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开

□王淼

有些曾经不在乎的事物，常在历练后的相遇之时多年后的再遇之际，才惊叹：它也这么美吗？怎么以前都没发现？譬如田野里成片的紫花藿香蓟，又譬如眼前的苦楝花。

三月天，公园里二十几棵苦楝树花序排列成淡紫花环，报着春意。蜜蜂嗡嗡兜转，松鼠流连枝头。小巧花苞密密扎扎排着队等待盛放。我细赏花朵结构，为那精巧细致着迷，忽而想起生命角落里那棵苦楝树。

小时候，自家田边与水渠交接处也有一棵苦楝树。插秧时节，烂泥漫溢的田埂湿湿滑滑，扶苦楝树身而过时，指尖被麦芽膏似的分泌物黏触，我触电般地收手并用力甩手，那感觉令我嫌弃。我问大人那叫什么树，大人回“苦苓仔”。那时，田里水稻、地瓜、大黄瓜、大白菜或高丽菜轮番栽种，孩子也要帮着干活，或除草喷药或帮着收割搬运，心里只有快快干完活好去玩的念头。那棵苦楝树，高高的好像要长到天上去，样貌也不如家中三合院前的大榕树美好易亲近。到了寒冬时节，那棵苦楝树通直的暗褐主干顶着枯果垂挂的秃枝，一副衰败貌。我到成年后才慢慢懂得，那是为下一场展演做的必要沉潜与休养生息。小时候，我的心思根本不在意那树上有啥风景，完全不记得它开花的样子，果实则是记得的，我们捡一颗颗椭圆落果，夹在自制Y字形“木叉弹弓”里发射出去，童年的笑声在田野间滚动着。

首次被苦楝花感动，是十年前，在板栗林花园，离我的童年二十多个年头之后。那一天，还没入园呢，池边一棵树已深深吸引我——分叉黑枝条顶着一树棉白淡紫，充满纯粹与简约的美感。从池对岸看去，花树倒映池水又是另一番景致。我不能置信地想，苦楝花也可以这么迷人这么抢眼吗？此后，那花印在心里，而童年的那棵苦楝树也重新长在心上，重要了起来，我思忖哪天一定要去瞧瞧。

一个春日回老家，我拎起相机往田埂走去，我要去寻觅那棵幼时毫不留意的树，以它的树冠幅员，它的花开姿态该很夺目吧，我要去重新认识它。

当我再度踏上旧时田野，艳阳依旧，清风依然，但除寻得一条不再有草籽附裤、不复见青蛙蹦跳于脚前的水泥田埂外，根本找不着苦楝树身影。那棵老树呢？

“死掉了，不知道为什么，它整棵枯掉了，大概四五年有了吧。”有知情人说。听完，我有些许惊讶，也有一些错愕。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感受到，现实中很多美好事物本易消失，很多事情的发生，是无法探究也无须探究缘由的。

长在田边的苦楝树，默默侧记着父母辛勤的农耕岁月，以及我和手足做穑不忘作乐的童年；百花争彩的季节，少不了苦楝花，以前不曾一顾的，如今我站在花海旁左顾右盼舍不得离开。

刊发于12月9日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