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晚开

  桐花春天最晚开的花朵,我走之后你就可以绽放了。你是为了我才来到这个世界的,现在我把这个世界还给你。

  好饿的16岁


  纪桐第一次和许一嘉说话是在学校的食堂。


  人头攒动,校服汹涌,食堂大师傅的吆喝声,混杂在饭菜的香气里。纪桐端着餐盘,站在队伍中,盘算着3块钱,可以打什么菜。


  对于纪桐来说,每天必须把餐费压缩在10块钱内是件很费脑筋的事。1块钱攒起来,2块钱买早点,3块钱吃午饭,4块钱给晚餐。


  是的,晚上必须多吃一点,要不然漫漫长夜会饿得醒过来。16岁,好饿的年纪,仿佛把大师傅面前的排骨盘子全部放在她面前,她都能吃得下。


  快到窗口的时候,有个男生走到她面前,把满满一份排骨倒在她盘子里说:“给你的。”


  他就是许一嘉了,毛刺刺的头发,总有几根倔强地扭着。纪桐奇怪地问:“给我的?”


  许一嘉点了点头,一群男生嘻嘻哈哈地跟着笑。他皱起眉挥了挥手说:“起什么哄。”


  纪桐低低地说:“那就谢谢你了。”


  吃饭的时候,同寝室的苏贺坐在纪桐的旁边说:“你干吗要啊。他们男生打赌,请你吃一个月排骨,你肯定会吐。”


  “请我吃一个月吗?”纪桐脸上露出一点小兴奋说,“那真是太好了。”


  “喂,他们在耍你啊。”


  纪桐夹起一大块排骨说:“那又怎么样?有排骨吃不好吗?”


  苏贺撇了撇嘴没说话,但满脸都是此人无药可救的表情。


  十分钟后,纪桐就成了高二女生群的主角。


  “真丢脸啊。”


  “为了吃什么都不在乎呢。”


  “真想看她吃一个月的排骨会不会吐。”


  ……


  还好,纪桐的手机不能上网,那些流动在键盘上的鄙视,她可以选择看不到。其实,她不吃许一嘉的排骨,就没人嘲笑她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一点纪桐心里十二万分的明白。


  从同学知道她用的书包五年都没换过开始,她就已经成为一个笑话。

坏脾气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纪桐的家,住在一幢老得不能再老的房子里,老到连厨房和厕所都要和邻居共用。


  周五很早就放学了,纪桐总是迫不及待地回到家。她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妈妈做两份工作,很晚才能回来。家里只有哥哥在等她。


  纪桐一进门,就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只饭盒,里面装着中午没吃的排骨。她拿去厨房热了一下,配了剩米饭,才端进房间。


  那是间极小的房间,靠墙放着上下铺的铁架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半坐在下面的床上在做数学题。他就是纪桐的哥哥,纪严。他太瘦了,虽然已经19岁,但看起来仍像个还未长大的少年。


  纪桐说:“哥,我带排骨回来了。”


  纪严瞥了一眼说:“你怎么不吃?”


  “我都吃了一个星期了。有个男生说要请我吃一个月。”


  纪严这才接过饭盒说:“真的吗?那个男生是不是喜欢你?”


  “可能吧。”纪桐不想说学校的事。她给纪严倒了杯水说,“你今天精神真好。”


  纪严撇了撇嘴角没说话,冷冰冰的样子像雪山永冻层。


  不过纪桐好像早就习惯了,自己爬到上铺去,“哗”地拉上帘子。


  蓝色的碎花洗得已经有些褪色了,阳光穿过来,被遮拦成薄薄的光晕。纪桐喜欢拉上帘子,这样她才感觉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


  她躺在床上说:“哥,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劳动公园的樱花快开了。等开了,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你能不能别烦我,安静点!”纪严不耐烦地说。


  可纪桐不依不饶地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好……”


  “好。能安静了吧。”


  纪桐躺在枕头上,得意地笑了。她太了解纪严了,这个从小被她照顾大的哥哥,脾气总是这么冷。不过,一个从3岁就患白血病的人,有什么样的脾气,都是可以理解的,不是吗?

不要脸与同情


  许一嘉为纪桐买第16份排骨的时候,开始和她一起吃饭。


  许一嘉说:“纪桐,你让我刮目相看哦,排骨吃了两个星期都吃不腻。”


  纪桐大大地吃了一口说:“你要不要请我一个学期试试看?”


