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与服从:病态关系双重奏

转摘:武志红

我们都想做好人,并想用好的方式对待某人。如果一个人越重要,我们就越会用自己所懂得的最好的方式去对待他。

然而,我们这个所谓的“好的方式”常常是有问题的。

并且,我们使用“好的方式”时,藏着一个隐藏的逻辑:我对你这么好,你当给予我回报。

对回报的渴望也不算是问题,但关键是,我们还渴望对方也用某种特定的方式给予自己回报。

如果对方不仅给了回报,而且还恰恰用的是自己所渴望的方式,我们就会觉得,这个人真爱自己。否则,我们就会失望,就会觉得对方对自己不够好,并生出想远离这个人的念头。

对方也会执著于类似的渴望。

当两个人的渴望想契合时,所谓完美的爱情出现了。然而,即便此时,这也不是相爱,而只是一种命运的偶遇而已,我们看见的,只是自己的世界,我们并没有看到对方的真实存在。

更多的情况下,契合是不可能的,不管一个人多么爱你,他仍然不能如你所愿,自动以你所渴望的方式回报你的“好”。甚至,即便知道了你的渴望,他仍然不能甚至不愿以你所渴望的方式回报你。

因为,一旦这么做,他作为一个人的独立存在就不存在了,他就沦为一个工具,一个满足你的梦想的对象。

因为这个缘故,我们都渴望爱,都爱过,然而,要命的孤独却纠缠着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

相应的,孩子容易执著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我这么无助,你必须帮我解决一切问题,否则你就是坏父母。

如果父母特别执著于权力,那么这个家庭的孩子就会特别执著于依赖。他不仅在他的原生家庭是依赖的,到了学校、社会和爱情中,他也会沉溺于依赖的游戏中。

因为,他潜意识中认为,依赖是好的,会促进关系的亲密,独立是坏的,会导致关系的疏远。

这在他的原生家庭是对的,但到了其他关系中,这大多数时候是错的。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面对的问题。我们在原生家庭形成的“好”与“坏”的观念,到了家外面,都会有些不适应,都需及时调整。

然而,一些家庭中,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极其僵化,父母极其在乎权力,而孩子必须绝对听话。这最终会导致这个孩子形成非常顽固的依赖心理,等走出了家门后,不管现实状况多么需要他独立,他也丝毫不敢表达独立的一面。这不仅是因为他缺乏独立的能力来,也是因为他潜意识深处相信,独立是“坏”的,如果他独立,就会导致关系的疏远,而如果他依赖,就会导致关系的亲近。

德国家庭治疗大师海灵格讲过这样一个寓言:

一头熊,一直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笼子里,它只有站着。后来,它从笼子里放出来了,可以爬着走,也可以打滚,但它却仍然一直站着。那个真实的笼子不在了,但似乎一直有一个虚幻的笼子限制着它。

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故事。我们长大了,离开了家,但我们却仍然一直待在一个虚幻的家中,并继续执著在从家中形成的逻辑里。

譬如,一个玩依赖游戏的男人,在家中,依赖可令父母对他更好,所以他会一直觉得依赖时的自己是“好我”,等他依赖时,别人就会亲近他。然而,当女友因厌倦他的依赖而表现出对他的疏远时,他会变得更加依赖。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潜意识上认为,他越依赖,别人会越亲近他。这种潜意识阻碍他如实地看待问题。

雷子是我的一个好友,前不久,他从外地来到广州出差,我们一起聊天,谈到了他的爱情。

他刚遇到了一个女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让他有些畏惧,他生怕处理不好这个关系,让他重蹈覆辙。以前,他谈过了不知多少次恋爱,但没有一个关系能持久。这看似浪漫,令别的男人艳羡,但他自己知道,这很痛苦,他其实很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高质量的亲密关系。

于是,他说他刻意地与那女孩保持一个距离,他告诉自己,少见面,多打电话,这样可以不会发展得太快。

既然如此,和她的电话就变得很重要了。最近有两次,他打电话给她,她都没接,直接给挂了,过了一会儿后再打过来,对他说,她当时一次在开会,一次在和老板谈话,事情很重要,所以她要那样处理。

