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如意

2011年春天,对我格外漫长,那时我特别期待发生点什么,哪怕一夜之间灰飞烟灭。那是一种无处可泄的压抑,一种隔空离世的孤独,让我几近抑郁。我把自己困在不足10平米的书房,屏蔽与外界一切联系,整日呆坐于窗前,一坐就是半天,一次次幻想自己变成一只大鸟,破窗而出,绝尘而去……

然而,谁也不能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如同现在,我坐在电脑前,夕阳如血,斜斜打在我脸上,窗外是隆隆的机器声,远处是影影绰绰的天山,耳边是罗大佑略带苍桑的《滚滚红尘》,案头是成摞待处理的文件……日子如同女儿手中的调色板,疏疏离离、浓浓淡淡,总在变幻。最真切的感受是:时光如梭!只是一个恍惚,几年的光阴就一闪而过,心情与那时已是天壤之别。此时回味,虽然脑子很清醒,但是,想把这些过往串起来却是困难的,甚至是混乱的。难得有一日闲静,于是收拢了心绪,也想归整一下那些经年往事。


20岁前,懵懵懂懂,觉得日子像蜗牛;30岁时,风风火火,未在意日子快慢;40岁时,明白了很多事理,自己能把控的事多起来,可日子像面离弦的镜子,很难再拼凑起来。以为过了四十,日子会从此平顺,然而,2010年的深秋却是如此煎熬,竟成一生的最低谷,没有之一。

当时,有点像电影的情节和桥段。起初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夏天,跟着一群人做了一大堆以为有意义的事,诸如国际研讨会、大型文化展什么的,以至老父亲住院、老姐癌变复发都无暇顾及,仅仅利用往嘴里塞早餐的空档,给他们打个电话,安慰几句了事。而亲人们以为我在为党为国做着多么伟大的事儿,深明大义,说你忙你的,工作不敢耽误,我们没事儿。

及至屁颠屁颠跟着人家把所谓的大事做完,通过了什么大人物检阅,外甥女在电话里哭了:小姨,你能不能回来一下,我妈想见你。心里一紧,感到老姐时日不多了,在眼巴巴地盼我。

匆匆请了探亲假准备走。回单位交工作时,某人脸色不好,单位有一摊事比支付宝绑定了我,时近年底,能完成那一堆事,大家脸上都有光不是?可我这里人命关天,只能装没看见,硬着头皮走了。

探亲是一件愉快的事,而对我却煎熬。怀着满腔愧疚,奔波于两地医院,守护着两个亲人。做着最坏打算,只是看不见的暗处,灭顶之灾在向我狞笑。

头一件,是大弟突然查出肺癌晚期。如晴天霹雳,我不知如何面对,甚至匍匐在佛祖面前,求他饶过我的亲人,如果卸下我一只胳膊、瞎了我一只眼能让他们活,我愿意。


然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没有一点办法。弟弟越来越明白自己的情况,疼痛让他在地上爬,他一边爬一边说:姐,我咋还不好,花了你那么多钱,打了几百瓶药水水,咋越来越痛啊?我泪哗哗往下掉,嘴里还在骗他,生病就是这样啊,我们用的是好药,再坚持一下吧,痛过这阵就好了。

第二件是10月19日,最最忘不了的一日。老姐再次陷入昏迷,送入急救室。此时,电话响起,一看是某部门的,说请我立即回去谈话,工作有变动,我说家里出事,实在回不去,那边未置可否。一会儿,友来电,极委婉地告诉我被免职,发配去某单位虚职,直白点就是你有罪,罪不致死,充军发配。从心里说,有没有那个帽子无所谓,只是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在恶心人了。彼时彼景,冤屈、酸楚、绝望同时袭来,心绪烂糟无比,对着电话回怼一句:随便吧!

当一切尘埃落定,发现自己绝望到了极致。接二连三的亲人离去,像剜心一样疼。不顾一切为之奋斗的工作,像辛辛苦苦做好的一碗粥,让人撒了一把沙子,碜到难咽。一个在体制内工作十多年,敬业、认真评价是普遍的,自己从未凡而赛,却在家庭遭受接二连三打击时,神圣的组织狠狠补一刀,就像看到意外摔坏,怕你不死,对着伤口又踹一脚,这样的组织或者说以某些能主宰别人生死沉浮的人把持的单位,心寒和绝望是必然的。也是在那个时候,突然理解了那些因为会仇视社会或者仇视权力而犯罪的人,也许,他们此前都是良善之人,伤他不应该是社会,而是掌握了社会一部分特权,可以为所欲为的人,组织中的个体行为出界又没有受到约束,便造成组织或社会的个别品质造受质疑,于是同诛同恨之。这是后话。

当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去单位,已物是人非,看到某人躲闪的目光,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没有任何人向我解释,那个组织部门的首脑只一句:工作需要,自己去报到!执拗的死性不改,临出门还是没压住,质问了一句:死刑犯还有判决书呢,这样处理我犯的是哪一条?对方说,不是处理,是调整。

我CAO!

