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倪章荣:一个纯粹的文人

一个纯粹的文人

——怀念刘恪老师

文/倪章荣

2023年1月8日中午,在从老家回长沙的车上,我接到了于怀岸兄的电话:刘恪老师于今天上午去世了。我有点惊讶,虽说他有病,可那病不至于这么早离开我们呀。由于这几天身体不适,没有查看过手机,他去世好几个小时了还不知道。之前给他的家属打过好几个电话,都没能与他本人通上一次话。以为他在静养,不好老是打扰,准备春节过后各方面情况都好转之后,再到岳阳看他的。可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热爱文学的作家、为数稀少的纯粹文人刘恪老师,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

刘恪是湖南华容人,本科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当过中学语文教师,《江河文学》杂志编辑部主任,大型文学杂志《新生界》执行主编,河南大学文学院教授。被称为新浪漫主义的代表,新巴洛克写作典型,先锋小说的集大成者。著有长篇小说《城与市》《蓝色雨季》《梦与诗》《寡妇船》,中短篇小说集《空裙子》《墙上鱼耳朵》《红帆船》《纸风景》《梦中情人》,文学理论著作《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等一千多万字。关于刘恪老师的著作和评论,网上很多,我就不赘述了。

我与刘恪于2004年冬天的吉首笔会上,由曾祥彪兄介绍相识。我们一见如故,但聊得并不多,因为当时找他的人很多。我孤陋寡闻,之前对他一无所知,听了他在笔会上简短的讲课,才知道他这人学识渊博,对文学的理解十分深刻,让我受益匪浅。笔会结束时,我给了他三个中篇小说。回长沙后不久,我接到了他的电话,说其中两个可用,尤其是写非典医护人员的那个,很不错,只要把开头部分压缩一下就行了(当时他在一家大型刊物帮忙)。春节前他又打电话给我,说主编不同意用,具体原因不明。他说,他选定的稿子基本上没问题的,不知这回是怎么了?我告诉他:没事的,我知道自己的东西不行,也不是以文为生。春节过后,我请刘恪老师吃饭,才知道他是素食主义者,而且不抽烟不喝酒,那顿饭,他还叫了他一位朋友过来,一共才吃了130多元。席间,刘恪老师告诉我:主编不发我的东西,不是对我有意见,是对我们单位有点意见。我再次告诉他:我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多发一篇少发一篇没什么关系。他说要推荐给其他刊物试试。我劝他算了,那两个东西一个涉及过去年月,一个书写了比较多的负面细节,是很难发出来的。他的肯定已经让我这个不会写小说的人很满足了。我还告诉他:两个东西我曾经先后给我广东的一家刊物的副主编,副主编对我那个写过去的东西赞不绝口,还没回广州就打电话给我,说很好,有路遥的味道。可不到一个月他就打电话过来,说是不准发表。那个与非典有关的东西还挨了副主编一顿批判,说当地是抗疫先进,我写这样负面的东西不妥当。

再次与刘恪老师相聚是什么时候,我忘记了。记得是别人请客,他叫上了我。那次,他还送了一本外国短篇小说集给我。再后来,我们时不时聚一聚,他这人吃饭、住宿都简单,从没有讲究的意识。只是,差不多每次见面,他都要逛特价书店,每次都要买几捆书。有一次,他买书时我也顺便买了几本,于是便欲一起付款,他坚决不同意,说,他这次买的几本书是要送一位作者的,那位作者前不久请他吃了一顿饭,他要回报人家。要是他送的东西是别人出的钱就不是那个意思了。我知道刘恪老师特别愿意扶持默默无闻的作者,每次与他相聚,都能听到他对作者们的写作建议和注意事项,并常常给文学刊物和文化单位出谋划策,“湘军五少将”就是他一手策划和实施的,如今这“五少将”都成了著名作家,其中两人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可见刘恪老师不仅有热心和善意,还有超越普通文人的眼光和能力。刘恪老师愿意帮助他人喜欢帮助他人,却总是害怕麻烦别人、亏待了别人,有几次,他来长沙没与我联系,我知道后“质问”他,他说,老是麻烦你不好意思,我又没能帮上你什么忙。我诚恳地告诉他:我喜欢和你接触,并不是要你给我发作品,而是你这个人的人品好,知识丰富,对文学作品有独特的眼光。我都过了对文学狂热的年龄,现在也只是偶尔写一写自己愿意写的东西。我写东西纯粹是表达的需要,没有技巧,也不懂技巧。他听后说,这样也好,没有太多功利,人就活得轻松、自然。此后若干年,我没再给刘恪老师任何作品,只是我的一个短篇小说集出版社请求他给我做了个序。他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我的短篇小说不行,太单调太没有层次了,比我的中篇差太远。尽管如此,他还是给我写了一个6000多字的东西,作一些肯定,也作了一些批评,并在序言中再次肯定了我的中篇小说。他在电话中告诉我,等我的中篇集出版的时候,他要好好地给我写一篇评论。我的中篇小说集出版的时候,刘恪老师正在河南大学当教授,写理论著作,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去打扰他。