雷子则说,如果他是她,他会先接她的电话,并走到一边僻静处,简单聊几句后,再告诉她,他有公事,待会儿再和她详谈。

我则说,如果我是她,他这样对我说话,我会感到压力,并且略有不快。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没有理解我的方式的合理性,而是在诱导我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对待你。”我回答说,“你这样做,是在将你的方式强加于我。”

在人际关系中,尤其是在亲密关系中,这种诱导无处不在。

如果用普通的语言来说,这种诱导是强加。如果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这种诱导便是投射。

如果投射成功了,这个女孩下次果真以他所渴望的方式对待他,那么,这便是认同,即这个女孩认同了他的投射。

投射与认同,是人际关系中非常重要的心理机制,每一个人际关系中都充斥着大量的投射与认同。

一般情形下,我们尽管玩投射,也渴望对方认同,但对方并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可。对方没这么做,我们也不是太失望。

然而,有些人会特别执著,他投射时,抱着强烈的愿望,渴望对方必须以他所期冀的方式回应他,如果对方不这么做,他会严重焦虑,认为对方不爱他。这种心理机制,被称为投射性认同。

投射性认同——孤独的游戏

投射性认同是一种孤独的游戏。沉浸在这种游戏中的人,会比一般人更加渴望建立亲密关系,但他们在亲密关系中是看不到对方的真实存在,他们只关注对方是否如自己所愿,按照自己所渴望的方式对待自己。

换一种说法即,玩这种游戏的人,只渴望他投射你认同,但却拒绝你投射他认同。

这样一来,这个关系就失衡了。这样的人,他看似在乎你,但其实他在乎的是他投射到你身上的幻象,他会诱导你或强迫你以他所渴望的方式对待他,而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存在,他会视而不见,他既不关心你的想法,也拒绝真正了解你。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会觉得特别受压制,因为你只有按照他所渴望的方式对他,他才会满足,除此以外的任何方式,他都不会满意。

投射性认同的游戏中藏着一个“你必须如此,否则……”的威胁性信息,它的完整的表达是:“我以我的好的方式对你,你也必须以一种特定的好的方式对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不过,玩这个游戏的人,通常只意识到前半句,即“我对你好,你也该对我好”,而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威胁信息。但作为被投射者,你会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威胁,你感觉自己没有选择权,你不能按照你的意愿对他表达你的好,否则他会不满意,而且你还会付出代价。

投射性认同的游戏并不罕见,它有四种常见的类型:

一、权力的投射性认同。玩这个游戏的人,其内在逻辑是,我对你好,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二、依赖的投射性认同。其内在逻辑是,我如此无助,你必须帮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三、迎合的投射性认同。我对你百依百顺,你必须接受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大坏蛋。

四、情欲的投射性认同。我这么性感(这么有性能力),你必须满足并对我好,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性无能(性冷淡)。

权力的投射性认同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相辅相成,是我们这个社会最常见的孤独的游戏。前者表达的含义是,我很强大,你很无能,你必须听我的;后者表达的含义是,我很无能,你很强大,我必须听你的。如果一个执著于权力游戏的人碰上一个执着于依赖游戏的人,两者会相处得相对比较默契。

依赖者的恐惧:独立是“坏的”

一个人之所以会形成顽固的投射性认同,和他的原生家庭的关系模式密不可分。

我们生命的一个主要动力是寻求建立关系,尤其是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第一个势必会建立的亲密关系便是亲子关系,而我们最初也是在与父母的亲子关系中初步形成了“好”与“坏”的概念。

在一个亲子关系中,一个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某时父母愿意与自己亲近,他便认为这时的自己是“好”的,如果某时父母明显与自己疏远,他便认为这时的自己是“坏”的。