家破人亡,无罪降级,人生大不幸不过如此。至此,倒也冷静了,命运已经把你重重摔在地面上了,还能坏到哪去?就地冷静一下也好,好好自省自省,这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皆为因果。

后来,从不同途径听到相同一个话题:只听上面某某领导的话,别人指挥不动。哦,原来如此,恍然大悟。某某领导只是重视了一点点我研究的工作,给了点点支持,我以桃报李,好好的做了一点点份内的事而矣。可惜啊,不惑之年仍然是惑,没长出个玲珑心,原来干活好不行,站谁的队才是最重要的。

还是回到因果的话题上,负气离开体制后的三年吧,那个掌管咱生死大权的大人物成了阶下囚,当人们津津乐道他的境遇时,我只是想到“相信因果”四个字。我因不谙为官之道,碍了人的眼,被贬是应该的;他因权力膨胀,私欲疯长,去了该去的地方也在天道之中。只是每个人成长路径不一样,归途亦不相同。

还是在四十这个坎上,渡过阴冷的冬季,在那片灰暗的春未,因好人撮合,派到一家央企业挂职。当时抱着换一下心情的想法就去了,没想到,一脚踏进企业的门,万千烦恼抛天外。所有的认识都被颠覆,什么讲关系啊、看人情啊、推诿扯皮啊这些机关里见怪不怪的恶习,到了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市场,那种给一个平台、下达一项任务,剩下的是你如何完成,领导要的是效率和结果,不是过程和理由,我居然没有任何不适,立刻就融进了这样的氛围。被骂觉得心服口服,就是自己没做好;被奖感到心花怒放,付出得到了认可比吃大餐还爽气。这感觉好像是寻寻觅觅多少年,终于遇到了一见钟情的人儿,说什么也不愿再撒手,以至于挂职期满,毫不犹豫地舍弃铁饭碗,成了一名企业人。

回想起建设初期的那段日子,虽然苦,但是感觉特别值!那是一生最激情、最充实、最难忘的岁月。每天在曙色微明中出门,披一肩星尘回家,不是在现场的钢构丛林里行走,就是在电脑前奋笔疾书,或者设计各种鼓劲加油的海报宣传、企业期刊,整天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时间在乎政府机关曾经的委屈、烦闷、纠结…… 偶尔遇到曾经的同事,看到面目全非的我,都会大惊小怪地问,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去企业挂个职吗?咋整得跟非洲难民一样又黑又瘦啊? 每每此时,我只呵呵。心里却说:我的世界你不懂。

最不可思议的是,曾经体弱多病的我,在那么高强度的工作中,居然没有倒下,且越干越精神。每完成一项任务,得到领导肯定,或者员工们点赞,心中就像灌了蜜,无比满足。那些曾让我自卑透顶的直性子、爱较真、说话不过脑子的缺点,到了这里几乎没人计较,居然还有人说:说得好,不说工作咋落实?

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烈日下晒,寒风里走,塔吊上爬,以前连平常屋顶都不敢爬的超级恐高症,经过这里磨炼,竟然敢坐到滑翔机上空中拍摄。

仅仅一年,方圆10平方公里的地面上,每一条路,每排房,每一台机器,每一片草地……就像我的手指,清清楚楚长在心里,还有那群像疯子一样拼命做事的人,跟这样一群人在一起,白天满脑子都是要完成的工作,晚上一夜无梦,睡得踏实又香甜。如此简单充实的日子才是人间值得!

古人云:三十不学艺,四十不改行,五十不经商。但是,我却在四十以后,任性地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意想不到的将自身潜力发掘的淋漓尽致,找回了自信,也找到了存在感,这是多少金钱买不到的。

人在哪里工作不重要,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什么人在一起,在什么样氛围下工作,你的付出是否得到认可,你的才能能否得到施展,这个最重要。至于钱多钱少、锦衣玉食等等应该归类于买一赠一,有,更好;没有,也不会太在意。 跌跌撞撞半生,只是一个转身,却让我收获好大一个惊喜,正如许巍歌里唱的那样: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因为向往自由,所以选择义无反顾,即使错了也心甘。 愿所有打拼、且无比苦逼的人们,回身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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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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