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苦难，莫辜负父母给予的生命

超越苦难，莫辜负父母给予的生命

董连辉

启一元复始，待四序更新。在这个悲风呼啸的寒冬，元旦暖阳无法带来温暖，随着慈母去世，我彻底成为没有根的孤儿游子。长城脚下，那座拥有65年的山庄老屋依然矗立在寒风中，我却只是老屋的过客……北望故乡，回忆父母的苦难人生，感悟世态与生命。

2000年夏，作者带父母游唐山凤凰山公园。当时，母亲成功实施白内障手术，一家三口享受温馨时刻

一、迟来的男孩偶然降临苦难家庭

我的父亲董永平生于1931年寒冬，母亲李丛艳生于1929年寒冬，均属民国乱世，童年、少年饱经战乱，苦不堪言，在父母包办下，15岁的父亲与17岁的母亲定亲，两年后的冬天，从未见过面的父母入洞房成了夫妻。

1988年秋，作者（右）与父亲和二姐夫在一起

因父母性格不合、缺乏感情基础，加之旧式大家庭成员关系复杂，父母吵架大半辈子。父母一生生下五男四女九个子女，最后活下两男三女，我是老小，与最小的姐年龄相差近10年，其他哥姐都是挨肩生的，可以说，我降临这个家庭实属偶然。母亲生我时属于高龄孕妇，前边连续走了两个婴儿，很多亲朋埋怨父亲太冒险，这么高年龄还敢让妻子生。那个春天午后，母亲生我特别费力，因为头大难产，母子俩生命都很危险。我出生后不会哭，接生医生提起小腿倒挂用力拍打才发出清脆啼哭声。母亲常说我刚出生眼睛很大，圆圆的，她很奇怪。即便父亲担任村干部，但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没有拍下童年照，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依稀记得，小时候体弱爱哭，懂事后爱思考问题、早熟。

2004年秋，作者带父母游廊坊市区

父母最早生的大哥叫保住，却未能保住，出生不久就夭折了，另一个哥哥胎死腹中。大约1953年出生的盼文哥曾给父母带来无限希望。童年盼文哥非常懂事，经常替受气的母亲抱打不平，母亲挨欺负，他百般安慰，称长大给母亲争气，甚至不理睬家严厉的爷爷。母亲患病，他踩着小板凳在灶台前为母亲烧火做饭。为搬离阴暗潮湿的小厢房，父母自力更生盖平房，盼文哥天天看护地基附近的石块、木料、高粱杆等，有淘气小伙伴偷拿高粱杆，盼文哥将他们追得四处乱跑。不幸的是，盼文哥6岁这年患大脑炎，担任村干部的父亲外出开会。在家规森严的大家庭中，没有长辈允许，懦弱的母亲不敢给盼文哥求医看病。盼文哥得不到治疗，上火想爸爸发高烧，不吃不喝，不能排泄，痛苦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父亲回来后痛哭自责，经常跑到盼文哥坟头拔土，拽他的小脚丫……

2004年秋，作者推着轮椅上的父亲游廊坊时代广场

那一年，新房盖起来了，父母带着三岁大姐搬进新房，但一家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直到第二年早春，父母又生下老大，才渐渐从悲哀中走出来，导致极度溺爱老大……

2004年冬，父母在廊坊小儿子家

熟知这段家史，我懂得父亲重男轻女的苦衷，为何他纵容老大婚姻百般挑剔，换盅六个最后不要人家。也理解母亲那超乎寻常的溺爱，80多岁还在为他烧火做饭，担心他挨老婆打骂……

2004年冬，父亲在廊坊过74岁生日

俗话说，高龄孕妇生下的孩子不是天才就是傻子，我肯定不是天才，尽管不够精明，但也谈不上是傻子。而且，父母给我的相貌至少在少年期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性格天性忧郁，缺乏挫折教育，无法适应不良环境不会保养而已，尝尽愁滋味的我步入青春后，既没有长成八尺躯，也空负众人眼中少年帅哥形象。但我深知父母孕育我生命太难，供我读书太不容易，必须报亲恩。伴随吃苦越多，尽孝心约强烈。我时常想，我孝敬父母，不仅代表自己，也是替夭折的盼文哥尽孝，这对苦命夫妻应该得到他们应有的温馨亲情。

