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父亲去世十周年祭

一直想写一篇纪念父亲的文章,可一直没有能静心坐下来,又总是害怕自己才疏学浅写不好我敬爱的父亲,今年3月到上海出差因疫情滞留,3月底从上海返程需在江苏如东老家集中隔离一个星期,望着窗外满目的油菜花,深深的思念再次涌上心头,我终于静下心来提笔写作。十年前的4月23日,也是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半夜时分刚躺下准备入睡的我隐约听到隔壁房间夫人在接电话的声音,她边接电话边走到我身边,只听电话里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你爸…没了…!”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我一下子瘫坐在床上,泣不成声,嘴里只能是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母亲断断续续哭诉道:他们刚刚上床准备睡觉,正聊着天,说着话的父亲突然间头一歪就过去了,叫来了120,人已经没用了。电话里只剩下母亲的嚎哭声……。

只在两天前我们刚见过面,当时我去南通出差,跟朋友吃过晚饭,我专门去看望了在海安县城陪儿子读书的父母,我们在一起有说有笑,父亲情绪精神都挺好。他说孙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希望他能考上好大学,孙子上大学了,他们也解放了;希望有时间我能陪他们去北京玩玩儿——七十多岁的父亲还没有去过京城,这一切都在听到噩耗的一霎那间停止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一转眼,我慈祥英俊的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总是在睡梦中梦见他,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工作不顺时想起他,可惜他再也不能给我提建议、不能给我出谋划策了;工作有成绩时,再也不能跟他分享我的快乐了。现在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可他却享受不到了,正如他在世时常跟母亲说的:“日子这么好,就不知道有没有命过”,可惜他只活到了74岁!

父亲在童年时就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在他8岁的时候,我祖母因为难产而过早地离世,扔下了三个幼小的孩子,父亲是最大的,他下面还有两个幼小的弟弟,祖父大部分时间外出做生意不怎么在家,父亲在家里就是小大人了,每天放学后不仅要干家务活、农活,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等到家里的活儿忙完了,他就在煤油灯下学习,经常是半夜才睡觉,第二天一早又要起床干农活,又要做饭给弟弟们吃,而后去上学。贫穷、苦难并未能影响父亲的学习,他一直很勤奋,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家乡读完了小学、考上了初中,而后又考取了区级高中。区级高中离家25公里,那时交通不便,父亲从家里到学校都是走着去,每两个星期回家一次,星期五放学后父亲从双甸镇走到半夜才到家,星期天再从家半夜走回学校,每一次都要走四五个小时,如此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现在有时开车走在这条路上,总仿佛看到六十年前一个穷小子匆忙走在这段沙石路上的影子。父亲走这么远的路回家只是为了看望两个弟弟、干干家务农活,可不像我上学时回家,父母总给我留着好吃的。他回到家里没有人关心他,只是偶尔邻居奶奶看他可怜会帮他缝补一下破了的衣服,给他几块大饼带到学校吃。生活虽然艰苦,父亲学习却从没放松,他总是班上的班长,是学校的学生会干部,多年以后我见到父亲当年的班主任,仍对他赞赏有加。可惜的是辛勤付出并未让穷苦的人有最好的回报,1962年父亲高中毕业,可是那一年因中苏关系恶化,全国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高校规模压缩和调整,许多高等学校下马停办,大学招生人数锐减,父亲受此影响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国家的命运改变了穷小子一辈子的命运,父亲走过了苦难的童年、少年、青年。

父亲是一位合格的好丈夫、好父亲。因为家境贫苦,1962年他未能考上大学后就没有能力复读了,只得回乡务农,那个时代的高中毕业生应该算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了.不久,村里就安排父亲到母亲所在的生产队担任小队会计,在这里父亲遇到了他一辈子的爱人,刚刚十九岁的母亲,爱上了英俊有文化的父亲,但由于父亲家境贫寒,外公可没看好这个穷小子,但由于母亲的坚持和外婆的支持,最终穷小子娶到了富家女。

