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把我们背大,又背大我们的孩子,我却没了再背你们一次的机会

我的父亲母亲(原创)

闲来无事,翻看影集。厚厚几大本,记录着我和妻的过往、孩子的成长。一本一本的翻看,怅然发现里面却没有几张父亲母亲的照片。岁月的侵蚀下仅有的几张父母照片,也已或斑驳、或发黄、或残缺。现在父亲母亲已离世多年,再想多拍些照片,多留点念想已是妄念;自责自己的忽略和不孝也已枉然。

父亲母亲同龄,出生在1929年,算来如果健在今年都也93岁,身边他们的同龄人也还不少,可父亲母亲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分别已于2004年农历9月10日、2002年农历11月19日永远离开了我们。现在日子渐好,愈发有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我的父亲

父亲晚年经常给我讲起家事,讲着讲着就会流下眼泪。我老想,父亲为什么总是给我讲起这些,现在想来父亲是想让我记住艰难的家史,记住当家的不易吧。

听父亲讲,父亲兄弟三人,父亲排行老三。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去世时父亲大概不满10岁。年少的父亲兄弟三人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跟庄上大户“耪二八”打长工。那时家穷,住在沛城西孟坑一座破庙里;再后来生活实在难以为继,为有个照应,全家搬到相距约3里地的老姥姥家客居(现在的沛城西李店村),这也是我家辈份在李店村很低的原因。

我的父亲

父亲时而会给我提起他的两个哥哥(我的大伯和二伯),总是叹气,说他们如果活着咱也是一大家子人了。

父亲说起大伯,总是充满传奇、敬意和佩服。大伯身板硬朗、性格豪气。民国26年日本人入侵沛县,大伯参加了队伍,但总不告诉家人,父亲猜是参加了游击队。

日本人占领县城后,大伯都是晚上偷偷回家看看,便又匆匆消失在夜色里。大伯胆大,人还义气。在一次与日伪的遭遇战中,敌强我弱,身边的弟兄丢下装备都跑了,大伯一个人趴在一座坟后,不多会坟包被机枪扫平,不再能躲藏,大伯便猫着腰,一一捡起弟兄们的丢弃的枪支跑回。回到队伍,大伯身穿的长袍被枪打了好几个洞,大伯却毫发未损。

在当时临阵丢弃枪支可是大罪,大伯背回了兄弟们的枪支,就是背回了兄弟们的命,这是过命的交情。

说起此节,一向谨小慎微的父亲眼神里总是充满自豪和敬佩。我想,大概父亲的内心里也有个英雄情结吧,那个英雄应该仁义、担当而果敢。

父亲说,大伯天天在死人堆的摸爬滚打,阴气重。一次夜里回家,路过一战场,突然身后有人叫他名字,大伯本能的应了声。回到家大伯就病倒了,而且再也没能起来。父亲说,大伯应那一声,魂被揪走了。大伯送葬那天突然来了一群带枪的人,跪在大伯遗体前就哭,哭的很伤心,然后又匆匆的走了。父亲说,那些都是大伯救过的人,他们拜过帖子。

二伯父亲提起的不多。听邻家奶奶讲,二伯生性腼腆,但很会说话,讨人喜。给二伯说媳妇那时不兴见面相亲,二伯就偷偷跑到女人家(邻村梁井)扒拉着秫秸缝偷看呢。后来,二伯的亲事都“传了大器”(父亲的原话,我不太懂,大概是现在的订婚仪式),二伯后来却又不幸去世。从此父亲和爷爷相依为命。

大伯、二伯都在解放前去世,去世时一个22、一个19岁,都未成家。大伯、二伯的坟就埋在邻村张楼地里,我结婚时村里老年人带我去给他们上过坟。

父亲19岁那年和母亲结婚,母亲出生在城东金沟店子村。儿时记忆里,母亲村里房子个个都有很大的裂缝,村里好多水,还有小船。父亲母亲经常去湖里打红草,说那时湖里的鱼虾很多,多的随便一个小水坑都能捉上一桶,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时的家,也还穷困,有时母亲还会牙缝里挤点吃的补贴下二舅家。话里,似乎父亲还有点意见,但总没对母亲说出。母亲也理解,都是穷啊!一个家父亲支撑着,他也是难。

我的母亲

后来,爷爷病倒了,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爷爷卧床不起,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父亲和母亲一边伺候爷爷,一边挣工分,一边照看我大哥。期间的辛苦,我能想到,可父亲很少提过。听母亲讲,一次父亲外出“挖河工”,天下起了大雪。那天的雪下的好大,母亲说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大的雪,雪下的沟满壕平,白茫茫一片。父亲怕母亲在家害怕、也怕雪把茅屋压塌,更不放心病床上的爷爷,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连夜往家赶。快到村口,风雪更大,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父亲喊着母亲,母亲便应着,通过声音让父亲辨别方向。那时田间有许多灌溉用的机井,母亲担心父亲掉进机井里一直在哭。就着这样父亲母亲的哭喊在寒冷的夜里指引着方向、传递着温暖和力量。不足2里的路程,父亲摸爬了近1个小时才到家,到家后父亲全身冻得叮当作响,一家人抱头痛哭了许久许久。

