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留不住的媚

谁也留不住的媚

戈涡

夏天到了，当生长的欲望使野外的庄稼、花草变得杂乱起来之后，媚的眼睛里也有了杂乱的影子。

媚面临毕业分配的抉择。选择爱情，她就得申请来我在的这个县城教书，像我一样过一辈子平凡人的日子。尽管媚一再说她心甘情愿，有我就有了一切，但我似乎总能在她的心底里听到一声叹息。我了解自己所爱的人，我知道媚的心总在云彩之上，她长睫毛下的眼睛望着远方，她不想让鸡毛蒜皮淹没她奇花异草的香艳。由此我和媚的心事，犹如夏夜里渐次多起来的虫子一样，吱吱叫唤着，蔓延着，入侵了心灵的宁静。

媚是这样一种不平凡的女孩，她的情绪里的一丝微风，就能够引起环境和天气的变化。她高兴的时候，笑声溅落在哪里，哪里便开出一片一片的野花。而当她的眼睛里泛起忧郁，一座山坡和一条小路便会弥漫起雾霭，密密的树林里开始潇潇地下雨。媚的情绪后来像夏季的天气一样忽晴忽阴，亦风亦雨，我被动地置身其中，上下沉浮，一天里似乎要穿越好几个不同的季节。好在媚一直都在努力着，自己和自己抗争着，尽量不让突入的冷风灌入我热乎乎的胸膛。

媚向我展示了一个女性能够拥有的全部美好。我无数次地感谢上帝，感谢他创造了她，感谢他给了我一双明锐的眼睛，让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爱人。

媚，唯一的媚，也让我领教了爱情对一个人心灵的覆灭。

在媚毕业分配最后一个月的光景里，我感觉一个月像一辈子那么漫长。媚在周末和我相聚时，总是显露出心神不宁的样子，两人相拥时我分明感觉到她胳膊的犹豫，她落下的唇吻似乎有些发凉。

媚的心里堵上了某种难于逾越的坎，我的爱人正在被某种锐器切割。恐惧和忧虑骚乱了我的日夜，总在对下一个周末与媚相聚的等待和期盼里，坐卧不安，心乱如麻。

媚的父亲在她家那个城市是一个不算小的官员，但没有书记大。在和书记一家来往时，两家大人都觉得媚和书记的儿子很般配。还在媚尚未进入大学之前，两家就商定了亲事。媚那么漂亮，没有人见了会不动心思。当我们拥有一件世人都看好的宝贝时，你要理解人人都渴望着拥有。捍卫这样的珍宝，你面对的挑战太多，你需要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和不可战胜的权力与金钱抗衡。也许你的财富可以匹敌权势，也许你的权势可以匹敌美色，也许你的美色可以将权势和财富一网打尽，但是如果你一样也没有，只有情义、忠诚和善良，那么你的城堡就会如蛋壳一般薄脆，不堪一击，不敌一役。

而我，除了爱，几乎一无所有。

媚不是普通的女孩，无论她的美貌，还是她的聪颖与才情，出现在任何一处都犹如鹤立鸡群，让它和鸡一起在地面觅食，她不甘心，也太委屈了。

毕业分配是人生的重要关口，它往往决定人一生的走向。媚是选择来我的县城做一名教书匠，还是顺应那位书记的承诺走进市里的领导机关，这对媚来说，无疑是一次极其重大的命运赌博。

最终，媚以一封书信的形式，完成了一次绝杀。

那个周末媚没有如约前来，我收到的是一封短信。许是我们相爱的日子里话说得太多了，媚的这封信只有简短几句。媚写道，你是我永远的爱人，我渴望做你一生一世的妻子。但请你原谅我的懦弱，宽恕我的自私和无奈，在层层叠叠的压力下，我最终选择了投降和背叛。我的爱人，我会在未来的日日夜夜为你祈祷平安，也愿意接受你对我的仇恨和诅咒。我注定会得到报应，只希望你永远安好。

爱情的天平永远是倾斜的。最好的爱情未必出现在我们最好的季节。往往在遇到最爱时，年轻的我们并没有充分的准备，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甚至没有相爱的技术和智谋，让我们一遇对手便招架不住，很快败下阵来。失恋之于恋爱，一如失望之于希望，让我们柔嫩的心灵在天堂地狱的翻炒中备受煎熬，发出焦糊的味道。当你的爱人心有旁骛，决意离去时，即使你穷尽一切努力，把心掏出来捧到她的面前，都难于挽回败局。一旦松手，她就会永远消失在纷杂的人流里，任凭你怒吼，悲泣，哀求，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但你所做的一切，充其量都只是对逝去之爱的祭奠，是送给爱人的最后一份大礼。

一个季节丢在了风里

一条小路随爱人的背影远去

你的呢喃还在肩头

枕边已凌乱了梦里的气息

爱人

一生中

我只遇你一次

我拿什么留你

一个转身

你带走了一个世纪

——摘自戈涡《仰望天堂》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