面,又在一个湾湾里居住,所以这个村子叫西湾子。

快到西湾子村口的时候,布连河的水,就像牛牛他家奶山羊的奶,越挤越小越挤越细了。牛牛听我这样说他家的奶山羊,不高兴了,他是喝奶山羊的奶长大的,牛牛噘嘴瞪眼抓起水沙子就扬,扬完就跑。我们三人紧随其后,水花世界独有的战争又开始了。

跑着闹着,嬉笑着,又是脑瓜活泛的喜喜突然不跑了,黑着嗓子吼,水小啦,水小啦......正跑得兴起,被喜喜吼声怔住了,是啊,水咋就小啦?

我们一起转着圈圈,原地寻找着。在一丛水草的中间,找到了翻滚着棉细的沙子,那些细小的沙子不断涌动,挨挤着,像棍搅一样地涌向四方。翻滚着沙子的中心,有一汪咕咕的清泉,眼尖的文文说,看,这还有呢,牛牛也说,这也有,我们发现,周围全是泉眼,都在咕咕地冒着清澈的泉水。水在涌动,沙子在涌动,不知道是沙子托着水,还是水依着沙子,水又和着沙子,沙子也顺着水,一起翻滚着。我们看傻了,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不是一处,是无数的泉眼在自顾而欢快地翻滚着。我们赤脚踩住泉眼,想把泉眼堵住,可刚把这儿堵住,那儿又冒出来了,泉眼太多,喜喜说,这样一个也堵不住,我们合伙堵一个,于是,四个人,八只光脚丫集中踩向一个泉眼。还是枉然,泉水和着细细的沙子和我们捉迷藏似的,我们踩东,他从西边冒出来,我们堵西,他又从南边冒出来。软绵绵的沙子合着泉水如脱缰的马驹一样四处乱蹦着,撒着欢儿。文文性急,直接把叉叉裤脱了,一屁股坐在了泉眼上面,不相信压不住你,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们都学他,把叉叉裤扯了,四个小屁股各压一个泉眼,想压住咕咕的泉水。那些棉细的沙子顺着泉水,从我们胯下腿间咕咕而出,清凉而酥痒。

压够了,踩足了,玩疯了,泉水依然咕咕而出,无数的细流随着地势的高低,汇成了一条奔流向东日夜不息的河。

我们玩累了,终于找见布连河的头了。尽管只是一个支流,但我们也知足了。布连河的主干是从成才卜子红泥湾上游的几个村子汇集而成,奔腾不息,连接起周边所有村庄。

听见了我爸吼我回家吃饭的声音,有——生,回家喝糊糊。

我问我爸,布连河流了多少年啦,我爸摇头,我也不知道,千年吧。布连河从我们村前流过,一路朝东,奔向下一个村庄。

布连河如同一条柔软的银绫连接着相邻的村庄。下游的村子叫红土圪塔,因为村子的对面,有一崖红土,形似圪塔,就地取名红土圪塔。红土圪塔和我们村子中间,有一座颇为雄伟的水库。那是祖国大生产大建设时期,村民响应国家号召,兴修的水利工程。只可惜,我记事起见到水库的时候,蓄水放水的闸门或闸板已不复存在。水库敦厚的坝沿被布连河冲开了一道豁子,约有五六丈。我爸说,一辆牛车有一丈多,水库的豁子五六个牛车宽呢,别去那儿瞎害,小心滑下去喂了水鳖。我爸的叮咛对我们几个想上天擒龙下海捉鳖的疯小子来说,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就出来了,而身子已经滑入水库的锅底坑了。

水库的这个锅底坑,是我们村和红土圪塔村共有的儿童天堂。这个锅底坑地处两个村庄中间,由于修建水库时,依地势形成了十几米的落差,河水常年冲击洗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锅底坑,这个锅底坑最深处有两丈有余。听大人们讲,哪年哪月,有个愣头青小伙子热得不行,来到锅底坑,站在崖边,脱了衣服,一个猛子下去了。我爸老拿这个事吓唬我,不让我们去锅底坑玩水。还说,那个小伙子下去,再没上来。这样的说教对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们没有任何震慑作用。反而去得更勤了。这个锅底坑正好在水库坝外,所以,红土圪塔的小孩认为这个锅底坑属于红土圪塔地盘,不让我们村的小孩去玩。而我们村的小孩认为,布连河这条河是我们村的,因河水冲刷形成的这个锅底坑,自然属于我们村。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凡有一个村子的小孩在水库耍水,另一个村的小孩来了,肯定会有一场石块酣战。

午后的阳婆热辣辣悬在头顶,躲也躲不过,没地方去,就去水库的锅底坑吧。

我们四个死党前呼后拥奔向水库。还没到锅底坑近前,文文吼,坑里有人。可不么,锅底坑里飘着好几顶游动的帽子,几颗黑色的小脑袋随着膨胀的帽子上下翻腾着。我们来晚了,让红土圪塔的死对头把锅底坑霸占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四人迅速把锅底坑的出口封堵起来。锅底坑三面环崖,只有东侧,也就是河流的出口可以出入,我们把这唯一的出口堵死了。一人手里揣了一大把薄片石块,这些石块就是“驱除外侵”的有力工具。

哪来的胆大狂妄的小屁孩,这是布连河的锅底坑,不允许外人进入,赶快爬出来,要不让你吃不了兜着回家去吃......牛牛嗓门大,对着锅底坑吼着那几顶忽上忽下的帽子。锅底坑的几顶帽子或许没听见,或许不拿我们几个当回事,继续着他们的嬉戏。猴急的喜喜,早不耐烦了,手里的薄片石块如旋转的飞碟极速飞向锅底坑的水面。要说水上漂(石块)的功夫,还数我们喜喜。只见他双腿向前微弓,身子后仰,左手指向锅底坑,右手做拉弓姿势,使劲后扬,嘴里念念有词,帽子......手里的石头薄片接二连三地飞向锅底坑那些蠕动的帽子。要是水上漂这一技能也能入选六一儿童体育项目比赛的话,我们的喜喜绝对是第一名。那些冰冷的石块在喜喜的手里有了灵气,顺着喜喜手指的方向快速地旋转着,石块接触水面的刹那,就像空中有根皮筋似的,把石块提了起来,刚离开水面,水下的皮筋又把石块拽了下去,石块飞速前进,上下跳跃,在水面溅起无数涟漪,最后,石块不偏不倚击中了水面上的帽子。这,就是我们那儿特有的水上漂(石块)功夫。凡是在我们那个地方长大的小孩,都精通此术。而那些漂浮的帽子,是我们这儿的小孩初学凫水时必备的工具。不会游泳的小孩,来到锅底坑,先把自己戴的布帽子弄湿,然后鼓着腮帮子把帽子吹成圆鼓鼓的,手里死死捏着帽沿,即使不会游泳,下到水里,也不会沉下去的。圆鼓鼓的帽子相当于救身圈的意思。

河里玩得正欢的那几个小孩,发觉了我们在用水上漂功夫袭击他们的帽子,知道情况不妙,其中一个小孩做了个手势,一起麻溜地出水,提着湿漉漉的帽子,衣服也来不及穿,卷上衣服骂骂咧咧地从上游出口处,翻崖跑了。

干涸的河流 摄影田三财


文中未注明图片来源于网络


该文作者为察右中旗布连河人,在包头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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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3

标签:圪塔   泉眼   红土   锅底   石块   村子   沙子   水库   帽子   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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