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初秋的北京凉意阵阵，一架飞机在北京机场降落，上面走出一位约莫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高挑瘦削，五官混血感分明。

男人走出舱门后，先是在舷梯上站停了一会儿，出神地望了望北京的天空，然后才在身旁一位年轻男子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舷梯。

飞机是普通的民航机，从香港起航，两人的穿着也很低调，但他们的身份却极其不寻常。

病容恹恹的中年男子是蒋介石的嫡孙蒋孝勇，年轻男子则是他的儿子蒋友柏。

蒋孝勇此番大陆之行，是为了两件事，一是求医治病，二是为了祖父、父亲的移灵之事。

蒋家后人的大陆之旅

“抱歉，我要让中医给我看一看了，希望你们不要在意。”

在去大陆前，蒋孝勇对自己的西医说道。

此时的蒋孝勇身患绝症，癌细胞正在他的体内疯狂蔓延，逐渐吞噬着他的生命，长期接受西医治疗，却不见疗效，还饱受煎熬，令蒋孝勇对西医彻底失去了信心，他听说大陆的中医医术了得，于是决定去让中医给自己治病。

治病是一方面，主要也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两岸关系的逐渐改善，蒋介石后人回故乡探亲的愿望也愈发强烈。

1993年，蒋介石长孙蒋孝文的妻子徐乃锦就曾代表蒋介石后人，首次回到奉化溪口老家探亲。

这件事也令当时还在美国的蒋孝勇动了心思，他也很想去那素未谋面的故乡看一看。

于是便有了这趟大陆之行。

蒋孝勇一家人本该同机的，结果因行程暴露，遭到媒体的围追堵截，于是一家人不得不分坐两个航班飞抵北京。

他和长子蒋友柏先行抵达了北京，而妻子方智怡和另两个儿子在另一架飞机上，也在往这边赶。

蒋孝勇是秘密来到大陆的，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连叔叔蒋纬国都不知道他的行程。

他不告诉叔叔也是有原因的，因为这次来大陆，除了看病、探亲，还有对蒋孝勇来说意义更重要的一件事，这件事不仅关乎他自己，还关系到整个蒋家。

那就是考虑为已逝的蒋介石、蒋经国移灵。

至于为何连对叔叔都要保密，蒋孝勇也有自己的考量。

蒋家表面和谐，内部却是暗潮涌动，明争暗斗不断，这一点，在每个人抢破头都想回大陆上有所体现。

台媒曾当面问蒋纬国，将军，怎么连你都想回大陆？

蒋纬国当即道：“我是中国人，做梦都想回大陆，我想大陆都想疯了！”

1993年，蒋纬国差点就真重返大陆了，当时他曾受到美国侨界、文教界团体的邀请，赴洛杉矶参加学术研讨会。

会议结束后，蒋纬国不声不响地飞去了俄罗斯，准备从那里转机，悄悄去大陆。

结果却被盯他盯得很紧的台媒发现了，公开披露了他的行程，面对着就差扯着大喇叭喊的媒体，蒋纬国只好作罢，折返美国。

蒋纬国对大陆“魂牵梦绕”，做梦都想回大陆，在台湾已是广为人知的事。

他这般急切，思乡之情究竟有几分，旁人或许不甚分明，但蒋孝勇却清楚叔叔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直以来，蒋纬国都想要抢在蒋家其他人之前回大陆，在海峡两岸的沟通方面，蒋家人的表现向来颇受人关注，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蒋经国去世后，若有蒋家人能促进海峡两岸沟通，历史功劳可谓不小。

