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寒冬,你的餐桌上有没有这样一碗汤

风,穿透窗户上薄薄的白色麻纸挤进了屋内。屋内氤氲着浓浓的蒸汽,湿漉漉的,也暖暖的。蒸汽从炉子上的那口大锅里升腾起来,直窜到屋顶,然后才慢悠悠地向四周扩散。乌黑的房梁,此时罩上了一层白雾,黑色变得迷茫起来。屋角垂挂着的蜘蛛网在一团团的白雾中消失了。炉火正旺,火舌上下窜动,一伸一缩地舔着锅底。锅里煮着一只羊的骨架、头、四个蹄子,还有肚子里的一堆下水,白天刚刚杀的一只羊。白色的汤翻滚着,“咕嘟……咕嘟……”的声音,如同一首悠扬的曲子,回荡在屋里。

父亲不时地用一柄长勺搅动着锅里的这一堆零碎。母亲坐在炕头,手中细长的麻绳“哧呼——哧呼——”地在鞋底上行走,密密的扎扎实实的针脚,瞬间一行行地缀满了鞋底。我们兄妹四个的小脑袋,在炕沿的枕头上一字儿排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沸腾的锅。鼻子使劲吮吸着弥漫在整个屋子的羊肉味。那煮沸的锅里,还没有加调料,我们闻到的似乎只有浓郁的肉香,而早已没有了膻腥味。

这一大锅的零碎要煮好几个小时,煮熟了,常常是在深夜或凌晨。

母亲看着我们努力挣扎的眼睛,不止一次地说,你们先安心睡觉,明天早上一睁眼,就给你们喝热乎乎的羊杂割。

我们四个谁都不愿最先睡去。白天里放羊肉的案板,早已空荡荡的,如果不是案面上残留着的油渍和血迹,我们都无法相信那上面曾经放过两扇肥美的羊肉。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几十斤肉已分割完毕。家里留下的只有一张悬挂在外面的羊皮,和这一锅里的零碎。当然,也会留下二、三斤肉,过年包饺子吃。

这是我小时候一个冬夜的情景。


1.童年时,这碗汤是果腹的欲望


那时正值冬至,一个农家一年中要过的一个节日,俗称过冬。“荤冬素腊八”,冬至这天一定要吃肉。所以,村子里总会有人家杀猪或者宰羊。

猪和羊都是自家喂养的,猪是开春后买来的小猪,羊一般是自家的母羊生的。夏日里,野菜野草长得旺盛,每日里割几筐,亦或把猪羊直接拴在草多的地方,猪和羊就如同吹气球一般猛长。秋天,从地里收回来的粮食,颗粒饱满的入仓,干瘪或尚未成熟的颗粒粉碎后,是喂猪羊上好的饲料。猪羊敞开肚子吃上两个月,到冬至前后,膘肥肉厚,毛尖上似乎都能滴下油来。这时,便是杀冬羊和年猪的最佳时候。

北方的冬季相对较长,清明之后,草木才会返青。长达半年的枯荒时间,喂猪羊的饲料就成了问题。羊可以吃干草,但猪只喜欢吃青菜和粮食。一般庄户人家,不舍得把粮食都喂了牲畜,所以,到年根,就会把喂了不到一年的猪羊杀了,一是为了节约粮食和饲料,二是猪羊的生长期都不满一年,肉质鲜嫩。过冬至杀的羊叫“冬羊”,过年杀的猪自然就叫“年猪”了。

不知是杀猪宰羊比较稀罕,还是即将到来的节日载满期盼,总之,这时的我们是兴奋的。一大早起来,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一口直径有两米的大锅,锅里填满了水。大锅下的“霸王灶”也是刚刚垒砌的,外面的泥还没有干,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灶和锅在火的炙烤下冒着热气。这一口大锅的水烧开,主要是用来烫猪褪猪毛的。羊是直接剥皮的,用不着开水。

