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寄往天堂的信

午后。独酌。微醺。

　　去年3月17日，你永远离开了我们，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都说难熬的日子会过得很慢，还好，恍惚间，一直都觉得你还在，所以，日子一如既往，不疾不徐，不悲不喜。

　　只是，有时候听到某一首歌，或者在某个熟悉的场景，似曾相识的对白，忙碌的间隙，偶然想起你的点滴，会有片刻失神，眼中就有雾气升腾。

　　很想写点什么，但总是断断续续的，思绪无法连贯，所以，这些文字都是拼凑而成，从二月绀香到七月流火，从立春到北风裹着西伯利亚的干冷气息姗姗来迟，静思的书桌前、憩息的沙发上、买菜的过程中、工作的间隙里……想起来，就摸出手机，打上几行字，再发上一会儿呆。

　　删删改改。尽量让语句读起来通顺一点，让前后看起来连贯一些。

　　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漫无目的地想一些事，从构思中的小说跳到生命的终极意义，从鸡蛋汉堡的配方到影视后期AE特效的制作……思维像初学吉他的孩子，手指在琴弦上断断续续深深浅浅的试探。

　　太阳斜斜地照到书桌上，照到蜷缩在鼠标垫上的糯米身上。伸出手去，阳光照在手上，温度刚刚好的样子，不热不燥，不冰不凉。糯米眯着眼睛，把头埋在两只前爪间，像个包了绒毯的婴儿，慵懒而舒适。

　　我抚上它的头，顺着身子轻轻往下。

　　它微微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珠，恬静而温柔。

　　我叫了它一声。糯米。

　　哦，你该不会忘了糯米吧。它是你喂的那只英国短毛猫。你走后，我们把它从武汉带回了家。

　　糯米爬起来，前爪并拢前伸，身体下沉，屁股翘起，尾巴伸直，长长地来了个懒腰，同时咧开嘴打了个哈欠。

　　懒货。我嘴角微微上扬。每天回家了跟它待在一起，是我最放松的时刻。

我和糯米

　　继续撸猫。糯米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着，你告诉过我，它这样表示很享受。它有时候会将头略低，微微迎着我的手；或者稍稍昂起头，我的拇指便顺着它的脸和鼻撸到它的咽部；或者伸到它的耳朵里，用指头轻轻挠几下，它会一动不动地保持同一个姿势，直到我结束这个动作，它才甩甩头，似乎要甩掉手指在它耳畔留下的聒噪。

　　单调而重复的细微动作使人宁静而疲倦。我打了个呵欠，睡意渐渐袭来。

　　我缩回手，拍了拍大腿，低低地叫它：糯米。

　　糯米迟疑了两秒，轻巧地从书桌上跳到我的腿上。我身子稍稍后仰。它便贴着我的小腹趴了下来。

　　我继续轻轻撸着它。

　　它在我的手掌下乖巧而安详。

　　就这样，我浅浅睡去。

　　…………

　　醒来，我的手掌还覆在糯米身上，糯米依然一动不动趴在我的腿上，闭目酣睡。冬日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太阳已偏西，照不进窗户，胸口感觉到有点凉意，但糯米趴着的地方，依然暖意融融。

　　忽然心生感慨，如果老了，或者有来生，做一只猫，也蛮好。不愁衣食，不急不躁，温柔恬静，优雅乖巧……

一直不忍心去翻看你留下的影集，那里承载了你从垂髫到桃李年华的诸多记忆，更多的是你患病后留下来的照片，你是想把你的欢喜和快乐、把自己最美的一面都留在这个世上，可是，你也给我们留下了无穷的思念。

　　郑直把影集翻了个乱七八糟，你妈批评了他，叫他收拾好。我闻声去了他的房间，突然想找一张2007年前后的照片看看。那应该是你上学后我们的第一次合影。我记得你还在的时候我匆匆看过，旁边标注了两句英文，却已不记得具体内容。

　　照片很多。

　　但是我们的合影很少。

　　一页页翻过，你的音容笑貌便一一呈现在眼前，往昔生活中的一幕幕、一点一滴，宛若一朵朵暗夜里徐徐绽放的烟火，在我翻页的过程中次第明灭，短暂绚烂，倏忽无踪。

　　你的单人照、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合影，都洋溢着青春的色彩，有糯米，有你的滑板，还配了你写的文字……我看见你在花海里、雪山上、温泉中、医院里、病床上……我看见你在嬉戏、在欢笑、在冥想、在痛苦……我还看见康和你握在一起的手——你妈在医院里看见过这一幕，你躺在病床上，他握住你的手，无声垂泪。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觉得康这男孩不错，值得托付。

　　他说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喜欢你。你送给他的巧克力，他放到化也舍不得吃，更舍不得扔掉。