考虑到我们国家的父母普遍将听话视为孩子的一大优点,那么不难理解,在我们国家的亲子关系中,父母容易执著于权力的投射性认同:我对你好,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坏孩子。

这么小的事就令自己有了分手的念头,她吓了一跳,当晚便打电话给我。电话里,她反省说,她的依赖是爸爸培养出来的,爸爸有很强的控制欲望,可以为她和妹妹做一切,但她也分明感到,这种自我牺牲中藏着一个条件:你们必须听我的。

对于爸爸的控制欲望,她现在有了明显的抵触情绪。然而,恋爱时,我们会渴望延续过去的美好,同时修正过去的错误。所以,她既会渴望男友能包容她的独立倾向,同时也能在她渴望的时候满足她的依赖。

不过,明白了这一点后,她懂得这是自己的问题,而不是男友的问题,于是对男友的情绪便消失了大半。

一个执著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人,几乎势必会有一个权力欲望超强的抚养者。

在健康的亲子关系中,儿童出现的自主行为是受母亲欢迎的,并且会受到表扬,但在不健康的亲子关系中,儿童的自主行为却会导致抚养者的打击,起码会导致抚养者疏远儿童。所以,这个儿童早早就发现,要想拥有与抚养者的亲密关系,他最好表现得虚弱一些,他越没主意,越无助,抚养者便会对他越好,和他越亲密。

这也是电影《孔雀》中的心理奥秘。《孔雀》反映的是一家五口的悲剧,老大一直被当作白痴,但后来才证明,他其实是最有生存能力的,他的白痴在很大程度上是伪装出来的。在这个家庭中,独立是坏的,越想独立的孩子越没有好下场,而依赖是好的,越傻的孩子得到的糖就越多,与父母的关系就越亲密。

又如贝蒂娜,她的母亲不停地告诉她要做什么,在她所有的琐事上都会提建议,并且随着年龄增长,母亲的控制不仅没减少,反而日益增加。显然,与母亲的关系让她学会了依赖,并对独立产生了恐惧,最终也将这一点带到了她和汤姆的关系中。甚至,她之所以嫁给汤姆也是母亲的决定。可以料想,这样的妈妈之所以会选择汤姆,一定不是因为汤姆独立,而是因为汤姆好控制。那么,贝蒂娜向这么一个男人寻求依赖,显然是找错了对象。

如果你是一个依赖成性的人,你渴望改变自己。那么,你不仅需要培养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更需要去好好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逻辑。

当你这样做的时候,你势必会发现,尽管你意识上讨厌自己的依赖,但潜意识深处仍然将依赖当作了“好我”,一旦你渴望与某个人亲近,就会不自觉地扮演一个依赖者的角色。同时,你的潜意识深处将独立当作了“坏我”,你会恐惧自己的独立倾向,因为你的原生家庭的经历告诉你,一旦你想独立,你得到的是惩罚和疏远。

在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逻辑时,你还会发现,当你玩依赖的游戏时,你在夸大对方的同时,也发出了威胁信息——“你必须对我好,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对于控制者来说,你的想法不值一提,他们根本不关心你的想法,拒绝真正了解你。

——摘自帕萃斯·埃文斯著作《不要控制我》

前不久,一个朋友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她和一对情侣朋友一起去吃饭。到了餐馆后,那个男子说“女士优先”,让她们两个点菜。

于是,她们两个选了几个菜。

但是,等服务员来后,这个男子却一一否定了她们选好的几个菜,说她们点的几个菜都不够好,然后点了他自认为的“够好”的菜。

“这种人,真让人受不了。”她说,“既然你自己那么有主意,一开始你自己点不就得了,干吗还让我们费心思。”

听上去,她对他似乎很有情绪似的。但再聊几句,我发现,她和他其实是已经认识多年的朋友。

了解到这一点后,我说,OK,你先不要说他的其他事情了,我对他做一些推测吧。

她自然很感兴趣,于是我做了以下的推测:

1.她每次和他吃饭,他都会重复这个模式——先让你点,然后否定你,最后让服务员按他的意思来上菜;