屠夫在一旁的石头上,“呼哧——呼哧”磨着刀,磨几下,用手指在刀刃上试一下,看看刀是否足够锋利。

猪和羊的惨叫声,终将唤醒了我们的善良,我们躲在屋里,不敢也不愿看它们临死前的挣扎。一个孩子亲眼目睹另一个生命的肢解,的确是一种残忍。但是,有肉吃的幸福感,又往往冲淡了这份哀怜,再加上大人常说“自古猪羊一棵菜”,似乎一切都变得天经地义了。

我们抑制着嘴巴里一次又一次涌出的口水,看着大人们忙碌。案板上的肉,一条一条地被村子里的人家买走,我们的欲望也被割肉的刀一条一条地撕成了碎片。最后,只能把希望一股脑倾注在那一锅支离破碎的杂件上。不过,有一碗羊杂割喝,那也是十分的心满意足。因为,这羊杂割不是喝一顿,而是断断续续地能喝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2.少年时,这碗汤是健康的保障


一大锅的零七碎八,终于熟了。父亲用笊篱和筷子夹出来,放在大大的案板上,先把骨头上的碎肉扒下来,骨头放一边。这骨头还要再次下锅,煮一锅清清的骨头汤,配上第一锅飘满油花的原汤,就是羊杂割浓香的汤汁。煮熟的羊肝、羊肺、羊肚等切成片,羊肠切成小段,混合起来,放在一个大盆里,存放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做羊杂割的时候,舀上一碗,倒进翻着油花的白色汤汁里,加上盐、醋、白胡椒粉、葱花、干香菜,一碗香喷喷的羊杂割汤就做好了。

羊杂割汤主要是喝汤,各种杂碎其实就是汤的点缀。你想,一家六七口人,只有一碗肉,分到每只碗里也就是个十来片。这时,母亲就会做一锅金黄的小米干饭,羊杂割汤里泡上小米饭,米里裹着肉香,汤里散着米香。实在是美味佳肴。

一只羊的杂碎,母亲总是能把它均匀地分配到每日的餐桌上。有肉的饭桌拉长了冬日的温暖,每年冬天,我们兄妹四个有了羊杂割的滋润,脸上常常泛着健康的红光。羊杂汤喝得多了,容易上火。母亲担心我和哥哥身上的火气发不出来,就让我俩早起晚睡,去隔壁姓周的师傅那里练武术。当力量和热火从汗毛孔里淌出来的时候,全身的筋骨格外舒畅。


3.成年后,这碗汤是母亲的牵挂


大学毕业后,我离开家乡到一座小县城里当了老师。每到冬至,父亲依然会杀一只羊。不过,肉和羊杂都是留着自家吃的。寒假连着过年,父母总是埋怨我在学校食堂吃得不好,太瘦了。每天锅里炖着羊肉,一个寒假,我的体重至少要长八、九斤。

后来,我嫁给了老公,每个寒假都要到外省和老公团聚。过年时,给父母打电话拜年,他们总是叮嘱我一定要吃羊肉胡萝卜馅儿的饺子。其实,我和老公都不是很讲究的人,入乡随俗,过年我们大多包的是三鲜馅儿饺子。如果想吃羊肉了,当地有著名的羊肉泡馍,隔三差五地,我俩带孩子随便找一家泡馍馆,就可大快朵颐。

可是,父母亲尽管不再自己养羊,每个冬天依然会买一副羊下水,依然会给全家人做羊杂汤,依然会给我留一份。等我假期结束返乡,我回家吃的第一顿饭,一定是羊肉饺子或羊杂割汤。

在外漂泊了二十几年,我终于回到了故乡。这时,父亲却离开了我。父亲的离世,我伤心了好多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敢触摸有关父亲的话题。走在大街上,水果摊的桃子、羊汤馆的招牌、路边盛开的紫色槐花,都会不经意间勾起我对父亲的思念。而那碗冒着热气香气的羊杂汤,成了封锁在我心底最柔暖的疼痛。

前几天,母亲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拿羊肉。我说这几天忙,疫情又这么严重,过几天再说。过了两天,母亲让侄女把肉给我送来了。她说,这只羊是她从羊群里专门给我挑选的。肉嫩,不膻……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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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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