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报》“阳光有约”栏目编辑季风访谈陕西作家寇挥

寇挥是在陕西有影响力的小说作家,也是两次柳青文学奖的得主,被专家认为是具有后现代意识的作家,并在“60后”的作家群里很有分量。他的新作《陨童》三部曲的第一部,已经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在今年8月1日出版发行,上海分社社长、曹元勇博士告知其销量平稳提升,可见国内读者对这位陕西籍的先锋派作家作品的热爱和推崇。

近日,陕西阳光报社全媒体中心特意安排了“阳光有约”栏目编辑季风和这位传奇作家在电话里进行了深入交流,并把精彩谈话整理出来,为广大读者呈现一场艺术与思想上的文学盛宴。

作家寇挥说:我虽年迈,但我依旧保持着一颗少年的心……我要为华夏创造一部别样史诗,有条件就创作,没有条件也要创作。这是我的使命,至死不渝。

季风:我接到新书后,连夜阅读完毕,我认为这部小说流畅贯通、思辨幽深,阅读起来就像奔驰在高速干道上的思想列车,毫无旁枝边蔓,这种艺术效果,唯有以前托马斯·品钦的长篇小说《万有引力之虹》可以媲美,确实立意高远、思想卓绝,是近年来国内不可多见的一部好书。贾平凹先生说:“寇挥的小说建立在他的某种特别思想之上,建立在他对小说技巧的迷恋和对国内小说大师们的阅读、理解、吸收之上。”请您聊一下自己对于国内的大师们是怎样具体理解、吸收的?

寇挥:我认真地研读过《山本》《老生》《白鹿原》《平凡的世界》和《创业史》等现当代小说典范,我被这些长篇小说的现实主义力量深深震撼和感动,并深受其影响。尤其是我对中华传统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红楼梦》《老残游记》和《封神演义》等小说的研读,更是获益匪浅。如果说《西游记》和《红楼梦》是中华小说中第一块石头和第二块石头的话,我的长篇小说《陨童》则是对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所记录的“东郡陨石”的发现和开发,使这块原本僵死的石头变活了。它变成了外星少年英远驾驶的“飞船”,他的目的地是当下地球的现代人类,却错误地降落到了秦朝的地面上,就成了“东郡陨石”。我希望这部小说中的“陨童”能变成中华小说中的第三块石头。

季风:您是陕西籍作家,地方作协在挖掘培养上肯定给予过您特别的照顾和帮助。陕西作家大都会自觉遵守和借鉴前辈柳青、路遥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式。您怎么理解这样的一定之规和按自己独特的学习方式吸收、理解他们的作品意义?

寇挥:我阅读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和《清晨从中午开始》之后,深感他是一位文学“圣徒”,他把他的鲜血和生命化成了文学,他仅有的四十二年的生命迸溅出如此绚丽的文学血花有其必然性。这使我不得不联想到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他用他垂死的生命完成了人类伟大的小说杰作《追忆似水年华》,或者说他是用他的鲜血和生命换取了这部不朽之作。路遥与普鲁斯特同样伟大。

我对柳青的《创业史》十分崇敬,我的短篇小说《黑夜孩魂》就是对这部杰作精华部分的阅读和继承。评论家李建军十分看好这篇小说,他在《陕西文学的代际传承》一文中认为它是陕西文学的重要收获。

季风:这点回答得很好,让我们为前辈作家柳青致敬,默哀三分钟。三分钟后,言归正传。

寇挥:好的!

季风:长篇小说《陨童》里的人物是一个从外星球来的少年,他携带了能治疗人类疾病的良药和处方,却提前两千多年降落在古代秦国地界,并拯救了一群要被坑杀的儒士?466名是确定的人数,和历史事件中的人数是否一致,这个有具体考证过么?逃亡的11名木匠为儒士们制造了代步的“陆朵”人力大车,又特意去救了大儒之女露朵。组合在一起的露朵、农妇与小南花三名女性,将来在小说中的寓意是什么?

