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兰州，没有牛肉面

我很喜欢兰州，那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曾经行走在西关南关与无数的姑娘对向行过，也倚在铁桥上静静地看流淌的黄河水，还在皋兰山和白塔山顶俯瞰过楼宇林立的城区。那个时候，我觉得安宁的桃园、街头的牛肉面馆、到处的啤酒摊和小酒吧是从来就有的。

其实一切并不全是这样，至少在105年前不是这样。1916年10月，彼时北洋政府财政部有一个名叫谢彬的湖南人，受委派前往新疆省调查财政。他于10月16日出发，每日写下一篇日记，也就为我们记录了105年前他一路所经的中国。其中就有我一度魂牵的兰州。

1917年1月4日早上5点半钟，谢彬与同行的伙伴林烈夫坐着马车从榆中县的夏官营镇出发，沿着曲折的黄河经过水磨处处的金家崖。

过桑园子、东岗，入东关门抵达侯府街的悦来宾馆。侯府街因清朝时的靖逆侯张勇（据闻曾与韦小宝结拜为兄弟）得名，位置大概在现在的张掖路至通渭路南口一段。

当年的商业中心街，也仍是现在的商业中心街，时光流转，有些事物却还没有改变。随后因宾馆拥挤，他们又搬到了南府街（现在的金塔巷）上的浙江会馆。会馆、宾馆，都离着当时的陕甘总督府不远，官与商啊，永远都挨着呢。

谢彬一行在兰州一共住了11天，也是他从北京出发，抵达新疆乌鲁木齐前一路上停留时间最长的城市。在这11天里，谢彬既办理公务，也参与官方的应酬，还到各处游览，通过日记用笔端给我们留下了105年前他眼中的兰州影像。

没有牛肉面！这11天里，谢彬等自然是少不得吃喝。但在日记中，没有留下一笔今天风行全中国的兰州牛肉面印记。兰州食物中给他印象最深的似乎只有两样：一是冰梨，“土人呼为软儿梨”，他说“梨状愈腐烂不堪者，愈可食”，用凉水泡则梨肉变软，用热水泡则梨肉变硬，所以“食时须以凉水洗之”。这一点，我在正宁路和张掖路吃软儿梨时，还真没注意过。二是“鸽子入水，即变为鱼”。谢彬说这道食品“皮鳞似吾乡班鱼，唯头较扁而尾肥大，此地酒席引为珍品”，还说这鱼是鸽子变的，有些没变好的，爪子和羽毛仍清晰可辨！这是什么东西？鸟变鱼？飞鸟与鱼？我在兰州十余年，可真是闻所未闻。莫非被兰州人民吃绝种了？至于牛肉面，我查了一下，目前的资料说兰州牛肉面源头是回民马保子的热锅子面，马保子搞出热锅子面创意的时间则基本公认为是在1915年，位置在东门外城壕的一间铺面。所以当时的牛肉面才刚诞生不到2年，按当时的事物传播节奏，其在兰州本地的名声或许都还没有完全打响，谢彬自然也就可能没有尝到日后这名震全国的一清二白三红名面了。可惜可惜！

穷与脏！谢彬在这十来天对兰州的财政状况作了调查。他提到自入甘肃以来，就觉当地之穷，实在到了极处，沿途所见贫家儿女，严寒时节都没有裤子穿，“齿颤成声，皮肤红肿，煞是可怜”。地方官员“吏治黑暗，贿赂公行”，再加上民智不开，各地最大的收入竟是来自鸦片，据说民间积存的鸦片量“可供甘省人民二十年吸食”，政府虽然在各县遍设鸦片罚款局，名为“惩罚烟民”，实则是鸦片官方专卖店。他参观了左宗棠设立的织呢总局，但早就停工，机器都坏了。这个总局后来发展成二毛厂。至于脏的问题，谢彬说他与林烈夫找了一处澡堂洗澡，“污秽不堪，臭气袭人”，只能掩着鼻子洗澡。想想现在兰州各处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真是福报啊！

景物犹在，人事已非！1917年1月8日，谢彬等人前往五泉山进行了游览，“古树扶疏，佛宇林立”，100年后也是如此。他提到了山上几处景点，如大悲殿、武侯祠、混元阁等，这些似乎还在，也或许改了名称。另外，他提到五泉山的五泉名称，其中惠泉、甘露泉、掬月泉、蒙泉与如今都是一样称呼，但提到有个“摩天楼子泉”，应该是指“摸子泉”，或许是老谢听岔了？当天晚上，谢彬前往督军署后花园参加时任督军张勋帛的宴请。督军署所在，就是明朝的肃王府、清朝的陕甘总督府和现在的甘肃省政府，后花园则可能是现在兰州市委市政府所在了。谢彬记述，当时的督军署后花园内还到处留有明清前人遗迹，比如左宗棠亲书的多副对联，如“闭门种菜，开阁延宾”，还有末代肃王殉难的顾、颜、赵三妃之墓祠，。谢彬还记了一些他当时听闻的兰州名胜，如城西的庄严寺（现在的动物园内）、西城外的金天观、城东北的山子石（山字石）、西南城外魏家花园、南城外曹家花园、城西小西湖、城西南梨花馆、城南左侯祠、城东水洞楼等。这些景点至如今有些尚存，有些却连名字都难得听说了，世事变幻，白云苍狗，想我离兰州也近十年，也确实如此啊。

铁桥也在。1月15日，谢彬继续坐上他的马车，离开了兰州。他记载是由西北出城门再折向北，过黄河铁桥“镇远桥”。在他的笔下，铁桥与上海外摆滩桥外形相似，铁桥两端都有牌坊（现在当然是看不到了），一坊上书“三边济利” ，一坊上书“九曲安澜”。当时仍是寒冬，谢彬没有见到羊皮筏子，但也记了下来，说是在夏秋时节，有皮筏子从西宁装载粮食浮河而下。此后向西，他还记下了金城关、十里店以及满野的桃树，那该是现在安宁区桃园了，从那里他继续向着遥远的新疆进发。

天地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