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伟-父亲的冬天

父亲的冬天

冯连伟

父亲在冬天中演绎生命,歌唱生命,描绘生命,冬天在父亲的生命中变得精彩,而这份精彩,驱赶着生命中的每一个冬天,即使生命旅途不可避免的侵袭丝丝寒气,想起父亲,心里便会是三月桃花开,绿韵遍江南……

这冰天雪地里,老人依然坚定地向前走着。

凛冽的北风无情地吹透了正低头推着独轮车的老人,灰暗的天空中飘下的细碎雪花落满了老人刀刻般的脸,老人呼出的热气将雪花化作冷水在脸上慢慢地流下,然后变成冰零挂在下巴的胡须上。独轮车上放满了盛满苹果、香梨、柿饼、软枣的水果筐……这些是老人维持生计的物品,更是儿子的学费,老妻的衣裳,家中的积蓄……

这位迎风斗雪推着独轮车傲然前行的老人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的冬天给全家唱响了一首大男人之歌,在儿女的面前唱响了一首充满责任的父爱之歌。冬天里的父亲用勤劳和奉献演绎着生命的精彩,让全家人在寒风刺骨的冬天里感受着春天般的温暖。

父亲与冬天有缘。

父亲出生于寒冬。

两岁丧父、三岁丧母的父亲是我的老奶奶一手养大的。同时养大的还有我的大伯、姑姑。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战乱纷起,生活在极度贫困状态中的父亲在寒冷的冬夜里盼鸡鸡不叫,盼天天不明,但正是这种艰难的日子让父亲养成了与命运抗争永不服输的坚强性格。

父亲与娘成婚于冬天。

那一年娘只有16岁。还在地主家扛活的父亲和大伯分家时分到一间半草屋,冬天的北风不仅让娘感受到身体的寒冷,还有心的惧怕,难捱的漫漫长夜让还未完全成年的娘只能再回到姥爷姥娘身边。

再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父亲,成了一名小杂货商,手中渐渐有了一些积蓄,把家收拾得有了家的样子,留住了娘的身,留住了娘的心,于是父亲和娘成亲六年后的冬天大姐降生了,又过了两年,又是一个寒风刮得呼呼响的日子,大哥又降生到这个家庭。

两个儿女都降生在冬天,尽管那时冬天的大雪依然一场接一场,但父亲要让儿女不能在冬日里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早出晚归的冬日里,走街串巷,赶东集奔西集,奔波不止的脚步换来的是儿女生活有了着落,到父亲因公私合营政策推着独轮车走进汤河供销社之前已经为家里增加了一亩八分水浇地。

大哥出生一个月的时候,父亲在那年的冬天成了一名“公家人”,父亲的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用再推着独轮车迎风踏雪赶四集转八村,父亲人生的冬天里享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每每说起父亲在供销社工作的那段岁月,娘却是情绪激烈,娘说:“一家人要么都吃国库粮,要么都打庄户种地,像你爹那样他自己去当工人,他不受罪了,老婆孩子可都遭罪了。”

那是一个用工分换口粮的年代。父亲上供销社工作后,家里只有娘一个人挣工分,孩子无人照顾,因为家中无劳动力挣工分,到分粮食时我们家分得很少,等父亲把工资中的大部分缴到大队换成工分时,夏天的小麦早分完了,只有到秋天多给我家分些胡萝卜和地瓜。因此,哥哥姐姐那时是很难吃上一顿水饺和米饭的。

听娘说二哥出生于大年三十,那一年春节前姥姥把全年的几斤小麦磨成了面粉也不足让全家吃上一顿水饺,月子中的娘一共吃了不足十个鸡蛋,后来二哥生病后,生活极度艰难的娘把二哥扔到了草垛旁,尽管邻居婶子施以援手,把二哥抱到他家让其活了下来,但二哥的身材在我们兄弟仨中却是最矮的。

正应了那句俗语: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父亲在冬日里“被迫”成了一名公家人,十年后因为三年经济困难精简人员,在一个冬日里父亲又回到村里成了一名农民。说起这事,父亲一直不能释怀。

