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斯克收购推特看权力的变革

全球首富马斯克收购推特尘埃落定，其背后折射的是权力的变革。

人类史上有三次变革的浪潮：第一次农业革命，第二次工业革命，第三次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的科技变革和社会变革（后工业时代）。在后工业化文明中，科技变革中的新产业是以电脑、电子、信息、生物技术等为基础的，社会变革包括政治体制的变革、人们工作方式的改变（尤其是疫情后，居家办公成为新潮流）、新媒体的出现（自媒体改变了权力话语）等。

21世纪后工业文明中权力的演变和转移不仅发生在政界（比如冷战时期的东西两大权力阵营、苏联解体后的美国独霸、俄乌战争中俄罗斯挑战美国霸权、这一轮美元加息中早已衰落的英国/日本、正缓慢衰退的美国、崛起的中国、印度）。在商界，很多商业帝国轰然倒塌，在过去20年，曾经的能源大亨、房地产富豪让位于硅谷的科技富豪。美国作为世界科技强国象征的通用电器、IBM、ABC（美国广播公司）让位于特斯拉、谷歌、苹果、英特尔、德州仪器、亚马逊、微软和Meta。过去20年美国常春藤名校毕业生的第一选择也从华尔街变为硅谷，当然，在美联储今年暴力升息中，科技公司纷纷进入削减成本、大裁员的资本收缩期，美西部城市洛杉矶、西雅图房价大跌，这一趋势似乎又有所改变。权力丧失更严重的是中部的传统工业（铁锈地带）。在欧洲，权力从英法转移到德国再到布鲁塞尔（欧盟总部），俄乌战争中，冯德莱恩被视作“欧洲总统”、拜登的“欧洲代理人”。

今天，全球性权力体系四分五裂，所有的权力游戏规则面临改变，权力的本质正在发生革命性的变化，这是我们面临的百年变局（正处于“权力转移的时代”）。了解这一变革，对于重新定义权力在国家和我们个人生活中的作用至关重要。

当前世界最大的权力变革是很多（高科技）国家正在发生的知识与权力关系的大转变，知识的角色已经发生改变，新的财富创造体系正在崛起，进一步促进了权力的转移。即知识变革造成或推动权力的转移。（西方国家防疫的失败根源在政府权力与知识的背离，比如川普对防疫科学家福奇的轻视和分歧。特拉斯下台因为她是保守党培养的意识形态精英，她并不懂经济，英国经济困境之下，最终让前财相苏纳克上台。）

根据Alvin Toffler的定义，在“权力金三角”——暴力、财富和知识中，

权力分为不同的等级：

暴力是一种低品质的权力。最大弱点在于它完全没有弹性，只能用来实施惩罚。（老牌帝国主义国家英法的发展历程就是一部强盗史/殖民史，血腥掠夺来的财富后来成为17世纪末、18世纪初兴起的工业革命中炼钢厂、纺织厂、船运公司和钟表厂的启动资金。“二战”结束不久，日本企业常雇用黑手党之类的暴力团伙来恐吓工会积极分子。今天，虽然日本经济已发展到先进水平，暴力团伙却远未消失。）

财富属于中等品质的权力。不限于威胁或实施惩罚，还可以提供奖励。（财富是资本主义国家权力的首要工具，比如西方国家大资本家操纵的政治选举，充斥全社会各阶层的“金钱至上”氛围。）

最高品质的权力来自知识的运用。相对于暴力和财富的有限性，知识是无限的。（信息社会）

在这三个社会控制的根本权力来源中，用途最广的就是知识，掌握正确的知识可以让人们规避很多危险，从而避免浪费暴力或财富。 知识也是暴力和财富的增值器，在实现某个既定目标时，可以用来增加可用的暴力或财富，或者减少所需的暴力和财富。这两种方式都提高了效率，在最终对决中，可以使用更少的权力“筹码”。 当然，有权使用这三种工具的人可以聪明地将惩罚的威胁、奖励的承诺、说服和巧用智慧进行搭配，将权力发挥至极限。真正高明的权力玩家知道如何组合使用手中的权力资源。（当今世界最娴熟运用“权力金三角”的是美国——核威慑/战争、美元霸权、美语霸权）

在评估一场权力冲突（是谈判，还是战争）中不同的争夺方时，可以厘清哪一方掌控了这些基本的权力工具。 （俄乌战争）

虚假事实和有争议的事实既是社会权力斗争的产品，也是武器。（川普对此运用得炉火纯青）

“知识”从来就是权力角逐者在使用或操纵的，媒体更是不断重塑由它们传播出去的知识。（马斯克收购推特）

在进入信息时代后，知识的最后一个也是更加关键的不同于暴力和金钱的特点：在定义上，暴力和财富都是强者和富人的权力，而知识，弱者和穷人都可以掌握它（这也是为什么教育机会/资源的公平性对社会阶层流动极为重要的原因）。 知识是权力最民主的来源，使得知识成为当权派的持续威胁，虽然他们也用知识在加强自己的实力（苏纳克当选英国首相，G7领导团几乎清一色“高盛帮”）。这也说明了为什么每个当权派——家长、企业CEO或国家元首都想在自己的领域内控制知识的数量、品质和分配方式。 “权力金三角”的概念最终演变成一个特别的嘲讽。