大约是2016年左右吧,刘恪老师发微信给我,说他现在担任《大观》杂志主编,希望我写一两个比较好的短篇小说给他,他会请评论家写个短评,在他主编的刊物上发出来。那几年,我没有一点创作的冲动,再加上短篇小说是最考验写作者功力的,我没有这个功力,于是一直没给他作品。

2017年7月,在常德陶少鸿《百年不孤》研讨会上,是我与刘恪老师最后一次见面。他只住了一晚便回岳阳去了。那一晚,他与我聊到深夜近两点,我们聊文学,聊时事,聊人生,聊人世百态。刘恪老师很健谈,读书多,知识面广,却也是个性情中人,他的经历很坎坷,早年吃过很多苦,等他发表那些作为新浪漫主义代表作品《红帆船》《寡妇船》的时候,全国文学评奖停止了。要不然,他怎么都能得一个全国大奖的。如此,他在文学界的世俗地位就要高很多。好在刘恪老师并不是那么在乎作品之外的东西。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他曾经失业,失业期间,他从恩施徒步穿越原始森林,一直走到宜昌,在中途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掉性命。后来,他以此次经历,写成了长篇先锋小说《蓝色雨季》。刘恪老师本来说好与我一同回长沙的,在长沙住几天,见见朋友,聊聊天,可是,最终还是搭便车回岳阳了。我和刘恪老师有不少相同的认识,尤其是对现实对人性,但也有不同的观点,我们对中国文化的认识是很不相同的,记得2013年我和于怀岸邀请他去湘西小玩,在长沙的时候,我们还因文化问题发生过激烈争论,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的友谊。人有不同观点很正常,只要能自圆其说,都是应该包容的,刘恪老师就是一个能够包容别人的人。此后,我与刘恪老师便只有微信和电话联系了。我记得有一次他去湘潭,说是回来落长沙便通知我的。后来,却一直没有接到他的通知,不知他是否来过长沙。记得2021年的时候,我还在常德上班,他还在电话里对我说,等他有空了来常德玩玩,与我和少鸿聚聚。可是,他许了一张空头支票。2022年4月,我们还通过电话,不想,三个月之后,便听朋友说,他病了。

2018年底,我给了刘恪老师一个短篇,不是要他发表,而是请他看看,究竟行不行,因为我自以为这个东西还过得去——当然说不上好,可被几个很懂文学的朋友彻底否定了。若干年前我多少还写过一些东西,尽管没有好东西,但也都发表了。现在我都没了写作的信心。刘老师很快回信给我,说这个东西发表没问题。我说,只要得到你的肯定,我就有了一点信心,不必麻烦发表了。他说,他虽然已经没有在主编位置上了,但一定会给我发出来。后来,他还请北京工商大学的一位副教授给我写了个评论,一并在刊物上发了出来。他把目录发给我的时候,对我说,章荣,我总算给了你一个交代。我看后心有点疼痛,不为别的,只为刘恪老师那种不愿亏欠朋友的性格。我曾经对他说过,真正的朋友交往,是不会这么功利的,你能够帮忙当然好,不能帮忙也不要老记挂在心上,很累的。不知刘恪老师是否很累,但有些事情他完全不必这么用心。刘恪老师曾经送了不少他的作品给我,包括《城与市》《梦与诗》《空裙子》《纸风景》《现代小说技巧讲堂》《先锋小说技巧讲堂》等等,大约他也是怕“欠”我的吧?刘恪老师是个很随和的人,很多的时候还有意牵就别人,唯有写作上他毫不留情。好就好,不好就不好。从不模棱两可。

我多次和文人朋友们说过,刘恪是个纯粹的文人,一个热爱文学热爱读书、善良温和、乐于助人、不计得失、不装牛X的稀有文人。可惜,他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

倪章荣,笔名楚梦。男,中国湖南澧县人,居长沙。作家,文史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南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在《中国作家》《芙蓉》《芒种》《作品》《湘江文艺》《湖南文学》《同舟共进》《书屋》《看世界》及《领导者》《阳光》《二十一世纪评论》《世界华文文学》《新中原报》等中国香港及美国、加拿大、东南亚中英文期刊发表文学和文史作品200余万字。著有《邪雨》《红色引擎》《许佳的夜晚》《去和爸爸过年》《旧鬼》《在军营里成长》《1976年的秋天》《陪葬》《温床》《无毒蛇》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发表《孙中山与中国现当代政治格局》《作为政治家的宋教仁》《重写民国史》《辛亥革命深思录》《“五权”与“三权”》《关于士大夫与知识分子的思考》《罗伯斯庇尔与法国大革命》《一个伫立在法理之上的国家》《民国才女和她们的命运》等文史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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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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