  “行。我就不信了。我再给你加一根鸡腿怎么样?”


  纪桐来者不拒地说:“看来贵圈都是土豪呢,你现在就去买吧。”


  许一嘉的爸爸有三家连锁4S店。同学还在炫球鞋的阶段,他已经开始炫车子了。每周放学来接他的车子,一辆贵过一辆。他在学校里,有自己的小圈子,都是非富即贵的孩子。他们几乎不和别人来往。女生喜欢叫他们“贵圈”。


  所以,许一嘉和纪桐连吃了两天午饭,女生里的八卦就炸开了锅。一天,上完晚自习回来的路上,苏贺和室友说:“某些人可真行,装穷都装进贵圈了。”


  室友说:“什么呀,人家是真穷。要不然非往那个圈子里钻,能白吃一份排骨呢。”


  “还加一鸡腿儿。”


  室友顿时一片嗤笑。


  纪桐就在旁边,默默地走着,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苏贺瞥了她一眼说:“看看,装的功力多深厚。说不定什么白血病哥哥也是在学韩剧呢。”


  纪桐的嘴角微微一抽,走到苏贺面前,拦住她说:“你对我不满意,是因为喜欢许一嘉吧?”


  苏贺没想到一下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地说:“你胡说什么呢。谁喜欢他了?”


  纪桐说:“知道吗?你可以说我,但不要说我哥哥。他的病复发了,很痛苦。我的血就可以救他。可是,你知道为什么不做手术吗?”


  苏贺愣愣地看着,被她凌厉的气息迫得说不出话来。


  纪桐说:“因为至少要30万。我每一天都在想怎么可以省钱,怎么可以赚钱。因为我要救他。我没自尊怎么了?和你喜欢的人吃饭怎么了?这些比起我哥的命,都差远了。”


  忽然树荫下有人说:“一嘉,你站这儿干什么呢?”


  纪桐这才发现,许一嘉就站在不远处的梧桐下。他的朋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快点啊,大家都等你了。”


  纪桐不知道许一嘉有没有听到自己刚才的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堪。她转过身,逃一样向寝室走。


  许一嘉推开朋友,从后面追上来,说:“嗳,别走啊。我请你排骨加鸡腿到毕业好不好?”


  纪桐觉得自己难堪极了。她停了一下,转过身说:“许一嘉,以后都不要给我买了。”


  “为什么?”许一嘉迷糊地问。


  纪桐昂了昂下巴说:“因为我宁可你觉得我不要脸,也不要你同情我。”

埋在春天的心底


  谁能明白赤贫又骄傲的16岁呢?她可以把自己放到最低,但绝不允许别人怜悯自己。第二天的纪桐,依然是微笑的纪桐,只是她不再和许一嘉一起吃饭了。或者说,没有人和她一起吃饭了。


  青春有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就被流放到所有人之外。她一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吃1块钱一大勺的豆芽菜。时不时地,有嘲讽的笑声落在耳朵里。但她不在乎。


  最近,纪严的病情越来越不好了。复发后身体对化疗变得不再敏感。妈妈想把房子卖掉,可是这么破的房子,有谁要呢?


  周末回家,哥哥仍在床上算题。


  他总是这样,不停地、不停地靠算题来打发时间。纪桐默声坐在他身旁发着呆。


  纪严忽然说:“怎么了?”


  纪桐怔了一下说:“没有啊。”


  纪严眼也不抬地说:“在学校受欺负了?”


  纪桐打起精神说:“哈,我这么厉害,谁敢欺负我。对了,公园的樱花都开了,咱们明天去吧,可漂亮了。”


  “我不去。”纪严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樱花有什么好,早开早落,还是桐花最好。”


  纪桐说:“那桐花开了,咱们一起去。”


  忽然,纪桐的电话响了。竟然是许一嘉。纪桐感到有些意外。她问:“你怎么有我电话?”


  许一嘉说:“我在你家楼下,下来有事和你说。”


  纪桐总记得许一嘉那一天的样子。天还没热起来,他却已经穿起白色的T恤,阳光干净地洒在他身上,溢散着淡淡的光芒。


  纪桐不敢离他太近,仿佛会被他身上与生俱来的美好所刺伤。她说:“找我干什么?”


  “有两件事。一个我爸那儿需要个临时洗车工,每天晚上6点到9点。离咱们学校不远,熄灯前,你能赶回来。一个月1000块。你干不干?”


  “干。”


  1000块哦!纪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还有第二件事,咱们能重新开始吗?”