寇挥:小说里的丹巴热病毒正在地球上大流行,对于人类的戕害是空前的,外星少年受命前来拯救人类,他的飞船错误地降落到了秦朝。M星球是一点,地球上有两点——当代和古代,这样构成了三点,才会出现飞船的错误降落。这里显然是把时间和地点混为一谈了,但恰恰是这样时空上的错误才产生了这部小说的架构。外星上的一年等于地球上的一千年,对于外星少年来说,他降落到了秦朝,身心上的使命感使他必须要找到备受丹巴热病毒肆虐的人群,他在地球上需要寻找两千多年,而这两千多年仅仅只是他个体生命中的两年,这样便压缩了地球上的时间,又是从秦朝出发,自然就会出现一部中华史诗性质的长河小说。我的雄心就是为华夏写一部史诗。

为什么又把它与“东郡陨石”纠缠到了一起?因为《史记》中恰好记载有这块石头,而且是从天上来的陨石,我在飞船与陨石之间找到了奇妙的联系,飞船也就变成了陨石,它们合而为一。我认为这是我用文学方式为中华文化作出的贡献。陨童的任务是为当代的人类送药,可他却提前两千多年降落到了秦朝,或者说他本身就在秦朝,因为“东郡陨石”确实在秦朝存在着。

你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才对其进行了思考,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到了“两位一体”:陨童是“两位一体”的存在,他在他的星球上存在的同时,也就在地球上的秦朝存在着。假如他在当代存在着,与他的星球上的时间是同时的,那还好解释。但他是在两千多年前,就是你所说的“提前两千多年降落到了秦地”,这个“提前两千多年”,我现在也找不到令人信服的解释。小说创作的奇妙也许就在这里,它首先是由方法和结构组成的,它诞生之后,人们才会去分析和研究其意义。

被害大儒的女儿露朵传承了父亲的智慧,可以说是智慧的化身。我安排她嫁给了大贤士李孔先生,这对夫妻将会成为中华智慧的化身与象征。南花儿是一个神童,出口便是童谣谶语,对于小说后面的剧情发展有重要作用。“陆朵”人力大车就像是《圣经》中大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它是一种救赎的工具。

季风:陕西的肥沃之土不光生长嘉禾,更培养了李十三(李芳桂)、柳青、陈忠实等具有独特思想的文化之士。古代秦地有能征惯战的秦兵,还在黄河之滨培养了华夏郁崇文脉,并流传数千年。此次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社长曹总主动聊起您,他是国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先生的责任编辑,也做过您的责编,二十多年的交情,可见其在思想上的共识。他一直在南方工作,却在关注北方作家时唯独偏爱您一人。他说您有自己文学上的独特想象,在思想层次上还可以更丰富一些。您怎么看待他说的这些,也描述一下您和这位既独具慧眼又是心灵知己的文学朋友的关系?

寇挥:曹社长博士学位毕业后,刚到《小说界》杂志社当编辑就收到了我的投稿《西绪弗斯的石头》。那时我们都刚刚三十岁,他很欣赏我的小说,我俩也就自然成了编辑与作者那种亦师亦友的朋友。他当时为我的小说写了三四千字的指导意见,他首先肯定了这部小说,认为它的发表会一举成名、轰动文坛。说到“石头”,我就会联想到“陨童”,这是另外一块“石头”,看来我很早就与“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也是我长篇小说《想象一个部落的湮灭》的责编,他对小说文本的编辑加工我是看在眼里的,他所花的心血和功夫之多至今仍叫我心存感激之情。他还从上海寄来了米歇尔·福柯的《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狂史》,我是非常认真地阅读学习了。他还从廖增湖那儿借来了《隐形的城市》给我寄过来,让我在上世纪90年代初就阅读了这部实验性特别强的意大利小说。应该说我是十分幸运的,一个伟大的编辑肩负着引导和培养作者的重任,作家也正是在这样专业编辑的关怀下逐步成长起来的。美国著名编辑威廉·麦克斯韦-珀金斯,对海明威、菲茨杰拉德、托马斯·沃尔夫的成长起到的作用,也是不言而喻的。