2.他决定了的事情,不管你怎么反对,他都会去做,和他在一起,你会经常觉得自己被严重忽略;

3.他有特殊的优点——如果你需要帮助,他会不计代价地帮助你,热心程度堪称罕见,只是你会觉得他帮的好像不是地方;

4.他常说类似下面的话:照我说的去做;听我的;就这样;遵从我的指示……

……

她说,我的猜测差不多都对了,接着问我,你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我回答说,这一点都不难,因为他属于一类人——支配欲望超强的人,以上我说的,不过是他们的一些共同特点,同时又糅合了你刚才说的他自己的一些个人特点。

支配者常意识不到自己爱否定人

此前,我在本专栏文章《支配与服从:病态关系的双重奏(上)》一文中谈到,有些人会特别渴望别人按照他们所希望的方式给予回应,他们内心中有这样一个绝对化的逻辑:

我以我的好的方式对你,你也必须以一种特定的好的方式对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再细分的话,这样的人有以下四种类型:

一、依赖者。他们的内在逻辑是,我如此无助,你必须帮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就是坏蛋。

二、支配者。其内在逻辑是,我对你好,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三、迎合者。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必须接受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大坏蛋。 四、性感者。我这么性感(这么有性能力),你必须满足并对我好,否则你就是不爱我,你这个性无能(性冷淡)。

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别人——尤其是恋人或重要的亲人——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对待自己,但假若对方不这么做,大多数人不会感到很失望,更不会因此就认为对方不爱自己。但是,以上四种类型的人会极其渴望这一点,并将这一点绝对化。

在《支配与服从》一文中,我主要探讨了依赖者的心理机制,在这一篇文章中,我将主要探讨支配者,而前面提到的那位男士,无疑是典型的支配者。

支配者还可大致分为两个类型:赤裸裸的支配者,他们甚至不愿借用“我对你好”这个借口,而是直接表达这一信息“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温情的支配者,在表达支配欲望的时候,他们会使用“我是为了你好”这一借口。

很多支配者既是赤裸裸的,也是温情的。在某些人际关系中,他们懒得披上那温情的面纱,而是直接使用其拥有的权力或暴力,迫使别人服从其意志,而在另一些人际关系中,他们则会温柔很多,在迫使别人服从时,会同时传递“我是为了你好”的信号。

譬如,有些人在工作单位是一个赤裸裸的支配者,但面对亲人时会表现得极有爱心和耐心,但不管多有爱心和耐心,他们一定会追求“你必须听我的”这个终极目的。

必须强调的是,当传递“我是为了你好”这个信号时,支配者自己意识上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打心眼里认为自己是为了对方好,但对自己习惯性地否定对方的意志缺乏认识。

所以,我对前面提到的那个朋友说,你一定会感觉自己常被他否定,但如你拿这一点质疑他,他一定会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哪里这样做过。

她点点头说,她早就这样说过他,而他也正如我所预料,根本不承认自己有否定别人的习惯。

支配者容不得别人小小的反抗

支配者的内在关系模式是强化版的“我行,你不行”,他会绝对地、一贯地认为“我行”,同时又绝对地、一贯地认为“你不行”。

若和支配者谈恋爱,那么,在最初的蜜月期,一些自我意识不是很强的人会有完美感。因为,支配者越认定“你不行”,他就越要展示“我行”,所以,他会尽自己一切所能,无微不至地照顾你。

胡因梦在其自传《生命的不可思议》中写道,她和李敖刚恋爱时,他是天底下最会照顾女人的男人。那时,每天她一醒来,床头都会放着一杯牛奶、她爱吃的食物和一份她必看的报纸。

后来,她才明白,李敖这样做有一个前提“一切事物在他掌控中”,一旦这个前提被打破了,他就是最不容人的那种人。

所谓“一切事物在他掌控中”,即他感觉自己绝对行,或者说,他的支配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时,他就会展示“我为你可以做一切”。