蒋纬国想要成为这个人选，因此也更担心蒋孝勇先自己一步回去了，抢了自己的“头功”。

本以为蒋孝勇去香港是为了治病，没想到除了看病，又不声不响地飞去了大陆，目的之一就是去商量为两蒋移灵的事宜，这让蒋纬国彻底坐不住了。

蒋家人归葬大陆的心愿

蒋家人对两蒋灵柩的安置问题产生迫切感，始于李登辉上台，李登辉丝毫不掩“台独”面目，做出越来越多不利于蒋家的举动。

蒋介石的多处铜像遭到破坏，要么被砍了头，要么被泼了红漆，甚至还被拉到厕所跟前当“门神”，极尽抹杀羞辱所能。

加上民进党蠢蠢欲动地想要清算蒋介石和国民党，令蒋家人心酸愤怒之余，危机感陡升。

1995年底，蒋孝勇去纽约探望祖母宋美龄，宋美龄年事已高，也早就开始考虑起了身后事的问题，对蒋孝勇有所交代。

不久，蒋孝勇身患癌症，回到台湾，住进荣民总医院接受治疗，正好叔叔蒋纬国也在这治病，蒋孝勇就对叔叔提起了宋美龄的心愿。

说起来，蒋纬国也是从蒋孝勇这得知，蒋家老一辈人有移灵大陆的愿望。

蒋介石还在大陆时，就已经为自己选好百年后的墓址，一处在南京紫金山中山陵附近的紫霞湖，一处是家乡溪口附近的四明山顶。

宋美龄告诉孙子，如果未来蒋介石能够移灵大陆，差不多就是这两处地方了，但她却不一定。

如果蒋介石葬在紫金山，那宋美龄便不随着同葬了，因为那里还沉睡着孙中山，不是她能葬的地方，她希望能被葬在上海宋氏陵园里母亲倪桂珍的墓旁。

如果蒋介石没能葬入紫金山，而是归葬溪口老家，那么宋美龄愿意与之合葬在一处。

同时，蒋孝勇也对叔叔提起了父亲蒋经国生前的愿望。

蒋经国也想葬在大陆，在溪口家乡母亲毛氏的墓旁。

事关两蒋和宋美龄，这已不是蒋家人的私事了，当时台湾正在搞第九届领导人竞选，于是蒋纬国决定在选举结束后，再公开提出这件事。

没想到蒋孝勇先一步回了大陆，蒋纬国显然是心急了。

于是1996年7月8日，蒋纬国在参加国民党台北市小组会议上，当着一众国民党高层人士的面，匆匆忙忙地提出了“两蒋移灵案”。

蒋纬国的理由是，当时社会对两蒋不够尊重，两蒋的陵寝随时都有被破坏的风险，要求国民党中央成立“已故总统移灵大陆筹备委员会”，商讨如何实现两蒋生前夙愿，把他们葬回奉化老家。

“已故总统”，指的便是蒋介石、蒋经国了，却不包括宋美龄。

因为蒋纬国压根就没提宋老夫人也是想跟着一起葬回大陆的。

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觉得先安置好蒋介石父子才是要紧事。

这边蒋纬国公开提出要为两蒋移灵，那边蒋孝勇人在大陆，除了治病、祭祖，也在为移灵之事奔走。

一个在台湾周旋，派人前去大陆，一个拖着病体，拖家带口亲自奔赴大陆，都是就“移灵”一事去联络并了解大陆方面的态度，顺便勘探起了合适的墓地，算是殊途同归了。

两蒋对海峡两岸统一有着象征性意义，他们的遗体安葬在何处，也是个具有高度敏感政治意义的话题。

虽然蒋纬国、蒋孝勇都是力主将“两蒋”移灵大陆，但蒋孝勇的秘密之行，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而蒋纬国公开要求为父兄移灵，才彻底引爆了整个台湾政坛，在海峡两岸都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两蒋移灵”成为两边社会共同的焦点，海内外都为之引颈。

各界对此的态度也不一致。

国民党认为，落叶归根是中国人的传统风俗，应当尊重蒋家后人的决定。

民进党当时正主张“去中国化”、“去蒋化”，巴不得抹掉蒋氏父子在台湾留下的印记，最好蒋家人都滚蛋才好，因此对他们移灵大陆也乐见其成。

也有人觉得蒋纬国故意让李登辉难看，给他一个“台独”出了这么个难题，也有人抨击称这是蒋家后人拿着先人的遗骨玩政治游戏。

难以实现的归根梦

社会舆论纷然杂陈，令本想低调处理此事的国民党不得不作出回应，表示需要尊重两蒋遗孀的意见，已安排三位前国民党秘书长组成筹划委员会，对蒋纬国的“移灵”提议进行研究。

李登辉也下令成立研究小组，小组成员主要是曾经追随过两蒋的人，由蒋经国生前的亲信蒋彦士担任小组召集人。

小组研究来研究去，最终给出了两种方案。

一是移灵大陆，二是先在岛内给两蒋举行“国葬”，等到日后两岸统一了，再归葬大陆老家。

蒋彦士等人则倾向于后者，认为此事待国家统一后再议比较合适。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搁置两蒋移灵一事的官方说辞。