未来的权力斗争会越来越集中于知识的分配和获取。我们既不能保护自己免受权力滥用的冲击，也不能依靠技术创造更好的、更民主的社会，除非我们清楚知识如何流动、最终流向谁。

知识/新的财富创造体系完全依靠数据、创意、符号和象征意义的即时交换与传播，造就了所谓的“超级信息符号经济”（supersymbolic economy）。（网络信息社会）

赞成并促进这种财富创造体系的力量与守护传统工业势力之间的斗争就是当今主要的经济冲突，其意义已经远超资本主义与共产主义之间的博弈以及美国、日本、欧洲之间的角逐。

超级信息符号经济体系的到来不仅造成了权力的转移，而且改变了权力的风格。

科技富豪某种程度上是新的“电子强盗”。他们攫取的权力建立在精细的数据、信息、专业的知识和技术的基础上，而不仅仅是传统的大笔财富。（比如美国的五大科技公司FAANG，它们的财富是指数级的。）

知识成为真正的权力杠杆。（华尔街、硅谷）

超额和各种利润取决于权力，而不是效率。（即使是最低效的企业，只要有权力把条款强加在劳工、供应商、分销商或消费者的身上，照样可以赚钱。）在生产过程的每一步，权力都是不可避免的部分，资/社以及其他任何类型的经济里，无不如此。 激烈的竞争、快速的改变要求不断创新，而每次创新的尝试都会遭到抵制并引起权力冲突。在当今革命性的环境中，不同的财富创造体系发生碰撞时，小幅度的调整已经不足以弭平彼此之间的鸿沟。权力冲突的强度越来越大，而且由于企业之间的依存度越来越高，一个企业的权力变动常常会激起别的企业也发生权力变动。 权力变量在当今企业里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对个体以及整个企业都很重要，所带来的权力的转移对利润的影响远远大于廉价劳动力、新技术或者理性的经济核算。 从预算分配斗争到官僚主义团伙的建立，企业越来越受到权力的影响。升迁、招聘、工厂搬迁、新机器的引进、生产、价格的变化、需求的改变、成本的核算以及有关审计账目的不同解释，所有这些都会引发新的权力争夺大战和权力的转移。权力不可能产生公平的关系，不可能实现人们常说的“双赢”（双方都有所得），人际关系也不是马克思所说的“现金交易”，而是都可以简化为“权力交易”。

马斯克抱着水槽去推特总部，无论是大刀阔斧裁员（包括推特前高管）；带着特斯拉工程师去检查代码，安插自己的心腹；还是“只需一言”，即更改推特多年未变的主页（以往都是需要内部数周的讨论）；将付费服务涨价3倍…… 每一个高效的操作，其背后都是马斯克的绝对权力掌控，马斯克是深谙权力的游戏规则（暴力-金钱-知识）并善于制定权力规则的人，这是他成为首富的重要原因。

“暴力”反映在与推特的法律诉讼上，暴力行为在现代商业社会几乎消失的第一个原因是国家暴力取代了私人暴力。 任何政府在成立之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垄断施暴的权力。军队和警察是唯一被法律允许能够施暴的人。在某些国家，大财团甚至控制了国家的政权，使得行使公共权力和私人权力之间的分界线几乎不存在。 （比如韩国的财阀政治）

第二个原因是，暴力已经升华为法律。诉诸法律（不同于其他解决商业纠纷的方式），是经济领域所采取的合法的暴力措施。按照这一标准，美国是“充满暴力”的经济体。因为美国拥有全球最多的律师和经济纠纷民事案件。

企业或政府之所以能够比工业社会前更好地使用暴力，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工具来控制人。 这个工具就是财富。

财富之所以没有在更早的时候成为主要的社会控制工具，是因为（奴隶/封建社会）广大群众都在财富体系之外。

在300年的工业时期里，财富成为激励劳动力、控制社会的主要工具，暴力的形式和功能便随之改变了。这解释了为什么工业社会（无论是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都比贫穷得多的农业社会更加贪婪、更加迷恋金钱。毫无疑问，贪婪在人类存在之初就已存在，但工业化进程把财富变成了权力的首要工具。

工业化国家的兴起带来了暴力被系统性垄断，升华为法律和人类对财富越来越依赖。这三项改变让工业时代的社会精英越来越懂得运用财富而不是公开的暴力来开创这一段历史。

这才是权力转移的真谛，不仅是权力从一个人/群体/国家转移到另一个人/群体/国家手中，而是精英为了控制权力，从根本上改变了暴力、财富和知识的组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