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和‘鸡蛋’我永远站鸡蛋这边

我有早起的习惯，无论四季的每一天。早起后，我必做三件事，读书，写毛笔字，晨练。我家的不远处有个公园，环境宜人，在小县城算是比较惬意的地方了。到这个公园晨练的人很多，于是，一些做小生意的，便在公园门口的马路边临时凑起个地摊早市。卖的主要是土鸡蛋、山野莱和新鲜的应季疏菜。在这个早市卖东西的都是离县城不远的乡下人。看着他们的穿戴，看着他们一脸的质朴，再看着他们鞋子上沾的泥土和露水，我总会心生亲切和怜悯。我小时候，在老家的集市上，跟着大人也卖过鸡蛋卖过菜。

今天早上晨练后，我再次走近这个“早市”，只见所有的摆摊户都在慌慌张张张地收摊子。不到三分钟，一辆城管车响着小喇叭急驰而至。“赶紧收摊！赶紧收摊！一会儿领导来检查！”小喇叭的声音急厉得很，有些刺耳。我看看表，还不到七点钟。来检查的领导能来这么早？真难为了这些早上班、晚下班、穿制服，拿着小喇叭，走街串巷喊叫的年轻“城管”。……

这样想着、看着，忽然一老年妇女掂起一竹篮待卖的鸡蛋在上台阶时打了个趔趄，一篮鸡蛋掉在了硬硬的水泥地上，但她又很快提起那一篮鸡蛋，向僻静处快走。我悄悄跟了过去，待她稳定了情绪，放下篮子，我看到篮子里烂了四个鸡蛋，但还没有完全流出蛋黄和蛋清。

我：鸡蛋咋卖？

她：往常卖一块二一个，都是咱家自养的鸡，没喂过饲料，今儿人家撵摊儿，俺老头还有病在家，我还得快些回去，你行行好，一块钱一个，都给你吧？

我：这有多少个？

她：总共四十个，烂了四个，你给三十五吧？

我：扫微信，给你钱？

她：我一乡下老婆儿，闺女给买了个“老年机”，不会微信。

我：我天天早上晨练从这儿过，明早我把篮子给你捎来，中不中？

她腼腆地说：中，中。

中午，我爱人的好友来家做客，她是一名小学老师，吃饭时我把这事说给了她。她先是唏嘘感慨一番，然后，把她母亲当年给她凑学费卖鸡蛋的往事说给我听，听到动情处，我们都泪眼模糊了。

她家在嵩山东麓的一个小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山里农民，没上过学，也不识字。父亲会点厨艺，不善说话；母亲没上过一天学，但会口头算帐，好说、好动、好“跑腾”。她是家里姊妹中的最小，1991年初中毕业，家人谁都没想到她能考上“小中专”师范学校。接到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除了高兴，也为她开学的六百多元学费犯起了愁。

她的母亲忐忑地问她“是不是上毕业后就成了｀非农业＇、｀国家人＇？是不是也和村上学校的｀公立老师＇一样，吃商品粮、公家发工资？”母亲的这些疑虑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她是回答不出来的。那几天，她母亲又专门跑到在县城中学教书的远房侄子那儿问了个究竟。之后，家人开始想法给她攒学费。

父亲到临村给人帮忙做月饼，母亲开始步行十几里进到更深的山村里收鸡蛋，她在家做饭，操持家务，放牛，喂鸡。母亲收、卖人家的鸡蛋，也掺和着卖自家的鸡蛋，真不容易呀！说到此处，她眼里噙满泪花。

母亲一般都是上午下地干活儿，干到快晌午，回家放下镰刀、锄头，就担起两个篮子进山。晌午时分，山里人都在家吃午饭的时间，她吆喝着“收鸡蛋——！收鸡蛋了——！”。然后，小心地数鸡蛋，小心地付钱。饥饿和汗水陪伴着她走山路、串小巷。天快黑了，篮子也满了，母亲才小心翼翼地担着鸡蛋往家赶，日暮黄昏才能到家。就这样隔三差五，母亲一天能收一二百个鸡蛋，一个鸡蛋8分或9分钱。一来一回约有三十里山路，她中午只是啃两个自带的干馍，再向山里人家讨一瓢凉水喝。晚上回到家，为了能让母亲喘口气休息一会儿，懂事而又体谅母亲的她会找来一块布，蘸上清水把一个个鸡蛋擦干净。鸡蛋只能用湿布擦，若在水中泡洗，存放的时间较短，这是她朴实的母亲告诉她的一个小偏方。

第二天要起个大五更，她的父亲要担上鸡蛋走上五、六里路，把她母亲和鸡蛋一块儿送到交河口的小车站。交河口到县城有十公里左右，当年的客车票价是两毛钱。为了省下这两毛钱的路费，有时鸡蛋当天卖不完，母亲就在县城菜市街十字口苦坐一晚，等晚上乘凉的城里人或赶早市的人买鸡蛋。每遇这样的情况，她和家里人就站在村口，担心地等着从城里回村的人捎来母亲的消息。

她上“小中专”三年的暑假里，勤俭持家的母亲，基本都是这样想法设法地操持一家老老小小的生活，不让一个受委屈。在县城，一个鸡蛋能卖到9分钱或一毛钱。一个鸡蛋赚一两分钱，一天下来母亲卖鸡蛋能挣四块钱左右，但经常需要啃干馍，喝凉水，坐大街。母亲起早贪黑，披星戴月，辛辛苦苦四五十天，最多挣下不足二百块钱。这二百块的鸡蛋钱，容含了母亲的多少辛酸哟！

开学了，父亲给人做月饼给她挣二三百块，哥哥在建筑工地打小工给她挣一百多块，母亲卖鸡蛋挣了二百块。学费凑够了，她带着全家人的期盼，如愿以偿地上了“小中专”。从她家到她上的“小中专”师范学校要花六七块钱的车票，为了省下这六七块钱的路费，懂事的她一学期只回家一次。

她说平生最遗憾的事是：母亲卖鸡蛋供她上了学，她刚就业、结婚不久，母亲就积劳成疾下世了，她欠母亲的太多了，没有让母亲享到她的福。

听罢她和她母亲的故事，再想想早上卖给我鸡蛋的那个乡下老妇人，我怅然良久，若有所思……

人生本没有永恒的岁月静好，花好月圆；也没有不染一丝红尘，没有一点七情六欲的晶体圣徒。富也好，贫也好；贵也好，贱也好；得势也好，失势也罢；人生本就是一个过程，面对苍茫的宇宙而言，转眼即逝。但在这短暂的过程中，若能始终拥有一颗善良，感恩，恻隐的心，自己会人生笃定，也会给他人带来幸福的愉悦。

作者 刘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