自从我记事起,父亲总是边忙碌边唱着歌,我们的童年是在歌声和笑声中度过的。早上醒来,听到父亲边烧火边拉着风箱唱着歌;夏天的夜晚我和弟弟睡在外面竹床上乘凉,父母一边用扇子帮我们扇风、驱赶着蚊子,一边唱着歌。从小我们会唱的歌不是儿歌,而是《不忘阶级苦》、《洪湖水浪打浪》等革命歌曲,我们是在歌声中睡着,又在歌声中醒来。可能是父亲自己从小没有感受到家的温暖和缺少父母的爱,所以他对我们的家充满了爱,家务活大部分他都抢着做,对妈妈总是很尊重和包容,妈妈脾气急躁,但极少见他们生气、两个人一辈子开开心心。

男孩子调皮捣蛋是正常的,我和弟弟总有惹事的时候,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们,一般家庭是“严父慈母”而在我们家里能感受到的是“严母慈父”,我和弟弟经常因为打架或者学习成绩不好,妈妈让我们跪在墙根,这个时候如果看到父亲回来那我们就解放了。有一年夏天,父亲回来看到我们跪在墙角,又想把我们拉起来,母亲不让:“今天不能再原谅他们了,不然就可能看不到这两个‘讨债鬼’了。”父亲听说我们这几天总是下河洗澡,等到母亲赶去就躲进芦柴里,而我们弟兄俩都不会游泳,母亲在岸上寻不到我们急得流泪。听完这些,父亲把我们拉了起来并严厉地说:“不会游泳就下河洗澡确实是太危险了,每年夏天都会有人淹死的,你们让妈妈多担心啊,快向妈妈认错。”第二天他亲自陪我们去游泳,三天后他从外面扛回了一个大木盆,交代道:“以后下河就带上这个大盆。”

美好的家园刚刚建好,却在我约6岁的时候被半夜的一场大火烧了个精光,那晚我和父亲不在家,我住在了爷爷家,父亲是村主任带队去挖河工地了,母亲和弟弟住在家里,当救火的人到了家门口撞门时才喊醒了我的母亲,她用被子裹着3岁的弟弟从火海中冲出来,又从火海中抢出一只木箱子——家里现在仅存的母亲的嫁妆,当父亲从工地上回来看到自己刚刚创立的家只剩一片灰烬时,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至今都不能忘记,这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父亲的哭。家里没有房子了,我们一家四口人住到了生产队队部,我们挤在一张木板搭的草床上,粮食是靠救济或借的,衣服是别人送的,虽然一贫如洗,但父亲没有被击垮,他说:“不要怕,人在,家就在!”,我们依然是快乐的。父亲那时已担任了村支书,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出去,晚上才能回来。全村人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操心,回到家还要辅导我和弟弟的功课,虽然对我们的调皮捣蛋父亲是包容的,但对我们学习和做人他却是严格的,让我们受益匪浅。等我和弟弟作业结束上床睡觉了,他就开始搓草绳或者编草帘,经常是我半夜醒来时还看见母亲在钩手工,父亲在编草帘、搓绳,他们用这些去卖些钱养家。为了我们有个安身之家,父母不知熬过多少个辛苦的日夜,省吃俭用,终于在1974年重新盖起了四间新房子。虽然家庭困难,但有父亲、母亲的呵护,我们都健康地成长着。初中三年级我转学到离家三十公里外的中学上学,经常是父亲骑着自行车送我,风里来雨里去,每次来回都要五六个小时,那时只想着经常回家有好吃的,只想着跟父母弟弟在一起是快乐的,哪里懂得父亲骑车来回的艰辛,现在回想起来都很心痛自责。85年、88年我和弟弟相继考上了南京的大学,父亲非常高兴,他上大学的愿望终于在孩子身上实现了,他的辛勤付出终于有了收获。虽然那时上大学是不需要学费的,但生活费还是需要自己承担,两个孩子的生活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那时父亲是乡镇企业的厂长,当时乡镇企业还没改制,经营状况不好,父亲工资很少,母亲身体又不好,所以供养两个大学生经济压力还是很大的。为了挣些钱,家里将农田改成西瓜地。夏天,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两大筐的西瓜去离家三十多公里外的如皋城里叫卖,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摘瓜上路,到了城里就穿大街窜小巷,西瓜最好卖的时候正是炎热夏季的中午时分,渴了他就喝点儿用塑料桶装的水,饿了就吃点儿馒头干,连一片西瓜一碗面条都舍不得吃。他也是一个小小乡村干部,竟吃这样的苦,一起卖西瓜的乡亲们都劝他不要这么累,但父亲说要让孩子们在大学里生活得好一点儿,不要让城里孩子看不起我们乡下孩子,没有尊严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不健康。他是在用自己的尊严换取孩子的尊严。其实我在大学里根本不跟别人比吃比穿,我比的是学习成绩,我以成绩为父亲争取面子。父亲每天开心地跟卖西瓜的乡亲一起唱着歌去,一起唱着歌回来。我给他写信让他不要累着,他回信说:“生活得很开心,去时西瓜满载着希望,不觉得车子重;回来时兜里有钞票,车子骑起来更快了。”后来从母亲那儿得知,有一次父亲从如皋回来的路上自行车链条断了,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半夜才到家,听到这些我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下。现在我回老家时会经常住在如皋城,每当走在青石板铺的小巷深处,仿佛总会看到一个戴着草帽、推着自行车叫卖西瓜的老父亲的身影。