　　你难道就不留恋他给的温暖和欢颜吗？

　　你知道吗？康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跟你相关的照片，有651张，好多我都没见过。他会经常给你留言，诉说他的心情和思念，你的生日、圣诞节、春节、2月14日、你的忌日、5月20日、七夕……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思念，那些伤感的情话，那些娓娓道来的叙说，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潸然泪下。

去年河南水灾，他所在的连队奉命去抢险，看到一个有你名字的店铺招牌，拍了照片发给我看。我想，他看到任何与你名字相关的物事都会感到亲切，随之而来的，肯定是无尽的思念。

　　他说：即使你消失于尘世之中，但我仍然能感觉到与你相拥。

　　他说：来日并没有方长，梦里相见吧，你长眠，我常念。

你长眠，我常念。

　　他说：我真的无法停止思念你。

　　…………

　　哦哦，这些你可能都能感知，可是，这些文字背后刻骨铭心的痛，你能感知到吗？你怎么就舍得？

　　我翻到了我们的合影。

　　我们的合影，屈指可数。

　　被你放入影集的，有五张。

　　其中一张，在家庭合影中。

　　一张是在挂完刘教授的号后，等待叫号的过程中，你和易紫烟在医院对街的奶茶店小憩，我找去的时候你们正在自拍，于是我凑上去，成就了我们的一张合影。

　　一张是在你某次拔牙后。说起拔牙，那是我们对你痛苦了解的开始。因为抑郁，不开心是常态，可是，我家没有人会搞怪，没有人能逗你开心，没有人能开解你内心的迷茫和自责。那天你应该喝了些酒，回家洗澡后从浴室出来，我听到了客厅传来沉闷的肉体与地板撞击的声音。

　　我魂飞魄散，慌乱中找不到鞋子，赤足跑到客厅——你趴在地板上，没发出一丝声音，就像睡熟了过去。

　　手忙脚乱的将你从地板上翻过身子扶着坐起来。你软绵绵的，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头。

　　“你怎么样了？”大家都这样问。

　　“我怎么啦？”你苏醒后问。

　　“能起来不？”我搀着你的胳膊。

　　你摇头，有殷红的血从你的下巴滴落，洇红了你的白色T恤。

　　“你知道你摔跤了么？”

　　“我记得我洗澡出来……”你从口里吐出什么东西，一看，是半颗牙齿。

　　我把你从地上搂起来，抱到你房间的床上。

　　“我们去医院吧！”我说。

　　“没事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你笑着安慰我们。

　　难道你感觉不到痛的吗？

　　后来在我和妈妈的坚持下，送你去医院缝合了下巴的伤口，还检查了一下你的牙齿。这一检查，吓了我一大跳：有11颗牙齿需要拔掉重植或者修补！

　　可以想象，这一跤摔得有多严重。那一次，你在医院呆了一个月之久。而我在这段时间乃至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常常噩梦连连，然后在大喊大叫中醒来，浑身冷汗淋漓。

　　还有两张，是我们2007年底用傻瓜相机拍的。那年，你八岁。我从广东回来，彻底了断了过往的生活。我和妈妈带你和露露去江堤上玩耍。

　　你在相册的左右各写了一句话。左边的那张照片，是你和露露双双赖在我的背上，让我有一辈子都被你们簇拥的错觉。你写道：He's still my superhero.

　　右边是你、我和妈妈的合影，你写道：When I was little, they were young.

　　孩子，超级英雄无所不能，能够打败所有的黑暗与邪恶，能够为需要的人及时送上温暖与帮助，能够让时光倒流，能够拯救世界末日。我不能。我只能呆在你的世界之外，在过往那些或甜蜜或忧伤的梦魇里挣扎、嘶吼。我拼命向你伸出手，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你挽留。

　　英雄终将迟暮。转眼之间，我已至知天命之年，我的眼睛开始老花，皮肤也开始松弛，也开始记不起一些人的名字，开始频频回顾过往岁月的轨迹……年轻人多展望未来，你眼里的未来一片灰暗，而我，难道还能憧憬七彩绚烂？

　　郑直号啕大哭：我再也没有姐姐了。

　　露露说：别哭，还有我。

　　刘引说：想听听你的声音，可是我不管怎么努力都记不起你的声音了！

　　康说：别担心，我在爱你。见不到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想你。

　　…………

你还记得吧，在你的帮助下，我成功申请了微信公众号，本想记录一些公益小故事，为公益事业做点宣传，却因为懒惰，也没有太多时间，所以一直没有打理。写写文章，曾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一门“手艺”，可是，刀不磨要生锈，人不学要落后，现在感觉到写字有些困难了。你说说看，我该怎么办呢？

　　我觉得吧，还是应该将这个公众号利用起来，闲时写点小文章，练练笔，你认为如何？你有时间了，也可以来看看。

　　至于某些时刻突然生出的做猫和那些沮丧的念头，想一想就好了，哪能当真？毕竟，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如果你在天有灵，那么，请祝福我们吧，祝福所有爱过你的人，祝福所有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