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园

下面再来说说仙乐园。

从一开始，我就清楚水乡最典型的场所，是茶馆。据说钟管在建国前，有十二家茶馆。到我们小时候六七十年代，剩下仙乐园一家了。以前我写过散文专门记录它，写过小说以它为名，更多的小说，故事场景在茶馆里。所以这回写故乡，就一直没打算写它。

可是这一阵写老街，该轮到写茶馆了，还是就仙乐园再聊几句吧！

先说说店名。来源已不可考。“仙乐“”，我总觉得很有味道。仙乐园南面以前有一座桥，叫静影桥。名字多有诗意！可惜这份诗意在我知事不久就被拆除了。仙乐园是钟管硕果仅存的百年老店，有关它如何躲过1937年的战火劫后重生，我在散文中已经写过，这里不再重复。前两年镇政府有意要重修老镇区，结果是保住了大庙弄，也没去重修仙乐园。

我们小时候，仙乐园与南货店前面的空地，是钟管的“市中心”与“农贸市场”。

农民上镇喝茶，时时会带点土货来，挂在廊下兜售。一捆番薯，或者是一只甲鱼。镇民见了，不秤分量，给个零钱，或者干脆给点粮票布票。

早市与午市以那块地方的情况为标志。人散了，留下一地甘蔗渣与烟屁股，表示已经罢市。仙乐园东面的河埠头，船只也渐渐稀少，剩下一只江北人的洋货船。日头开始西斜，把南面店铺的侧影投射到长生河里。河埠头一侧有几个粪桶，被茶客们的小便充满了，散发阵阵臭气。小孩子放了学（那时候两点多就放学），从西边学校里回到东面街上来。

渐渐地，集中到了仙乐园门前。干啥呢？玩 ! 花样很多。我曾经在小说里写到过几种，譬如门口的“官兵强盗赛”，跳山羊，赌烟壳与打弹子。到仙乐园里边，则是躲猫猫，打乒乓。

仙乐园不同于普通茶馆，里边有个书场，所以很宏大，幽深，有许多座位。“文革”时不说书，开批斗会，忆苦思甜，吃糠圆子。我小时候嘴馋，跟着母亲去开会，一直在焦急等待发糠圆子。等到了，把发给母亲的抢过来，逃开了，急急忙忙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现在早就记不得啥味道了 只知道母亲一直拿这个笑我，说我只咬了一口，就偷偷把糠圆子扔到凳子底下去了。

后来批斗会不开了，演样板戏。好像有杨子荣打虎上山。我老是跑到土台后面去，想看看到底有没有老虎——哪怕是假老虎。当然是没有的。我于是很不满足。京剧表演是虚拟的，小孩子自然体会不到。我们却发现了那个土台后面有个洞，于是一个个爬进去，里边自然黑咕隆咚，如同进了地狱。90年我写《仙乐园》这个中篇小说，就把它放在了小说开头。

老仙乐园员工自然是有故事的，譬如朱某的奇葩婚姻，一直是镇上人都知晓的传奇。据说他早年得病导致阳痿，娶的媳妇又是一个小脚美女。朱后来居然得了两个儿子。那两个儿子，待他们长大人们就看出来，像极了当时常去朱家的主人之友杨某与尹某。这事应该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算得上民国风流啊！

还有店长胡阿毛，烧老虎灶的矮子武荣和挑水的拉搭胡子小王 ，他们都是外形特征非常特别的人。胡阿毛一脸白净，说话缓慢，像相片里的旧相公。武荣是银根的老爸，我们邻居，我小时候总想，武大郎应该长得像他那样。后来知道，他绰号就叫武大郎。不过这个武大郎不做炊饼，专门烧老虎灶。

拉搭胡子小王，他到老都被人叫小王，天天到长生河里去挑水。据说他是水眼，能看见鬼的。我曾经在小说里写到他。

90年代以后，仙乐园早早关门了。那些老员工，也真的见鬼去了。仙乐园的老房子还在，躲在寺前路一家水果店与烟酒店后面，被人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