  “什么意思?”


  “咱们重新做个朋友,可以吗?”


  纪桐犹豫了一下说:“给我个理由。”


  许一嘉张着嘴,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纪桐说:“贵圈里的才是你的朋友,你……还是做我的少东家吧。”


  许一嘉“噗”的一声笑出来。他说:“纪桐,你真是个有趣的女生。总有一天,咱们会做朋友的。”


  那一天晚上,纪桐睡不着了。一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浮出许一嘉的影子。她不想承认,面对许一嘉时心底里微微闪烁的悸动。但她也很清楚,这些细小的悸动,只能掩埋在春天的心底里。

微小而短暂的快乐


  那段时间,一下课许一嘉就会陪着纪桐从学校溜出来,一路狂骑到4S店。许一嘉也会换上工装,和她一起擦。纪桐说:“你怎么也来擦啊?”


  许一嘉说:“我得先教你怎么擦。”


  “你会吗?”


  “开玩笑!”许一嘉撸胳膊挽袖子地说,“从小我就店里干活了好吗?”


  许一嘉对擦车还是真是在行,他说:“车子喷完泡沫,你擦就对了。从前到后,从上到下。”


  说着就擦起来,纪桐也拿着大海绵冲上去,细白的泡沫飞溅在身边,绽开微小而短暂的快乐。


  纪桐领到第一个月领工资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夜晚的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的香气。回学校的路上,许一嘉一边骑一边说:“Hey,拿到工资还不请我吃烧烤!”


  “不请。”纪桐果断拒绝。


  “要请你哥对吧。”


  “知道还问。”


  “你对你哥可真好啊。谁要是做了你男朋友都会嫉妒死。”


  纪桐说:“我哥病的那年,才3岁。医生建议我妈再生一个,就可以救他,所以就有了我。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那么瘦,家里的好东西都给吃了,他也长不胖。他还有副臭脾气,好像谁都欠他似的。我以前恨过他,嫉妒爸妈对他好。他一次手术,就把我们家花得倾家荡产。为了他,爸爸在外面打工,几年几年不回来,妈妈起早贪黑也要做两份工。可是,有一次看到他的日记,上面写,好羡慕妹妹,可以正常地长大。我才明白,我有什么好嫉妒他呢。他想当个正常人都是奢望。其实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这是我的使命啊。”


  许一嘉咳了咳说:“纪桐,我不想你做我朋友了。”


  纪桐抿了抿嘴说:“我知道,咱们跟根本不是一类人。”


  “我想你做我女朋友。”


  纪桐愣一下,才明白许一嘉的意思。她用力地蹬了几下车子,冲到前面。因为她怕许一嘉向她看过来,怕他看见自己眼里掩藏不住的笑。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男生向她表白吧。


  莽撞又可爱,轻率又真诚。


  许一嘉从后面追上来,问:“嗳,问你呢。行不行啊?”


  纪桐红着脸说:“行什么行啊,学校不许谈恋爱。”

男生的肩膀


  冬天的时候,擦起车就不那么轻松了。即便戴着胶皮手套,依然会感到迫来的冷。那时纪桐和洗车的师傅已经很熟了。他们不让她干这些沾水的活儿,只让她烘干机吹吹风就好。有时纪桐觉得,比起学校,她更喜欢和这些工人在一起。至少,她听不到嘲笑。


  有一次,许一嘉看纪桐笑得那么开心。他说:“你干脆不要上学了,到我爸这里来上班。我让他给你换个好点的工作,收个钱什么的。”


  纪桐摇摇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吗?”


  “为什么啊?”


  “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一有困难就会想到你。”


  “那样不好吗?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啊。”


  “不好。”纪桐摇了摇头说,“我不想习惯依靠别人。我还有哥哥,爸妈也会老,他们将来都要靠我。如果我不独立点、坚强点,将来谁来管他们?”


