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静：套装和散置

不迷信套装，按需散置，美观和实用皆备，方为上。

终于下决心将那套搁置了三十年有余仅用过两三次的餐具分批送到垃圾站，留给那位大爷随意处理吧。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陕西北路南京西路路口那家工艺品商店所购，国光瓷，清透明净的瓷底子上茱萸粉和淡灰色交融的百合蔓草纹样，银边镶嵌，无论烧制还是釉色，足可媲美后来添置的诸如英国骨瓷、日本餐具。小碟、碗、调羹、浅盘深盘，带盖大汤碗，开一桌宴席的规模。彼时也是成家伊始，虽价格不菲，也不免有种什么都要买齐买一套的心态。那时哪有快递，这么一箱易碎物，颇费了心思搬回家，仗的是年轻和兴兴头头的劲儿。盘碗调羹倒还日常可用，但有了微波炉后，银边瓷器显然不合适了。尤其大盖碗，不过在家请饭时出镜过两三次，小家小户的一日三餐根本无需其出场。就这么着，就算搬家，就算日常所用还是后来所购的几个碗盘，这一套总还是搁着，大抵是留着一些岁月怀想的意思。然而，也似乎这套餐具不免让岁月怀想染上几许慨然，也许只有岁月流逝，才能从当初的这种非套装不买的冲冲兴致中看到岁月沉淀。貌似说得有点拗口，仿佛类似于岁月是把杀猪刀，却也并不尽然，也不妨视之为沙色的温柔。

还有一套咖啡具，与餐具几乎同时购得，南京东路一家瓷器商店所见，邯郸瓷，象牙色，镶金边，造型简洁，杯碟、糖缸、牛奶杯、茶壶，至今也不过时，只是那个壶实在容量太大，买回来一次都没用过，就算四五人的下午茶，也不必用如此深壶。除了杯碟如今偶尔使用，其他又是搁置。回想何以购买这么不实用之物，彼时心头热，一看颜值，二虑体面，实用虽也考量，好像名列不前茅。常年冷宫，当然也不排除后来物质选择丰沛，人心难免移情。

再说女生心心念念的护肤品，大牌小牌的，购买时不免喜欢“配齐”，爽肤水精华面霜眼霜等，其实只要仔细看成分表，大同小异，不过是增稠剂表面润滑剂的增添比例，加点卡波姆，自然让人感到膏体水润。所以根本不必一套，不过是品牌故事讲得好，广告画面滤镜开得大。那些所谓大牌面霜的皮肤顺滑感大多来自某种增加肤感的化学品，并不营养皮肤，长年使用反而堵塞毛孔，当你换成某些真正作用于皮肤的护肤品时，肤感当然不适，但这才是对的，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自己踩过的雷当然不少，如今一瓶护理即可，细究起来其实是人性的小虚荣被表面“故事”诱敌深入。如是观之，反证了去伪存真于各处皆何其难也。

其他成套的酒杯窃以为也是累赘，后来也收缩至最少。就是书，如今感觉除了特别心水，特别需要的，购全集买整套，大多未必得全集套装。当然如果从研究角度来看，不同版本不同选本的作品或有差异，比较起来可得深味，此为例外。以我欢喜的汪曾祺作品来说，年轻时有他的老版本《晚饭花集》等，后来买过《汪曾祺散文》，再后来收齐了1998年版的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八卷本的《汪曾祺全集》，近年集齐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4月版《汪曾祺小说全编》和2019年1月版的12卷本《汪曾祺全集》，话说其实《汪曾祺小说全编》应该也是出版社的一种先期营销，毕竟和三年后的全集内容一致，不过这也算是爱书者的热情吧，周瑜打黄盖的事，但其他诸如别集等版本的作品集就不藏了。汪曾祺作品这些年比较热门，不同编者不同出版社以不同编选法编辑出版，或为阐扬推广，窃以为不无过度消费汪曾祺之嫌的，此为别话，打住。

年轻时渴望有一间自己的书房，书房有了呢，书也一本本塞满了书橱，并铺陈各处，买来时大体总归是读过的，但其实有的书需要温故而知新，有的书此一时彼一时，并非经得起一读再读，尤其目力下降的这几年，渐渐在思量要做书的断舍离了。读书不在于书房之大小，甚至有无，还在于主动阅读的热情和深度思考的自觉。记得很多很多年前高一化学老师说过一句话：书要越读越薄，不要读成两脚书橱。当时略有所感，后来渐渐深解。读书不内化，读再多也不过任自己的头脑成为他人思路（或思想）的跑马场。

相应的其他等等同样，不迷信套装，按需散置，美观和实用皆备，方为上。而今网购方便，各种推广铺天盖地，简单粗暴有之，温情脉脉有之，美学旗号有之。就说茶器吧，新仿汝哥官定钧，以及紫砂琉璃等，器型机杼别出，各路设计新品，若说看了不心动亦是虚言，不过看看罢了，窃以为还是以少胜多，消费其中几款最心仪的即可，目力所及，欣赏即可，不必每每占有。

从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时代走来，经历了改革开放后消费高亢的时代，欢喜看美物，当然获得亦欢喜，不过活着活着愈发感到简单才舒畅，不说什么“虚室生白”，也不榜什么环保主义，但觉物尽其用，既不物累，也不累物，合适不过度；自也不必看齐各种社会“标准”，尽力而为亦好。也许总不免交过点“智商税”和“虚荣税”，但终究形成不被资本绑架的消费观，拥有自己的审美观（价值观），也是一种生命的沉淀。（龚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