不过,支配者这样做时,他藏着一个假定的条件——“你必须听我的”,否则他们不仅会收回自己的无微不至的照顾,而且还会施出霹雳手段,以惩罚不听话的恋人或家人。

莎莎的例子可以经典地说明这一点。她26岁,恋人比她大很多,而且极其能干,是那种大权在握的人,同时又极细心。

和她在一起时,他不仅在经济上满足她一切需要,而且也在生活上包办了一切。譬如,烧菜、做饭、扫地等家务全是他操办,而且做得极其出色。和他相比,她简直是方方面面都很弱智。

不过,似乎是,她越弱智,他越爱她,而他也说过,他就是喜欢她傻傻的样子,那时他觉得她最可爱。

去年,他们有过一次比较大的矛盾,莎莎第一次非常生气,不打招呼便离开了他,失踪了几个小时。她希望男友继续发挥“我可以为你做一切”的风格,很紧张地去找她。没想到,他没任何动静,甚至连一个短信都没发给她。

最后,她慌了,自己又溜了回来。他看见她回来后,第一句就是,我们不合适,分手吧。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完全震惊了,赶紧央求他,希望他能原谅她的坏脾气。央求了很久后,他终于答应原谅她,但警告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久以后,他们再次发生矛盾,她再次玩了一下失踪的游戏。这一次,他没有给莎莎任何机会,斩钉截铁地和她分手了。

及时修正你的心灵地图

我们都执著在自己的逻辑上。并且,绝大多数人所拥有的只是一套逻辑。我们会自动认为,越危险的时候,我们就越需要执著在这一套逻辑上,只有这样做才能拯救自己。

就如那只熊,以前,它在笼子里,假若挨打,它会尽可能地缩成一团,这样会让自己的痛苦尽可能地减少。等走出笼子后,再次挨打,它仍然只是会缩成一团,但却没有意识到,它可以打滚、逃跑甚至反击。

这也是珠海虐待保姆案中,当雇主魏娟折磨小保姆蔡敏敏时,蔡敏敏变得更听话的逻辑。在蔡敏敏的家中,听话会令她受到保护,所以她在遭受折磨时变得更加听话,但却完全没有料到,在魏娟这里,你越听话,被折磨得就越厉害。

只有少数人会在遭受打击后,反省自己持有的那一套逻辑,调整它甚至放弃它,而去形成一套更新的、更灵活的、更适合现实状况的生存逻辑。

对此,美国心理学家斯考特·派克称,你应当及时地修正你的心灵地图。

相对而言,依赖更容易是女性的特点,而执著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女性也远远多于男性。

譬如,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是,许多女子结婚后变得不敢开车了,于是无论去哪儿都必须由老公开车陪着。

这常是依赖的投射性认同在作祟,这些女子的潜意识中认为,作为女性,依赖是好的,可以促进与爱人的关系的亲密,独立是坏的,会导致爱人疏远自己。

如果爱人恰恰是一个权力欲望很强的人,她们这样做就会导致皆大欢喜,男人尽管常常批评她无能,但心里很享受太太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感觉。

然而,一旦爱人不是这样的人,她的这种做法便会带来很大的问题。

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卡什丹在他的著作《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中讲到了这样一个案例:

贝蒂娜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一所声望很高的大学,并且取得了艺术行政管理专业的硕士学位,她嫁给了一个电子机械师汤姆,他们有两个孩子。

贝蒂娜是镇议员,看起来聪明能干,显然有能力应对人生中出现的大多数问题,但除了家里的问题。只要是家事,不管多琐细,如果没有丈夫的建议,她就不能做决定。譬如,家里一个水龙头坏了,她在给水管工人打电话前,一定会先给汤姆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

一开始,汤姆只是把这种行为当作小小的骚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厌烦和愤怒,并多次警告贝蒂娜,希望她不要这么做,贝蒂娜则在痛哭流涕后承诺改变,但最后还是回到原来的状态中。