后来爷爷的病更重了,父亲就在爷爷床前打个地铺照料爷爷,家穷无钱看病,只能干熬着。爷爷大便困难,父亲就用手抠;爷爷咳痰不能起身,父亲就用手接着。。。。。。都是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整整伺候了爷爷三年,直到爷爷去世。我知道这是他们相依为命的父子情分,更是父亲百事孝为先的坚守。父亲做到了,也教育了、感染了我们。

父亲手巧,做的饭总比母亲做的好吃。我尤其喜欢吃父亲做的“卷子”(馒头),父亲说卷子做好吃,面要活硬才好。看着父亲使劲在案板上踹着面,一下、两下。。。。。。那时父亲的臂膀好厚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好羡慕!

我吃饭经常挨父亲的“凶”,说我没有男人吃饭的样子。尤其是吃烙馍的时候,我喜欢把圆圆的烙馍对折了卷菜吃。每次父亲都凶我,说女人才那样吃法,男人吃烙馍不能对折,要整个烙馍卷菜吃。每次我都不服,嘟囔着,都一样吃饱,咋吃不一样。父亲没文化,又说不出男人应该那样吃的理由,就会生气。还有,父亲经常说“女人当家,墙倒屋塌”,让我以后结了婚一定要有主见,不能让媳妇当家。现在想来,父亲虽然有些偏见,但大概父亲是想用他传统而朴实的方式教育我,时时要记得自己是个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要有男人的担当吧。

右小学时的我和同学

父亲没读过书,却老唠叨着让我读好书,说不读书,你就一辈子和土疙瘩打交道。

上初中时,我已开始在邻村上“灯课”(晚自习),一般晚上9点半下课,再步行或骑脚踏车到家也有夜里10点。夏天还好,到了冬季,农村的夜晚,天黑的早,还极其寒冷,可我无论回去多晚,总能看到低矮的小屋定有一盏油灯为我而留,家中的父亲总会守着热乎乎的灶台,急忙给我盛上热乎乎的饭菜。不让他等,他固执的不肯,也就随他去了。

再后来我进城读高中,周末才能回家,每次回,父亲总会坐在村口的青石板上,看到我,便会迎上,问我,怎么瘦了,这星期能吃饱饭吗,学习怎样。父亲坐在村口等我回家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去世。

现在村口的青石板还在,可父亲却已不在了。父亲走后的头几个年头每次回老家,一到村口的就会不觉留下泪来。泪眼里仿佛看到父亲戴着那顶蓝布帽、穿着总是不扣扣子的黑棉袄,用头巾扎着腰,坐在青石板上的样子,朦胧而又清晰。

父亲还常说:“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做人任何时候不能“大”。我有一次回老家急事,进村遇到乡邻,也没下车,只是点头打下招呼。父亲看到后很生气,我还想解释。父亲接着说:“做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大”,自己“大”了,别人就把你看“小”了,你混的越好,越不能忘本,对乡邻要更多的尊重,人家才会拥护你,赞同你。”从此,每每进村我都会下车步行和乡邻打上招呼,村里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也尽力回家帮些小忙。乡邻都说父亲教导的好,我听了心里美美的,也会讲给自己的孩子听。父亲母亲,现在你们虽然不在了,但你们所铸就的家风和精神,早已沉淀在你子女每个人的血脉深处。

父亲母亲一生勤劳节俭。父亲特别爱存粮食,收下的粮食总不舍得卖,一放几年,被虫子蛀还不说,年年晾晒还费工夫,我总是不解,父亲说,现在不存粮,遇到灾年,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一大家人吃什么。父母从童年到中年,一直处在贫困之中,天天为填饱肚子发愁,想必父亲是被饿怕了!现在日子好了,他们却走了,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是我们做儿女的遗憾。

父亲母亲共养育我们兄妹5人。随着我们兄妹的成长,他们慢慢老去,父亲的身板不在伟岸,受尽风寒的双腿慢慢变了型,步履开始蹒跚;母亲那曾经温暖无比的背,已经驼的抬不起头来。父亲母亲用他们柔软的背把我们兄妹5人一个个背大,又一个个背大了我们的孩子,而现在我们连再背他们一次的机会却已没有!再叫一声“大”和“娘”,也早已无人应答。

父亲母亲在,我永远是孩子,回家再晚总有那盏温暖的灯光在等;父亲母亲你们不在了,我便成了大人,再也没了可以让我撒泼耍懒的人。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世事无常,天命难违。有时我们对待至亲之人,还未学会珍惜,就已面对生死,直到永离,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好好的陪伴。

记得龙应台《目送》里写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是啊,世间所有的爱都走向相聚,唯有父母的爱走向永离。

父子、母子一场,是缘,也是分。世间没有生死轮回,为少留点遗憾,应珍惜当下,珍惜稍纵即逝的年华,更应珍惜有父亲母亲陪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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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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