  许一嘉看着纪桐,忽然觉得,她真的和自己不在同一个世界。


  他还在想着怎么花老爸的钱,纪桐却已经想得那么远。


  许一嘉故作潇洒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说:“男生的肩膀就是让女生依靠的好吧。”


  纪桐瞥了他一眼,“噗”地笑出来。


  那天晚上,纪桐做了个梦。梦里有软绵绵的微风,无数白色的桐花飘飞在身边。许一嘉穿着好看的T恤,轻轻地抱着她。


  他的肩膀,没他说的那样结实,但足够温暖,足够坚强。


  纪桐感到自己太累了,一动不动地停靠在他的怀里。


  时间消失在遥远的天际线,化一片遥远的蓝。

春天最晚开的花朵


  11月,爸爸从外地赶回来。因为有商人看中了老房子的地皮,如果卖掉的话,纪严的手术费就有希望了,全家都兴奋得不行。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爸爸倒了酒,逼着妈妈一定要陪他一起喝。爸爸摸了摸纪严的头说:“儿子,老天这是让你活下去啊。”


  纪严依然是那副怪脾气。他说:“房子卖了,咱们住哪儿啊?”


  “先租着呗,等你病好了,看花了多少,然后咱们再买。”


  纪严说:“我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吧。如果再复发了怎么办?再把房子卖了,再让妹妹给我捐骨髓?”


  爸爸说:“想那么远干什么?老天给你机会,你就要把握。”


  纪严微微笑了笑,拿起妈妈的酒杯一口喝下去。妈妈想拦着,可是爸爸却拦住说:“让他喝吧,今天晚上大家都高兴一下。”


  这一天,爸爸妈妈都有点醉了,纪桐高兴得也仿佛醉了。


  她一直在笑,笑着睡到梦里,却在深夜冻醒过来。


  房间里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纪严不在床上。


  纪桐忽然有种恐惧袭上来。她颤颤巍巍地爬下床,轻声地叫着:“哥,你在哪儿?你不要吓我。”


  可是房间里空空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像纷碎的尖刺,锋利地闯进来。


  纪桐疯了一样冲到窗口,如冰封般凝固在苍白的月光里。


  纪严死了。


  他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放在枕头上。


  春天最晚开的花朵

  11月,爸爸从外地赶回来。因为有商人看中了老房子的地皮,如果卖掉的话,纪严的手术费就有希望了,全家都兴奋得不行。

  那天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子的菜。爸爸倒了酒,逼着妈妈一定要陪他一起喝。爸爸摸了摸纪严的头说:“儿子,老天这是让你活下去啊。”

  纪严依然是那副怪脾气。他说:“房子卖了,咱们住哪儿啊?”

  “先租着呗,等你病好了,看花了多少,然后咱们再买。”

  纪严说:“我的病就是个无底洞吧。如果再复发了怎么办?再把房子卖了,再让妹妹给我捐骨髓?”

  爸爸说:“想那么远干什么?老天给你机会,你就要把握。”

  纪严微微笑了笑,拿起妈妈的酒杯一口喝下去。妈妈想拦着,可是爸爸却拦住说:“让他喝吧,今天晚上大家都高兴一下。”

  这一天,爸爸妈妈都有点醉了,纪桐高兴得也仿佛醉了。

  她一直在笑,笑着睡到梦里,却在深夜冻醒过来。

  房间里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纪严不在床上。

  纪桐忽然有种恐惧袭上来。她颤颤巍巍地爬下床,轻声地叫着:“哥,你在哪儿?你不要吓我。”

  可是房间里空空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像纷碎的尖刺,锋利地闯进来。

  纪桐疯了一样冲到窗口,如冰封般凝固在苍白的月光里。

  纪严死了。

  他只留下一封简短的信,放在枕头上。

  爸、妈,再见了。

  原谅我这样草率地结束自己。可是,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

  爸爸说错了。我不相信这是老天给我活的机会。他只是给我们一个继续被折磨的机会。

  只要我活着,我们家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我们不能团聚,不能快乐地生活。我们甚至都没有当一个普通人的权利。

  纪桐,虽然你喜欢笑,但我知道你过得不好,在学校一定被欺负,被嘲笑。但我却无能为力。

  本来你应该是被我呵护,被我珍爱的妹妹不是吗?可我却要你救我,照顾我,让你把所有的童年和青春,都耗费在我身上。其实,我很怕你对我好,因为我知道我一辈子都还不起。

  一直以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普通人,过最普通,最普通的生活,可我知道,我没有希望了。但是纪桐,你可以。我希望你能像其他女生一样,买一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吃一点自己喜欢的零食,穿干净漂亮的裙子,有善良帅气的男孩子喜欢你……

  妹,对不起,哥哥不能陪你去看桐花了。

  可是,你知道的,

  桐花是春天最晚开的花朵。

  我走之后,你就可以绽放了。

  你是为我才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我把这个世界还给你。

  请代我好好地体会,快乐地生活。

地球上最普通的女生


  高三,纪桐家的房子还是卖掉了,因为拆迁。


  爸妈在学校附近买了新的。整理东西的那天,纪桐一个人在纪严的床上坐了好久。阳光从狭长的窗口照进来,泛着酥香的金黄。


  纪严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了,也就只塞满了一只皮箱。


  妈妈站在门前说:“纪桐,好了吗?”