你不让我依赖,你就是不爱我

这是两个人的逻辑的错位。作为一个执著于依赖的投射性认同的人,贝蒂娜确信,要与丈夫关系亲密,关键是要说服他相信自己没独立生存的能力,因此她陷入婴儿的状态,诱导并强迫丈夫来扮演照顾她的角色。然而,汤姆自己没有对权力的投射性认同,他并不享受一个大权在握的照顾者的角色,相反他觉得妻子不可理喻,因为她的能力那么出色,显然能轻松解决很多家事。

于是,当贝蒂娜依赖汤姆时,汤姆开始疏远她。但他越疏远她,她就会越执著于她以为的可以修正关系的“好的方式”,于是变得更依赖。这是无数亲密关系日益冷淡的一个秘密。我们说“相爱”,但其实只是试着将爱人拉进自己的逻辑,我们看不到爱人的真实存在,一如贝蒂娜就看不到丈夫对她的过分依赖的讨厌。

贝蒂娜的过分依赖让丈夫感到厌烦,这还只是这个关系的表面信息。这个关系的一个隐藏信息便是威胁,贝蒂娜每次上演依赖的游戏时,势必会传递“否则”的信息——“我这么无助,你必须帮我,否则你就是不爱我”

一个婴儿的依赖并不容易让我们感到厌烦,因为婴儿的依赖是真实需要,他必须依赖我们的照料,否则他真的会死去。但一个成人的依赖,尤其是一个聪明能干的人的依赖很容易让我们感到厌烦,因为这不是他的现实需要,并且我们能切实地体会到一种压制,我们会感到,我们没有回应他的自由,我们只能以一种被限定死了的方式——照料他——来对待他,否则就会遭到威胁。

我一个朋友,她的家离单位很近,而男友的单位则离她的单位很远。她常上夜班,会在晚上10时后下班。每当上夜班时,她会渴望男友开车去单位接她,把她送回家,然后目送她走进家门。当他这样做时,她心中会油然升起一种强烈的幸福感。

一开始,每次她上夜班时男友都会争取来接她,但后来,他觉得这样实在很不划算,因为她回家很方便,而他来一次很麻烦。于是,他和她商量说,能不能少接你一些,比方说,以前每次都来接,现在减少到一半的时间。

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不得已勉强答应了,但刚答应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便闪过一丝念头:“他不爱我,是不是该分手了。”

接受独立的“坏我”,走出依赖

这是一个经典的依赖心理机制。看起来,依赖者似乎柔弱无助,但其实依赖的背后藏着威胁的信息:你必须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对我,否则我就会考虑离开你。

许多经典的芭比娃娃的形象都仿佛是没有任何独立意志的美女,这是支配欲强烈的男人的完美控制对象。

分手只是他的惩罚手段

对于这个故事,估计很多人会认为,这个男人真男人,虽然太狠了一些。

不过,我听了太多类似的故事,我料到,莎莎和他的故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果真,“分手”半年以后,他又回来找莎莎,她仍然爱着他,两人立即又走到了一起。

重新到一起后,对于分手的事情,这个男人也没有对此说过一句话,莎莎也不敢提,怕再次惹怒他,但她很想问他:你为什么那么狠心离开我,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莎莎深切地懂得支配者的内心逻辑,她就可以轻松明白一切。

作为一个极端的支配者,这个男人把“我对你好”、“你必须听我”和“否则我会惩罚你”这三点都发挥到了极致。

当莎莎表现得“我彻底不行”时,他最爱她,对她的好简直无可挑剔。

然而,这种好,是要莎莎以“必须听我的”作为交换的。莎莎那两次失踪的小小的把戏,挑战了他的支配欲望。在别的男人看来,也许会觉得,莎莎这两次小小的失踪算什么,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可能会对她更好。

