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 │ 生态文明：人类的大势所趋

■田松

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科学与文明研究中心主任

Anthropocene，人新世，或者人类世，在我看来，既是一个写实，又是一个象征。恐龙生活在侏罗纪，但是恐龙自己不知道所生活的地质时代叫侏罗纪，因为这是人类的命名。人类知道自己生活在人类世，这也是人类的命名。人类应该是唯一的物种，能够自我命名，又能够命名自己所处的时代。

人类世：人类爆发力达到地质作用的量级

命名自己所处的时代，其实是一个危险的事儿。一个时代，总是有头有尾。人类世也该有个终点，这个终点意味着什么呢？人类世之后是什么呢？是整个人类文明的终点，连带地球生物圈的崩溃，还是进入到一个非人类的比如人工智能的地质纪元？

从写实的角度看，作为一个地质纪元，人类世意味着人类的力量达到了诸如地震爆发、火山爆发、冰川漂移、大陆板块隆起之类的地质作用的量级。因而，对于人类世的起点，我觉得不应该计入旧石器时代，也不应该计入新石器时代，最早也要从农业文明开始，最迟则可以从二战之后算起。

在人类漫长历史中的绝大部分时段，人类的力量都无法与自然相比。从长时段看来，水滴水穿，农业也能对地球表面做出重大的改变，逐渐扩展人类的生存空间，压缩其他物种的生存空间，改变地球生物圈的物种结构。按照戴蒙德和赫拉利的说法，在所有大陆，只要有人类进入，大型哺乳类动物就会灭绝。所以把农业时代归入人类世也未尝不可。但是，在这个阶段，人类是否是地球生物圈的主导性力量，尚可商榷。因为其他物种也具有类似的力量，同样是地质构成的慢变量。而人类的爆发力就能达到地质作用的量级，或者直接与地质力量相抗衡，成为快变量，要到工业文明之后，尤其是二战之后。小的，如大型水库的建设、大型隧道的开通，都具有地质作用的力量。大的，从1945年起，就多次引起过人类的恐慌，那就是核冬天。

新冠时代：地球生物圈的回应

人类的力量达到了地质作用的量级，这意味着，人类的行为能够直接对地球表面、地球生物圈产生直接的影响。从盖娅自然观的角度看，这意味着，人体的一个器官，比如一只手，获得了足够的智力，能够对这个人产生直接的影响。

人是地球生物圈的产物。从生态学的基本原则看，生物圈中的所有物种都是相互依存的，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可以脱离其他物种而独立存在。作为地球生物圈的产物，人要掌控地球生物圈，凌驾于所有物种之上，把所有物种都视为其资源，这是自相矛盾的，甚于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

但是，人类这种行为必然对地球生物圈产生影响，其直接后果是，导致地球生物圈的紊乱。正如人体中的某一个器官要成为人的主宰，人体的直接反应，就是各种错乱——发烧、打摆子、说胡话……

2020年，也是一个时代的起点，这就是《地球是平的》的作者弗里德曼命名的新冠时代。2020年算是新冠元年，现在是新冠三年的年底。新冠时代会延续多少年，尚未可知。不过显然，新冠时代是人类世中的一个部分，一个阶段。

新冠时代何以到来，从人类世的角度，可以解释为地球生物圈对于人类地质力量的一个反应，正如人体发烧是对人体被细菌侵扰的一个反应。

文明的前提：丰富的自然生态

人类所获得的地质作用量级的力量，其实是科学之技术的力量。所以我倾向于把工业革命作为人类世的起点。在工业文明的社会中，人类凭借科学之技术，拥有了越来越强的力量，导致了人与自然（地球生物圈）越来越强的对立，导致了全球性的环境危机与生态危机，也导致了其自身的生存危机。在地球生物圈崩溃之后，人类也将随之灭亡。

在多年前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经提出文明的三个前提：生态前提、技术前提和文化前提。人类文明不可能诞生于荒漠之中，文明的首要前提是周边有足够丰富的自然生态，周边的自然环境有足够的生态余量，使人类文明得以存在，这是生态前提。技术前提是指，这群人类有足够的能力（智力），从周边环境中获取供其文明存在和延续的物质，保证自身的衣食住行。但是，由于技术具有自我生长的功能，即使是非常原始的技术，也会随着经验的丰富而逐渐提高，导致人类从周边环境获取物质和资源的能力越来越强，当人类在一年里获取的物质和资源超过周边生态系统在一年里能够生长出来的量，周边生态就会退化，长此以往，人类必然丧失其生态前提。

于是，人类文明能否持续，就寄托在文化前提上。一个可持续的文明，其文化有两个基本功能。其一，使这个文明中的人在当下的生活中感到幸福；其二，约束技术的发展，使技术发展不至于破坏生态前提。人类是否有足够的集体智慧，全面接受这样的文化前提，这是人类在人类世中要回答的生死攸关的问题。

进入人类世之后，技术发展愈发加速，人类正在不断丧失其文明的生态前提。此时，如果人类整体不能放弃工业文明的基本理念，整体转向一个生态的文明，地球生物圈将崩溃，人类文明将会灭亡。

生态文明是人类的大势所趋。

生态文明从何起步，我在另外的文章中提出：生态农业是生态文明的前提和基础。

来源│晶报APP

编辑：李慧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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