二、小儿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留下终身遗憾

母亲没有文化，不能给我留下任何字迹，痛失慈母的日子，我含泪重读父亲在我求学、工作期间寄给我的40封家书。我发现，每封信开头，父亲都要报平安，称母亲身体很健康，让我安心学习、工作。看着父母恩爱体贴，我心里倍感安慰，在自己劝说下，父母终于再也不吵架了。

2018年国庆节，作者在山海关老龙头

可惜，当时父母已步入老年，我参加工作比较迟，一生爱喝酒的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喝上我买的一瓶酒就患脑梗塞被迫禁酒。2001年国庆节假期，我带父亲到唐山工人医院治疗他多年的骨质增生顽症，记得那天下午，父子俩乘大巴来到唐山市区入住纪念碑广场附近一家小旅馆。晚上父子俩散步，父亲走路利索，有时我都追不上。

2016年国庆节，作者在老宅陪母亲，当时母亲88岁高龄依然自己烧火做饭

第二天上午，我带父亲在医院做了检查、买了药，离开医院后途经路边一家药店，正巧有一位坐堂老大夫在义诊。于是，我带父亲走进药店，给父亲测了血压，居然查出高血压。老大夫建议父亲赶紧服降压药，否则很容易突发脑血栓。我想给父亲买点药，父亲不让，他说自己没症状，不要乱花钱。父亲知道我一年内给老妈做白内障手术，我自己又做肾结石激光碎石手术，外债累累，根本没有钱。那天，我和父亲在唐山分别，返回廊坊后立即给邻村二姐打电话，嘱咐他父亲查出高血压，极易突发脑血管病，千万不要耽误治疗。

2018年春节，作者在二姐家陪母亲

2001年入冬一天早晨，父亲突发脑梗塞，当天清晨，父亲起床手不会叠被子，也不能下炕，由于一提花钱对门屋的老大老婆就大闹，父母不敢声张，总想硬抗。其实，老大进东屋打电话，父亲私下跟他说自己突发症状，手不会动了，痛心的是，窝囊的老大没有任何反应就去学校上班了。直到第二天中午，二姐打电话叫父亲去吃饭，父亲说动不了了。由于我曾嘱咐二姐警惕父亲高血压易发脑血管病，二姐接电话后，赶紧将本村小崔庄村医叫去给父亲输溶栓液，可惜早已错过抢救黄金6小时最佳期。我接到电话从廊坊赶回，将父亲带到迁安市人民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确诊脑梗塞，由于延误治疗，医生无力回天，父亲不可避免地落下行动障碍后遗症，生活半自理。

2019年10月6日，作者带母亲到迁安蔡园镇灵山景区女娲广场

我当时非常痛心，埋怨父亲为何不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我毕业后第一年就给父亲安装了电话。世上没有后悔药，此后，我想尽各种办法给父亲买药、请大夫为他针灸，购买拐杖、助行器及各种医疗器械，鼓励父亲坚持功能训练。父亲的病程没有加重，2004年还能乘车来到廊坊小儿子家住上近半年。

2019年10月6日，作者带母亲在迁西罗家屯镇一家饭店用餐

2006年夏，生活半自理的父亲在二姐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导致严重骨折，他坚持在炕上坐了一冬，第二年正月倒下了。一天中午，老家给我打电话称父亲病危，我急忙赶回家，发现躺在炕上的老爸不能应答我的问话，当时，家里人已经给父亲准备后事。我跑到后院痛哭一场，坚持抢救。但没人支持我送父亲住院治疗，我也拿不出足够的钱。无奈，我乘车来到迁安市人民医院，恰巧偶遇分别多年的老同学杨娜莲在医院供职，在她帮助下，我请一位老中医来家中为老爸治疗，原来是老爸病危主要是生褥疮导致，除购买药物，我买来气垫床等医疗器械，在二姐三姐照顾下，终于将老爸从死神中抢救回来，延长他两年多寿命。

2019年国庆节，作者带母亲到红峪山庄用餐

从2007年正月老爸彻底瘫痪在床至2010年春末去世，身边陪护的老妈和几个子女确实很累，特别是二姐，但最痛苦的其实是老爸。老人至死头脑是非常清醒的，在他那一代人中，老爸的才气是附近村庄公认的，山庄没几个人头脑能比得上他。老爸担任近30年村干部，没少解决山庄别人家庭纠纷，自己晚年生活质量却如此这般，他不甘啊……