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已经是生产队的一名“牛倌”,当了一名养猪养牛的饲养员。父亲之所以在精简人员时被精简下来,与父亲不识字是有关系的,所以从我上学的那天起,父亲就在我的学习上格外用心。从小学到初中毕业,因为家里一直买不起个闹钟,父亲都是夜里靠天空中“三星”位置的移动来判断我起床上学的时间。那些年,父亲的冬天里落实的是责任,寄托的是期望。

我到城里的中学读高中的时候,随着农村生产责任制的实施,父亲又重新推起独轮车从赶四集,到固定在洪瑞车站旁,成了一名水果商。

从我家到学校六十五华里,每个星期回家拿三十五张娘烙的煎饼。冬天回家的时候,遇上“顶风”,回家的时间可能是三个小时,也可能是四个小时;如果遇上下雪天,衣服的外面是一层冰,但贴身的内衣却被汗湿透。路边的杨树上不时落下一片枯干枯黄的树叶,不时从头顶上飞过觅食的麻雀让我更加想念家中的老父亲和娘。一旦跨进家门,冬天的寒气顿时被赶得干干净净,提早赶回家的父亲早已给我洗好了水果,有柿饼、大枣、软枣,苹果都是父亲用热水给我温好的。当我急不可待地往嘴里填水果时,老父亲的眼中含满了父爱和关心,从腰间掏出旱烟袋倚在堂屋门旁抽上一袋旱烟,眼睛则始终盯在我的脸上,一丝微笑在父亲的嘴角溢出,数九寒天里,我的心却很暖。

父亲从开始实行农村生产责任制算起,一直到他去世,共在洪瑞车站旁摆了十几年的水果摊。每到冬天,父亲的手和脚都冻裂了,舍不得给自己买一双棉鞋,一件引以自豪的棉大衣还是大哥上大学时做的,后来给了我,我大学毕业后把那件棉大衣又给了父亲。

无论冬天的气温多么低,当父亲推起盛满果筐的独轮车往外走时,他的脸上都是刻满了自信的印痕,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火热的斗志。肩负着全家人吃穿的重担,天气再冷,父亲的心里总是揣着一团火。

天是冷的,心是热的。一个又一个冬天里,父亲一次又一次推起了他的独轮车,推出了全家人的幸福生活,推起了儿女的成长和家庭幸福。

光阴荏苒,命运无情,父亲生命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却是躺在床上度过的。

与他相伴十几年的小推车被放到院子的一角,他的主人再也无力推起它去摆摊了。父亲用过的称被娘挂到了父亲床头的墙上,躺在床上的父亲总是满怀期望地再拿起它为这个家庭多挣一分钱。当年父亲曾对娘说:“我什么本钱都不要,只要给我一杆秤我保证你们娘儿们都饿不着。”

父亲做到了,他不仅让他的亲人们饿不着,他还想用他的那杆称为他的亲人留下更多的财富和衣食无忧的将来。残酷的现实却让父亲美好的愿望存留于他的心中,因为身体极度虚弱的父亲只能透过敞开的堂屋门接受冬日的阳光。那个把六个水果筐往车上用绳子拴好后再往手上吐一口唾沫、一低头、一弯腰,推起小推车、满怀信心就上路的父亲已成了我生命中的记忆。

父亲人生中最后的冬天不仅让他肉体上受到了折磨,他的精神上也在不断同残酷的命运作着不懈的抗争。我周末带着家人回去看他时,过去从不张口向我要钱的父亲总是以医药费的名义让我给留点钱,一直到他去世,我给他的钱一分都没用,都攒在父亲赶集时盛钱的一个布包里。娘哭着对我说:“你爹一直盼着病好了,再去摆水果摊,他向你要的钱是想做摆摊的本钱啊!”

父亲生命的最后一个冬天没能再去摆水果摊,没能再带着我们去上年坟;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再也找不到父亲的身影。那一年的春节,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父亲坚持从床上爬起来,让我和哥哥搀扶着他参加了大年初一早上的“发纸”仪式,接受着我们兄弟和孙辈们向他磕头拜年。

父亲已去世20多年,每到冬至,我们姊妹去给父亲上“冬天”坟时,父亲坟上那红红的枸杞总是让我们激动不已,一生勤劳的父亲是用这种方式关注着他的儿女吗?

父亲的冬天冷在他自己的身上,却暖在儿女的心中。

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会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新华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等散文集。

(本文中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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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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