但是,这个男人的支配欲望太强了,这两次事件中,莎莎表达出来的对抗严重刺激了他的支配欲望。

为了捍卫他的支配欲望,他接下来便实施了恋人间最极端的惩罚——“我和你分手”。

不过,这只是他惩罚的手段而已,他并不是真正想得到这个结果。所以,熬了半年后,他又来找莎莎。

显然,和莎莎在一起,这才是他的最核心的愿望,只是,他希望在达成这个愿望的同时,莎莎还能满足他的支配欲望。如果两个愿望发生了冲突,他便会采取一些手段来保护自己。

如果莎莎明白这一点,他就可以在他回来时,坚定地抛出自己心中的那几个问题:你为什么离开我,你为什么又一声不吭地回来了,请你解释……

这时,饱尝了分离之苦的他,就可能会开始适当反省自己,并多少会改变自己,放弃自己的一些支配欲望。

莎莎和男友是一个极端的支配者与一个严重的依赖者的故事。他们都有自己的问题,但他们的问题又可以相互匹配,所以可以相处得很不错。

然而,他们的故事也说明,一个支配者与一个依赖者,不可能永远会相得益彰,当支配者感到了厌倦了,或依赖者想走向独立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受到极大挑战。

相比这种极端的故事,生活中更常见的是一般的支配者与一般的依赖者的分分合合,但这种如同温水煮青蛙的看似不激烈的支配中也常导致更可怕的结果。

彻底被控制=被“洗脑”

于小姐是一名白领,自从毕业以来,一直在一家效益中等的私营企业工作,而她的丈夫曾先生则是一名公务员。年前,曾先生坚决要和于小姐离婚,理由是他认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他了,既然不爱了,就不必非得在一起了。于小姐不愿意离婚,说她愿意做很多努力来改善他们的关系。但是,曾先生说,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

和于小姐聊了很久后,我发现,他们的8年的婚姻分两个阶段:前5年,是于小姐觉得很痛苦,但曾先生比较满意;后3年,是于小姐觉得不错,但曾先生非常不满。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于小姐回忆说,前5年,他们是男人当家,丈夫要她把所有的收入都交给他来管,她需要什么,和他商量即可,他认为,既然是一家人了,钱就应该放到一起,怎样花就两个人商量着来。

于小姐认为,丈夫这样说应该是认真的,因为他是一个很顾家的人,计划性很强,而且从不乱花钱。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意见也能达成一致,但他也没少让她尴尬。譬如,单位安排他们旅行,他如果不给钱,她就没法去;朋友们一起聚会,如果他不给钱,她就没法参加;有时想买一些服装和化妆品,他会觉得奢侈而不赞同,这会让她伤心。

并且,曾先生很不愿妻子和其他人交往,他既阻止妻子和异性朋友与同事来往,也常阻止妻子和同性的朋友与同事来往,甚至还不愿意她和自己的亲人来往。“我感觉,他好像希望我斩断一切人际关系,最终我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于小姐说。

前5年,于小姐因不愿意吵架,所以一直忍让丈夫。但第5年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性格发生了巨大改变,以前活泼开朗、朋友很多的她,现在居然整日郁郁寡欢,而且连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觉得这种状态很压抑很恐怖,决定重新过回结婚前的生活。于是,尽管丈夫激烈反对,但她坚决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经常出去旅游、经常和同事或朋友们在一起。同时,她的性格也恢复过来,她重新变成了以前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子。

这时,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终于又做回了自己,这种感觉真好。但丈夫显然不能接受这一点,他感觉他们两人的心越来越远,所以坚决提出了离婚。

支配欲强烈的男人希望恋人是木偶。

彻底被控制的结局常是被抛弃

从大二开始做电话心理热线一直到现在,这样的故事我听了估计不下100个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男人掌握金钱的管理权、男人希望女友或妻子最好既不和朋友来往也不和亲人来往……