曹元勇先生还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的《海浪》、里尔克的《马尔特手记》、帕维奇的《君士坦丁堡最后之恋》等世界名著都是他翻译的,其文笔特别优美,我深感敬佩。

本书的责任编辑汤明明女士,也为此书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她对文稿进行了认真严谨的编辑加工,使我避免了许多文本前后出现的矛盾和错误。我向来疏于修改稿子,只对创作第一稿满怀极大兴趣,修改第二稿时实在感觉是苦差,没有乐趣可言,我把它称为机械性劳作。我的小说能够顺利出版,责任编辑都是付出了辛苦劳动的,仅仅说一声“感谢”是远远不够的。

季风:我幼年生活在关中平原最中心的位置,我们的村庄就在渭河堤岸上,夜里经常能听到大河突然涨水的骚动声和揪心的崩堤声;白日里却是平坦庸常的环境,少了高耸突兀的体验,所以我从小就很向往特别的山区生活。您能聊聊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教育环境吗?您肯定和我一样,虽然不是村里非常著名的,却是同伴中读书多、思想还算有些见识的少年。

您当过牧羊孩子吧,或者您还是小河里的凫水高手?听说您出生在咸阳某个山区的一间土窑洞里。那边有地坑院。现在很多乡党随着在城市买房的儿女生活去了,以前的旧窑洞和地坑院被政府保留,打出“民居特色”旅游牌促进地方经济发展。那种独特建筑往往是几家几户组合,在平地上垂直开挖,形成很大的方形天井,再挖各家的窑洞。中间院子有晒场、渗井,也有各家做饭时为锅里增香添色添味种的小块菜地。您以前的生活环境是否也促进了您后来在现实意义上的创作思想?

寇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们家长期处于迁徙的状态中。留存在我记忆里的淳化县的山梁是那么那么的高大,我和弟弟们的小短腿翻越它们是那么那么的困难。父母亲带领着我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山梁,到一个叫董家梁的山村去居住。那个山村有三个自然村——上梁、下梁和罗圈圆。我们家最初是住在下梁村的。那儿的沟圈边有十几孔土窑洞,我家去时那里只有一个牛圈,其他住户都住在上梁村的南坡上。我们家住的窑洞顶上全是裂开的土块,十分坚硬,悬挂在空种,感觉要是落下来就会要了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后来村上的牛圈迁到了上梁村,我们家就搬到了牛圈原来的那孔窑洞里,因为只有这孔窑洞看起来是安全的。这孔窑洞的窑顶上是囫囵的,没有裂纹。我记得二哥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太婆从窑顶的裂缝里跳了出来。牛圈经过收拾,把牛粪清理出去,又用麦秸泥均匀地糊过一遍,看起来才像个家了。它里面有个通道,与侧旁高处的一孔小窑相通。小窑里贮放柴火,我的两个弟弟学抽烟,把柴火点燃了,浓烟滚滚,火势很大,那情景相当的惊心动魄。母亲用脸盆舀水泼向与大窑相通的洞口,防止火势蔓延到大窑里。

窑壁上挂着父亲从前面大沟壑对面的九顷塬村的河南老乡家里借来的一杆土火药枪。我趁父母亲去淳化县城的空当把土火药枪取下来,和两个弟弟一起抬到院子里,支到一条长板凳上朝着窑崖高处的酸枣树丛开了一枪,当即一只麻雀掉了下来。那是非常危险的,如果枪口朝向我们兄弟任何一个,后果都不堪设想。

后来父亲在上梁村打了一个庄子,挖了三口窑洞,我们家就从下梁村搬到了上梁村。但那座村庄有很严重的地方病:大骨节病,也就是俗称的柳拐子。两个弟弟的手指关节眼看就要肿大变形,父亲就又想办法把家迁到了三十多里外的油坊沟村。这个小村庄位于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壑下,旁边有条小河,也是水浇地,还有大片大片的桃树和梨树,到了春天,桃花和梨花把整个沟壑都变成了雪白的世界。放暑假时,我们就有成熟的桃子和梨吃,还有一种晚熟的桃子,味道也十分鲜美。我就是在这个小山村的河里学会凫水的。

