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藏盖叫天

寻迹“燕南寄庐”

偶然得知杭州还有盖叫天的故居，惊喜之中欣然打探。辗转到西湖，拐上杨公堤，步上赵公堤，绕花圃，走小径，穿林区，伴溪流，过小桥……迷惘之时，花木幽静处凸现一座青瓦白墙的民居。

抬头看处，门楣上醒目地书写着“燕南寄庐”，这是盖叫天的故居？上下扫视，发现门侧卧碑上的一行红字：“盖叫天遗迹”，括弧里注着小字“盖叫天故居”。

之所以然

大凡喜欢京剧的人都知道，盖叫天是京剧舞台上的武生泰斗。我如此兴奋地来到盖叫天故居，难道我酷爱京剧吗？很惭愧，恰恰相反，打小就不喜欢。那怎有这大兴趣？

皆因心仪盖叫天。少年十几岁时，无意中翻阅一本画册，看到盖叫天的故事，顿时吸引了我：得知医生将他摔断的腿骨接反，当即搬起腿来，猛劲地向床头一磕，咔嚓一声断后，要医生重接……

我由此震惊：多疼啊！他不怕？意志真坚强！由震惊到崇敬，“盖叫天”的名字就藏在心中了。从此，每每身受外伤疼痛难忍时，盖叫天的刚强就闪现眼前。

此乃前因，书归正传。

一踏进门坎，赫然看到盖叫天在练功！金鸡独立之姿，右手举剑，左手剑指，眼神专注，动作矫健。

我伫立有顷，即刻将行李包放置一旁，展身姿，舞双臂，高抬腿，跟盖老练起来了。

回过神儿来，默默地向盖老的铜像行注目礼。须臾，缓步轻移，顺着甬道，绕过小院的花草树木，迈向展室，观看盖老的生前遗物及图文资料，凝神贯注中走进了盖老的人生。

怒起艺名“盖叫天”

盖老原名张英杰，说来还算同乡，其祖籍高阳，与我的故里饶阳为邻。他8岁就到天津学艺，10岁就登台演出。

演员都有艺名，小小张英杰挠头思索：取个什么艺名好呢？豁然想到当时的“伶界大王”谭鑫培的艺名“小叫天”，马上率真直言：我就叫“小小叫天吧！”孰料，当场爆出哄笑，讥讽他自不量力。年纪虽小，自尊心却极强，张英杰被激怒了：“笑什么！我还不要‘小小’了！今起我就叫‘盖叫天’！”

乖乖！好大的口气。一声怒喊惊诧了众人：你还想盖过谭鑫培？谁承想，从此“盖叫天”的音符开始飘向世界。

杭城争说盖叫天

13岁那年，他以艺名“盖叫天”在杭州登台演出。第一天在《天水关》中演孔明，第二天在《翠屏山》中扮石秀，第三天在《断后龙袍》中饰太后，第四天在《十八扯》中又以“妹妹”的形象出现。几天之中，一个小演员分别饰演了老生、武生、花旦、老旦，样样了得！杭州城轰动了，一度万人空巷，人人争说盖叫天。“盖叫天”叫响了。

福地建在金沙溪

舞台人生，浪迹天涯。20多年后，盖叫天还过着漂泊生活。拖家带口的，该有个根据地了。家室建在哪儿？他欲找个静谧的环境，不受干扰，专心学习。于是远离杭城中心，选在郊外的西子湖畔金沙港，用了几年的时间修建了一座古朴的小院。面对清流亹亹的金沙溪，毗邻长堤卧波的西子湖，盖叫天激动地对家人说：“这儿是福地，住在这儿是咱们的福地！”

盖叫天真是独具慧眼。远离市井，避开是非，揣摩艺术、潜心创作。后来又续建了花园、书房、罗汉堂，在此读书绘画、修身养性。

多少年过去，这里依然如似“净土”。西湖游人如织，此地静谧宜人。

“百忍堂”咂味

故居的正厅悬挂着匾额“百忍堂”。如果说“燕南寄庐”是取“燕北之客寄居江南”之意，那么“百忍堂”又是何意呢？

在盖叫天的艺术生涯中，“百忍”两字可谓他的座右铭。他曾说：“那时候，为了活命，为了学艺，再苦再难，我都含泪而忍，别人能忍的我能忍，别人难忍的我也得忍！”