  她摸了摸斑驳的铁架床说:“妈,不买新的可以吗?我想把这张床搬过去。”


  妈妈擦了擦眼角,点头说:“我们都带过去,把你哥的一切都带过去。”


  现在的纪桐已经不需要再吃3块钱的午餐,4块钱的晚餐了。但她一点也快乐不起来。每天晚上,她也不再去洗车。尽管天气越来越暖,师傅都等着她回去。她几乎不与人说话,仿佛只活自己的空间里。


  许一嘉看在眼里,心疼地说:“纪桐,你不能一直这样孤独下去。”


  纪桐说:“为什么不能?”


  “会得抑郁症的。你以前那么难,你都能一笑而过不在乎,现在你也一定能挺过来。”


  纪桐“嗤”的一声笑出来,她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女生?我不是。我只是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放在最低最贱,别人的嘲笑才不会伤害我。现在,我最关心的人已经不在了。我需要把我丢掉的自尊,一点一点地捡回来。谢谢你的排骨,也谢谢你给我的工作,但现在,我不需要了。马上就要高考,让我孤独一会儿看看书吧。”


  许一嘉仿佛有好多话要说,可最后,却变成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说:“好吧,就等我们考完大学再说。”


  这一年的七月,纪桐考上了北方的大学。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座城市。其实,爸妈都不想她走得那么远。可是纪桐很想走得远一点。纪严把整个世界还给了她。她想一个人,没有负累,不太拮据地去体验。


  十月,长达一个月的军训结束之后,新生终于从营地回到校园。寝室里的几个女生都在收拾东西。彼此认识不久,有种生疏的亲热。大家互相帮忙,说一些笑话,然后问了年龄排老大老二老三和小四……


  对于别人来说,这都是最普通的事,可是对于纪桐,却有些许的不一样。


  其实,这就是纪严一直渴望她过上的生活吧。


  没有生活的压力,没有命运的捉弄,做地球上一个最普通,最普通的女生。

柔软的幸福


  午后,老大提议各自去买吃的,在寝室里聚餐,这样比较有气氛。那是纪桐第一次喝酒。一杯下去,整个人都飘起来了。老三第一个提起了感情,她刚和高中的男友分手,想起来就会掉眼泪。后来,她们问到了纪桐。老大说:“小四儿,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纪桐说:“没有。”


  “不信。”


  “真没有。”


  就在这时,喇叭里响起传达室阿姨的喊声:“402纪桐,楼下有人找。”


  纪桐有点疑惑,不知谁会来找她。


  她从寝室楼里跑出来,看见一个男生,站在秋日的阳光里。


  北方的十月,天已经冷下来了,可他依然穿着白色好看的T恤。


  纪桐有点不敢相信地说:“许一嘉,你怎么了来了?”


  “毕业照都没拍你就走了,有点过分了啊。”


  “有没有我,都没区别。”


  “对别人没区别,对我就有。”


  纪桐不想说这个话题。她说:“你来找干什么?”


  “我考你隔壁了好吗,现在可以做我女朋友了吧。”


  纪桐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胡乱地搬出以前的理由搪塞说:“那给我个理由。”


  不过这一次,许一嘉有备而来。


  他拿出手机,翻出一条短信。那竟是纪严出事那天,发给他的。


  纪严说:“你好,我是纪桐的哥哥。你就是那个买排骨给她的男生吧。我只是想告诉你,纪桐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因为微笑只是坚硬的盾牌,眼泪才是柔软的幸福。请替我好好照顾她。谢谢你。”


  许一嘉张开手臂说:“纪桐,你照顾别人那么久,现在,让我照顾你吧。这也是你哥的愿望。”


  纪桐紧握着手机,脸上微笑的“盾牌”悄然卸掉了。她轻轻地靠进许一嘉的怀里,就像某一天的梦境。


  她的脸,印在他的胸口。


  她的泪,浸染他的衣衫。


  她闭起眼,有风拂过耳畔。


  她仿佛看见哥哥站在飞舞的桐花中,微笑地,望着自己。

文章转载自 岑桑——《桐花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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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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