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屋

作者:魏兆中






许久没有回到故乡了,不知道现在的老屋是个什么样儿呢?也许它像风蚀残年的老人,还静静地卧在原地,抑或它已经坍塌或拆毁?


老屋建造于八十年代初,位于村北端,三间砖木结构,中间厅堂,左右两边厢房各一间,宽大的窗户,厚实的青砖,高高的屋脊向东西两侧延伸,对称而古朴,屋前两棵高大的面槐树,门前两百米处是一条穿行于村庄的主道路,屋后临近一湾荷叶池塘,远处则是一望无际层峦起伏的田野。


最近一次看到老屋是在四年前了,那是清明时节,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我独自撑着雨伞,急切地向老屋方向赶去,路上没遇到一个熟人。老屋的周边环境已大变,不再是往日模样,一座座带院落的二层楼房不知什么时候拔地而起,正徘徊疑惑间,忽然瞥见一处院落尽头处的老屋身影,它隐没在楼房丛中,仅存的主屋灰暗而衰败,灰黑的木制大门表层剥落,呈现清晰的纹理,一把铁锁锈迹斑斑,四周墙壁处长满了苔藓和爬藤植物,后院内草木葳蕤,一片矮矮的油菜花盛开,树叶在风雨中沙沙作响,让人顿生人去老屋在,园春草木深之感,我默默地凝视着老屋,它仿佛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无声地诉说往昔的峥嵘岁月。


老屋的建成罕见地经历了两次,充满曲折艰辛,最初的瓦工师傅是从镇上请来的,相互不很熟络,开工后各自从四角砌墙,进度很快,几天后就上梁。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当天夜里天气突变,刮起大风,下起大雨,连续数日。新房正处村北的风口,石灰砂浆没有完全凝固,经不起风雨,导致后墙变形,砖块在雨水冲刷中脱落,余下的墙体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倾斜,瓦工师傅却连夜逃走了,丢下个烂摊子。父母多年来辛苦的积蓄全部用完,还欠了一笔债,不得不重新请师傅们,拆掉了剩下的墙体,修复和添购砖块,花了两倍的价钱,再次把新房建造了起来,母亲不久就大病了一场。


主屋好不容易盖成了,没有余力再建厨房等附属设施,一度生活很是不便,一年后才在老屋前建了两间平房,当作厨房,放置农具,后来,猪舍和牛棚也陆续盖了起来。为防止牲畜侵入,两侧又分别堆起了一米高的围墙,形成了院落,父亲平整了地,作为晒场。屋后与池塘之间成了后院,母亲用她平生积攒的极少的零用钱,栽种了柿树和葡萄,闲暇时又刨地、翻土、浇灌,变成菜园,夏天有西红柿、青椒、茄子,冬天有青菜、大蒜和萝卜,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完整家园。


春天,风和日丽,池塘边杨柳滴翠,微风拂过,水面上荡出阵阵涟漪。野外麦苗青青,油菜花黄,园内各种花草竞相开放,争奇斗艳,蜜蜂和蝴蝶在和煦的春光里飞舞。夏天,后院的围墙和小屋上爬满了丝瓜藤蔓,藤蔓间遍布黄色的花朵儿,一根根细长的丝瓜垂落其间,晚上一家人辛劳后在院子里纳凉,外婆摇着扇,和母亲悄声说着话儿,屋外蛙声阵阵,渔火点点,抬头可见满天的星斗。秋天,柿子红了,田野的稻子成熟了,豆荚、花生、谷物晒满了院子的角角落落。冬天,银装素裹,在用火盆子取暖的屋内,母亲缝补衣裳,纳鞋底,做针线活儿。