“百忍堂”匾额两侧，分别有对联两幅。内侧的一幅为：“英名盖代三岔口，杰作惊天十字坡”。

原来这是其友人题赠的，融合了盖叫天的真名、艺名和戏名，妙极了！

外侧对联为“燕南瑞雪得一剑，赵北鹰鸣合瑶琴”。什么意思呢？这是盖叫天人生困厄中奋起的故事：数九寒冬的一天，大雪纷飞。被穷困逼迫的盖叫天，持剑仰天，借剑消愁。倏然一只老鹰飞天而下，在“燕庐”小院上空盘旋。鹰飞剑舞之景，令盖叫天振奋了精神，随之起劲地随鹰剑舞，一招一式地谱出了后来人们称为“鹰展翅”的“盖派舞姿”！尔后，盖叫天及时抓住灵感，琢磨出“燕南瑞雪得一剑，赵北鹰鸣合瑶琴”两句话。寥寥14个字，浓缩了盖叫天忍受艰难困苦、不断磨砺探索的精神！

惺惺相惜梅兰芳

走南闯北的舞台生涯中，盖叫天以艺会友，特别是与梅兰芳义结金兰，传为佳话。1912年，梅兰芳到上海，与盖叫天同台演出《白蛇传》。1915年，盖叫天去北京，在“吉祥园”一见如故，再次同台演出。梅兰芳赞扬盖叫天的短打“干净利索，是谁也比不上的”。后来他们又有多次同台演出，相互倾心，相互砥砺，惺惺相惜，交情甚笃。

燕北真好汉

“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这是陈毅元帅写给盖叫天的题词，缘自盖叫天那个令人惊叹的、亦藏我心中的舞台经历。

1934年，盖叫天在上海大舞台演出《狮子楼》，冲窗下跳时，为避免伤害动作失误的同事，不得不紧急变换姿势，由于事发突然，结果落地时折断了右腿。医疗手术后，焦急地等待痊愈。可孰料，一年后拆线时，却发现腿骨被庸医接反了，右腿成了畸形！舞台艺术，他的生命啊。没有犹豫，当即磕断右腿骨:“重接！”……

养好腿伤，盖叫天又活跃在其视为生命的舞台。

若干年后，陈毅闻悉，惊叹之际，题赠盖叫天：“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

众星拱月

盖叫天讲究“武戏文唱”，重人物、讲仪表、美身段，京剧界无不折服，公认其为独特的“盖派”。不是吗？他曾在上海黄金大戏院等剧场先后与俞振飞、吴素秋、金素琴、金素雯、叶盛章等大腕演员同台演出，以盖叫天为主，众星拱月呀。

黄金有价艺无价

清末民初，北方有三次盛大堂会：清废帝宣统娶妃，奉系军阀首领张作霖做寿，直系军阀首领曹锟贿选。三次都邀请南北名角前来庆贺演出，盖叫天虽以演艺为生，但宁愿清贫，不愿昧良心赚钱，统统回绝。

当年，杜月笙雄霸上海滩时，组织家唱堂会，特邀盖叫天捧场。黑道人物，谁敢惹他？盖叫天不怕，尽管重金邀请，盖叫天也谢绝了。

尤其在日伪时期，一个人称“财神大老爷”的汉奸，大过30岁生日，遍邀名角组织盛大堂会。第一次被盖叫天推辞了，第二次带两千元大洋再请，盖叫天仍冷眼不屑。事后他说：黄金有价艺无价，不该唱的戏决不唱，为汉奸演出，洋钱堆成山也不去！

铁骨铮铮、狷介不阿！盖叫天的人生，不屈从，不逢迎，不肯同流合污，人格高尚！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共产党”

解放初期的一次文代会上，周恩来总理问起了他在杭州的生活情况。盖叫天随口说:“我生活得很好，就是住的地方没有电灯。”

万没想到，当盖叫天会后返回杭州，“燕南寄庐”已然亮起了电灯！这让盖叫天非常感动，他深情地对家人和朋友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共产党！”

……

盖老在坎坷中走过漫漫一生，到了耄耋之年与世长辞。但盖老藏在我心中，永远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