2019年10月7日，作者带母亲在长城脚下红峪口长寿广场

老爸摔成重伤知道自己不能站立起来时曾跟老妈要农药，想结束生命，被老妈劝阻了。一年春节回乡，老爸说：“你给他（指老大）点好脸，你妈我们俩好得点好……”我听后，心中格外不是滋味……2010年春节，身体孱弱的父亲躺在炕上叹着气说：“都伺候够了……”我心里非常痛苦，鼻子一阵发酸，我想给父亲雇一个保姆，可惜当时我拿不出钱。几个月后，老爸去世。老大埋怨老爸走前没有嘱咐他任何话，我无语，可叹老爸，五个子女包括我在内，头脑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的头脑，有的人活一辈子也不会醒悟的……

2019年10月7日，母亲在红峪口长寿广场

此后，一向谨慎的我特别注意总结生活教训，避免犯同样错误。我外债累累，经济再拮据，也给父母身边留下万元关键时刻抢救生命的钱，并不止一次嘱咐几位姐姐，老人有病一定要及时就医，若耽误治疗，不仅老人遭罪，身边子女伺候也受累……痛心的是，无论是老人突发疾病还是临终抢救，老爸晚年悲剧在老妈身上依然发生了……2017年夏，老妈在三姐家突发脑梗塞伴随阿尔茨海默病没有得到及时送医抢救，2022年12月18日，老妈感染病毒咳嗦不止病情危急时，依然没有人送医抢救……老人身边共四个子女，对我的再三嘱咐居然置若罔闻，接到老妈去世的噩耗，我顾不上悲伤，简直是出离愤怒！然而，我埋怨那个自己说了不算的三姐没有任何意义，只叹自己无能，没有条件将老妈接到身边照顾……平静下来，我将怒火转化为沉默。

2019年10月7日，作者陪母亲在长城红峪口长寿广场

老爸生命最后三年，老妈生命最后五年相当顽强，我知道，这是父母竭尽全力与疾病抗争，想陪护小儿最后一程啊，他们知道小儿太孤单……我唯一感到宽慰的是，老妈患的是阿尔茨海默病，最后五不会牵挂小儿的痛苦，也不懂得看别人眼色，否则，如果她有老爸临终前清醒头脑，面对身边子女无休止的抱怨纷争，她是坚持不了五年的……

2010年老爸离世，我还完个人外债；2022年老妈离世，我还完银行购房贷款。子欲养而亲不待，人生何其悲哉！

三、苦难编织成歌，决不辜负父母给予的生命

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父母坎坷命运告诉我，这个世界，不要高估人性，除了父母，不要高估与任何人的关系。除了自己的健康身体，一切都是靠不住的，包括人际三情，任何交往都是建立在世俗利益上的，一旦生命成为别人眼里的负担时，就不要幻想享受有质量的生活了。

2012年秋，作者在北京八大处公园

当然，世上不排除灵魂闪光的肉体生命存在，但那是极少的，甚至是穷尽一生也无法遇见的。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最大的伤害往往是身边熟悉的人。当你无权无势无钱之际，没有被别人利用价值时，一定要做社交减法，将有限的时光留给自己的灵魂，以自己喜欢的方式过一生。跋涉黑夜崎岖山路的独行者，永远不要跟白天畅行通衢大道的人讲述行路难，对牛弹琴弹不出一丝共情，只会平添烦恼。焦虑无助也好，痛苦绝望也罢，走出困境低谷唯有靠自己！学会左手温暖右手，珍惜生命，善待自己！

2018年9月，作者登香山

一路走来，逢三启航新征程。1993年流尽打工泪重返校园，背水一战迎高考；2003年抗非典冲锋一线感悟生命，飞天日跨入婚姻顿悟世事惟艰；2013年为抗战前辈追烈挖掘出档案，李方州事件火全国，追烈峰回路转又八年……

寒风中，仰望澄澈蓝天，我不知新的一年2023年能否否极泰来、时来运转？相信总会比2022年要好，因为，父母在天堂护佑他们的小儿子珍惜七尺躯，一定会战胜人间病毒，战胜世俗邪恶，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人生，做更有意义的事。

元旦长城旭日

我依然相信，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我会将苦难编织成歌，扛起日子向前迈，决不辜负父母给予的生命！

写于2023年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