还有一人也反对两蒋移灵大陆，这人便是当时尚未认祖归宗的章孝严，蒋经国在外的私生子之一。

章孝严在国民党中常会上表示，蒋纬国声称的“两蒋陵墓随时有被突击的可能”，并不能反映台湾社会现况，蒋介石和蒋纬国分别在台湾居住26年和39年，已与台湾同胞结为一体，这种忧虑从何而来呢？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蒋纬国、蒋孝勇纯粹是杞人忧天。

虽然是私生子，但身上毕竟流着蒋家血脉，居然却公然与蒋家唱反调，属实令蒋家人气得牙痒痒。

在四个月前，章孝严高票当选国民党代表时，发言称自己“已走出蒋家的阴影”，就已经膈应过一次蒋家人了。

如今又跳出来反对两蒋移灵，实在不能不让蒋家人恼火至极。

在蒋纬国提出移灵一事后，很多所谓的专家学者也对蒋纬国说，千万不要害了你父亲和哥哥啊，送去大陆小心到时候被鞭尸！

对于这些人费尽心思的阻挠，蒋孝勇十分愤怒，不仅拒绝参加李登辉成立的这个小组，当下还召开非正式记者会，予以还击，也对台湾当局处理此事的做法表示了强烈质疑和不满。

蒋孝勇先是大骂蒋彦士不要脸，忘恩负义。

对于同样跳出来反对的章孝严，蒋孝勇也丝毫不留情面地讽刺其没有资格来对蒋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蒋孝勇是真的气急了，说出了两句令人倍感唏嘘的话。

“国民党早已不是过去的国民党，两蒋的遗骨，比起留在台湾被自己人鞭尸，还不如移灵大陆！”

“移灵应是很单纯的事，但现在似乎把它太政治化了。”

在蒋孝勇看来，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习俗，而他的家乡就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

蒋介石、蒋经国老家就在大陆，死后葬回大陆也是合理的，不懂为什么各方都把这件事当作政治大事一样，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去研究。

而让蒋家人最终无可奈何的，还是宋美龄的表态。

蒋彦士等人通过特殊渠道，将这两项方案送到了远在纽约的宋美龄面前，她在公文亲笔批示了“同意”二字。

也就是说，宋美龄批准了第二种方案，赞同分两阶段处理，先在台湾国葬，等统一再移灵大陆。

蒋孝勇得知此事后，简直难以置信，让妻子去核实后，发现的确是老祖母的手谕。

老夫人都亲自表态了，让他一个后辈又能说什么好呢。

其实在当时的情形下，这个结果是注定的，李登辉对蒋孝勇的大陆之行本就心存芥蒂，认定是蒋纬国、蒋孝勇叔侄俩勾结好，去跟大陆接触，所以蒋家人眼中符合世俗常理的落叶归根，被“过度政治化”也是必然的结果。

1996年底，蒋孝勇病重去世，隔了一年，蒋纬国也与世长辞。

随着叔侄俩的相继离世，“两蒋移灵”一事也彻底熄火，不了了之。

令蒋家后人痛苦的，不仅是人丁的凋零，更有政治上的衰落，蒋家男丁先后离世，国民党也丢掉了在台湾的执政权，宋美龄也溘然长逝。

自此，就再也没人提起两蒋移灵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台湾媒体曾指出了一种难以解释的现象，那就是谁主张移灵，谁不久后就去世。

先是蒋纬国、蒋孝勇叔侄俩，共同提出移灵构想后，相继去世。

1997年，曾反对移灵的蒋彦士倒是又重提了移灵方案，没想到第二年，他也去世了。

2004年5月，蒋经国遗孀蒋方良再度提出让两蒋移灵“五指山公墓”的想法，不到半年，蒋方良又去世了。

最后是负责主持五指山动土典礼的蒋经国儿媳蒋徐乃锦，前一年10月定好了移灵时间表，第二年11月，她也离世了。

虽是巧合，但在旁人看来，难免像是冥冥之中的命运阴差阳错，令人唏嘘不已。

蒋氏父子，一个亲手割裂两岸，最终却也为自己以及无数大陆籍亡灵铸下不得归根入土的屏障，一个将两岸统一问题搁置日久，最终累及子孙，令后人尝尽先人遗愿无法实现的无奈悲凉，两蒋若是在天有灵，不知该作何感想。

参考资料：

[1]何永宽.两蒋移灵大陆案”内幕[J].领导文萃,199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