我的童年虽然异常贫困,但却有着那个年龄阶段的快乐。对于从山底下泾阳平原上来的女孩,少年时的我心里也充满了向往。当时有一个女孩,是村子里一户我叫姨的姓孔的女人家的亲戚,我不可控制地暗恋上了人家,老是跟到那家孩子的后面,希望能接近对方,我从不敢和她打招呼,也没和她说过话。暑假快结束了,那女孩走了,我顺着出村的路一直走了十几里,想撵上她,但最终失望而归。

我那时是孤独的孩子,最怕的就是与长辈打招呼,嘴笨口僵,张不开口,十分作难。我与兄弟们也不合群,常常是一个人外出,跟着外来的客人走几天不回去,也没有人主动问询。

季风:这些苦涩生活现在看起来也很精彩,没想到问出了您少年时期的一段情愫。近五十年了,那位早早长大的陌生女性知道后,说不定还会羞涩,不知道自己当年曾被一个男孩私下跟着走了那么远。

我学过几年的中医,您也有一段医学临床的背景,在小说里创造出来的丹巴热病毒及药剂配方很有现实性和专业性。外星来的少年叫英远,好像您以前的名字也叫什么英,看得出父亲对于儿子的未来期待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您是否也把自己少年时期的影子理想化,才在小说中创作出降落在古代秦地的小力士形象,用类似诺亚方舟的大方车拉着中华文化代表的儒士们去东海之滨安全居住?

寇挥:记忆中,我一直都没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去陕南工作报到的路上,我就在火车上病倒了,由于治疗不到位,导致脓肿变成了瘘管,后来做了手术。上班没有两个月,我的身体出现了肉眼血尿,输尿管结石划破了黏膜,折腾了好多年,吃了好多瓶的德国消石素,那块结石才侥幸被排了出来……这都是二十岁时的人生灾难,在今天看来没什么,但当时给我造成的心理压力着实不小。也许那样的磨难,对于日后的文学创作有着说不清的“滋养”作用。我的名字中确实有一个“英”字,是父母给我取的,初中毕业时我为自己改了名,但一个初中毕业生的知识实在有限,品位也不高,我选了一个“辉”字做名字,后来意识到它的土气和俗气,就又改了一个笔画,成了“挥”。我到《北京文学》杂志社当编辑时,有老编辑告诉我有一位著名演员叫“石挥”,我才知道终究没有避开与他人同名。看来希望在名字上与他人绝对区别开来,是很难做到的。

中华历史上的灾难太多,一个又一个的朝代更替都是在血与火中进行的,旧的王朝被推翻摧毁,新的王朝建立起来,又有了另一姓氏的皇帝,在这个过程中有多少中华子民死难是无法统计清楚的。但反观春秋五霸时期,边远的异族从来都没有灭亡过华夏。小说中的“陨童”,也正是希望把华夏文明的种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到底能为中华做些什么,我作为作者,还在进一步思考这个问题。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心灵化作了“陨童”,这是没有什么疑义的。

我虽年迈,但我依旧保持着一颗少年的心……我要为华夏创造一部别样史诗,有条件就创作,没有条件也要创作。这是我的使命,至死不渝。

季风:这些话直抒胸臆,让人很感动,也知晓了以前的现实环境对您的思想产生过的很大影响。先歇一下,我们以后的话题,等这部小说获奖和进入图书年度排行榜再说。谢谢您接受这次访谈,也祝贺这部重要小说的成功出版。

寇挥:也谢谢你对《陨童》的辛苦阅读,提出这么多极有价值的思路和问题,促使我自己也对它进行思考和分析,并获益匪浅。

编辑:程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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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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