老屋伴随了我们的快乐的成长。孩童时代,每当酷暑难耐的夏天中午,我便偷偷跑出家门,与小伙伴们光着膀子,赤着脚,成群结队地去村边的大水塘里嬉闹戏水,扎猛儿;晚上在宽阔的室外乘凉时到野外捉萤火虫。少年时代,与邻居家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到野外放牛、打猪草,到小溪、池塘边捕鱼摸虾,捉泥鳅,吊黄鳝,经常满载而归。读书时代,父亲每日天不亮就准备好早饭,喊我起床上学,送我到村口,晚上放学回来,我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母亲陪伴在身旁,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屋陪伴我们度过了童年直至青春的难忘岁月。


老屋目睹了父母生活的艰辛。小时候家里人少,家务和田地活全靠父母,每天天刚亮,母亲就洗好衣服,然后下地干活,等到太阳升起三尺多高,村里人开始出门时才匆匆回家吃早饭。那时农作物种类也多,三月整地,四月播谷,五月插秧,打油菜和小麦,六月扎花生、种棉花,七月锄禾、灌溉、驱虫、施肥,八月双抢,抢收抢种水稻,九月落花生,十月摘棉花,十一月收割并脱粒晚稻,十二月点油菜,一年四季到处可见他们忙碌的身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的辛苦劳作,老屋是他们遮风避雨的归宿地,舒缓身心疲惫的温暖港湾。


老屋见证了温馨的团聚。我们上学后就陆续离开了老屋,每年两次,返乡与父母相聚,时间虽短暂,却是那么的喜悦,93年1月13日晚,我踏上济南到上海的列车寒假返乡,正值漫天飞雪,途中蚌埠转车,经水家湖、合肥,宿烔炀河,到凤凰集后踏雪步行,历经三十多个小时才赶到家。母亲刚好出门去借东西,听说我回来了,立马转身回家。当晚全家人相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学习、生活、家里、村外、亲戚、朋友的新鲜事、往事旧事,无所不谈,直到深夜大家都疲了才作罢。除夕当日,母亲忙里忙外,张罗一桌好菜,屋外爆竹声声,此起彼伏,屋内母鸡咯咯欢叫,饭菜飘香,全家人围坐在在一起吃年饭,庆新春,其乐融融,又是多么的欢乐祥和。


老屋也亲历了生离死别的伤感。每次离家远行前,母亲总是早早地起来,默默地帮我收拾好行囊,临别时眼里充满了不舍。然而,长年的辛勤劳动侵蚀了母亲强壮的身体,我却一次次疏忽了,母亲后来被确诊为肿瘤,虽经过多次的治疗,病情有所控制,但终究难耐反复,几个月后就在她亲手辛苦建造起来的老屋内不治了,老屋亲历了最后的诀别,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天空愁云密布,万物肃杀,草木含悲,半个村子的乡民们自发前来悼念和送别母亲,老屋在萧萧寒风中呜咽。


母亲走后,在这经历悲欢离合的老屋里,父亲坚守了十年的时光,我曾几次回家看望。老屋老了,屋顶瓦片有一些碎裂和不齐,外墙上也有了裂缝,墙角台阶的砂石水泥剥蚀殆尽,布满青苔和杂草。为此我整修过一次,延缓了老屋衰败的步伐,使它重新焕发生机。


如今,父亲早已离开老屋,老屋也卖于他人了。转眼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岁月就像那流淌的小河,日夜奔流不息,不会为任何人的深情挽留而停下它匆匆的脚步。老屋不老,它承载了我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和少年时光的留恋,或许在物质条件上,我们可能不再需要老屋了,将来有一天,它也许会坍塌变成一片废墟,成为冷寂荒僻之地。但在情感世界里,老屋守护着一方精神的家园,它是漂泊在外的游子心灵的港湾,老屋就像一朵花,开在我的心里,谢在我的心里,也永远深藏在我的心里。


怀念老屋,尽管有一丝淡淡的忧伤,但更多是一种抚今追昔的情怀,怀念老屋,是绿叶对根的情意,是小草对泥土的眷念,梦中的老屋啊,何时才能让我再回到从前!


老屋,是我永远挥之不去的乡愁!





最忆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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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6

标签:瓦工   屋前   院落   油菜   屋内   野外   故乡   师傅   父亲   父母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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