我和弟弟相继工作后,总以为父亲可以生活得轻松一些,可是操劳习惯了的他总是停不下来,他开始学着做饲料生意,经常奔波在连云港与如东的路上,虽然辛苦,但父亲总是乐呵呵的。我心疼地说:“爸,你不要这么累。”他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骄傲地跟我说:“一趟下来可赶上你几个月的工资呢!”04年家中重新盖起了大楼房,这已是他一生中第四次盖房子了,楼房盖好了他心满意足地说:“这下儿子、孙子、孙女回来,总有自己满意的房间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之父亲之前做过肺部手术,身体越来越不好。为了更好地照顾他们,我们把他和母亲接到了我们的身边,可是他总是闲不住,他不愿待在家里养老,他和母亲住到我的工地上去帮着照看、管理工地,为工人服务,工地上的人都喜欢他们,亲切地喊着“爷爷奶奶”,他也很有成就感。09年为了照顾在外地上高中的孙子,父亲又自告奋勇地要求去陪读,当好孙子的服务员。为了给孙子增加营养,好的东西自己舍不得吃,都留着给孙子吃,为此孩子没少跟他生气。我劝说现在条件好了,又不缺吃的,何必节约,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办法改变。他说这一生最大的希望是看到孙子考上大学,可惜就在高考的前一个月他永远离开了我们。

回想父亲的一生,他对孩子和家庭而言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只讲奉献;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是一个基层的好干部。至今村里人谈到赵书记总是深深地怀念,他总是热心为大家做事,善待每个人,他考虑的都是别人唯独没有自己,他就这么匆匆地走了,我还没来得及尽孝,我总是一直自责,原来计划孩子上大学后就陪他去一次北京,都还没有完成他这个心愿他就走了。在他离开我们两年后我专门陪母亲去了北京——尽孝要趁早。父亲走后,唯一聊以自慰的是他老人家两次住院手术时我在医院陪护了他两个月。

往事不可追,只有回忆和后悔,转眼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我要向父亲简单汇报一下十年中发生的事:您最不放心的是母亲,她几年前经历了一次大手术,但现在身体很硬朗,天天在公司里当“多管部部长”,种菜、种瓜、养鸡、养鸭、养狗、养猪,各种蔬菜公司食堂都吃不完,还送给朋友,她很有成就感。我让她多注意休息,她却乐此不疲。其间我带她去过台湾、北京、三峡、南京、福建、上海旅游,老妈跟邻居聊天总是骄傲的说:“我可是见过大世面了”。您的三个孙子:两个已经大学毕业在上海、南通工作,一个在读小学,学习成绩很好;您的孙女也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明年会出国学习;您善良、贤惠的儿媳们把母亲照顾得更周到了。这十年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人民都过上了好日子,我和弟弟的事业也都蒸蒸日上,一大家健健康康、和和美美,每年中秋、春节一大家聚在一起唯独缺了你!时常跟母亲聊天:现在这么好的日子,要是这十年您能过上,那是多么幸福啊!

慈祥的父亲看到我们生活得这么好,您在天堂一定也会开心的,下辈子我们还要做您的儿女!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母亲照顾好!

赵俊书于2022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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