作为男人,多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这一类型的男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原来我以为,这样的男人是不是醋意太大了,但他们限制女人和亲人交往,这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后来,看了美国女心理学家帕萃斯·埃文斯《不要控制我》一书,我才彻底明白:这样的男人是在做洗脑的工作,将自己所爱的女人的意志洗去,然后将他心中的一个女性形象加在爱人的身上。并且,他们所幻想的这个女性形象都有一个共同点——永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但是,这样的努力一旦成功,一个女人的意志彻底被爱人洗去,变成了一个绝对被他控制的玩偶。这时,男人会发现,即便如此,这个女人仍然不是他所幻想的那个女性形象。所以,他会抛弃这个女人,转而去找一个新的有独立意志的女人,继续玩洗脑的游戏。被抛弃的这个女人,就会变得凄惨无比,因为她的独立生存能力随着她的独立意志一同丧失了,再失去这个男人,就意味着她失去了所有一切。

最近,在广州电视台“夜话”节目组,我几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在家人的陪伴下来求助,她们的神情总是令我想起木偶,似乎没有了任何活力。

支配欲太强的男人会给女人洗脑,而支配欲太强的女人一样也会给男人洗脑。并且,洗脑成功后,这样的女人会更失望,因为尽管她是女强人,但仍然会和多数女子一样,渴望男人能让她依靠。所以,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已没什么独立能力和独立精神后,她们会非常痛恨这一点,整日斥责他没本事,但她没有想过,这样的丈夫,也是自己塑造的结果。

一次,我和一个大公司的女高层聊天,她说她的丈夫现在对家庭的贡献简直是零,甚至是负,因为他只能带来麻烦。然而,当回忆她年轻时,她发现,她喜欢的男子都有两个特点:年龄比她小,没有个性。

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男子呢?最明显的答案是,这样的男子好支配。

为什么一些人会如此渴望支配恋人呢?美国心理学家谢尔登·卡什丹在《客体关系心理治疗》一书中总结了两个常见的原因:

1.这样的人童年时,他们和父母的关系是颠倒的,即,他们的父母是脆弱的依赖者,不仅不能照料孩子,反而要孩子来照料自己。因此,孩子很小的时候便成了一个大人,并从照料及支配父母的过程中获得了自己最初的价值感。长大了,他们便渴望重复这种关系模式。

2.他们曾与妈妈有严重的分离,或者妈妈对他们的照料严重欠缺,这让他们对现实妈妈极端不满,而在心中勾勒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爱人形象,长大后,一旦爱上哪个谁,他们便会把这个形象强加在这个人身上。因为他们童年时严重受伤,所以他们极其惧怕分离,而恋人的任何独立意志都会令他们担心分离,所以他们会尽一切努力打压恋人的独立意志。

帕萃斯·埃文斯在她的著作《不要控制我》中描绘了大量这样的个案,如果你正受着类似问题的折磨,那么,无论你是折磨别人的支配者,还是被支配者折磨的对象,这本书都值得一读。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支配欲望,都渴望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爱人身上,支配者是主动的强加,而被支配者则是委婉的强加。我们都不容易看到并尊重恋人的爱的逻辑,相反我们都执著在自己的爱的方式上,并认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这就导致了孤独,并且越相爱越孤独。

所以,这是一个普遍问题。

此外,在支配与被支配上,有明显的两性差异。因为种种原因,男人的支配欲望常被美化,或起码被合理化,而女人被美化的则是依赖和服从。人类历史上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如此,所以,男人普遍会喜欢依赖型的女子,而女子则普遍会喜欢支配型的男子,而这一倾向会一直诱惑男人发展自己的支配欲。

帕萃斯·埃文斯还认为,男人超强的支配欲和女人超强的依赖,其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的原因:恐惧。

恐惧什么呢?分离!

意思即,男人认为,支配是好的,支配欲强的男人才会得到女人的爱,才会保证女人不离开自己;女人则认为,依赖是好的,依赖型的女人才容易得到男人的呵护,才会保证男人喜欢自己。

不过,这种恐惧源自过去,要么是人类几千年乃至几百万年的历史,要么是一个人童年时的历史,它过去曾经是有用的,但现在,假若它正伤害着你最在乎的亲密关系,那么你当去重新认识它,并改变自己的关系模式。

摘自 : 武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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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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