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散文〕大地玉米

【开篇语】 八月初上,陇右天水南乡地区的玉米成熟了,站在山顶,远远望去,坡上坡下,山梁地垄,一大片一大片,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庄稼地里,似一队队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顶着烈日雄赳赳,气昂昂,笔直高大,威风凛凛。深秋季节,几场秋雨过后,扬过花,抽过穗的玉米秆,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孕育着粗大饱满的玉米宝宝,等待秋收后颗粒归仓。

细雨天气,刚上班不久,老家亲戚打来电话,说从菜园子里掰了几个嫩玉米,捎在村里的班车上,让我记着去取。忙完手中的活,匆匆赶到车站,乡村道路遇雨天开得慢,本该早到的车,一直等到快下班才到。从司机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半袋玉米棒子,一股浓浓的泥土气息迎面扑来,我彷佛嗅到了甜玉米刚被煮熟后,从锅里热气腾腾捞出时,散发的那股沁人心脾的香味。

晚上回到家,我急忙搬来电饭锅,剥了满满一锅。水沸了,玉米在锅里翻腾着,仿佛要把锅盖要顶飞。入秋的天气,夜幕降临得早,拿筷子翻了一遍锅,顺手披了一件上衣来到窗前。秋凉了,困顿了整整一个夏天的人们,禁不住秋风的拍拂,早早熄灯没了声响。闻着锅里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儿,我漫无目的地向远处张望,窗外,远处隐隐约约的街灯,一明一暗,让我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往事随风,儿时的点点滴滴,零零碎碎,记忆犹新,无意间带我进入童年跟玉米有关的片段,让我内心充满无限的幸福、愉悦和欣慰……

在农村老家,几乎家家都种玉米,三月底送粪翻地,四月中旬整地覆膜,五月初放苗施肥,六月上旬打岔匀苗,等到了初秋季节,坡上坡下,山头川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苗子,一大片一大片,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庄稼地里,似一队队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顶着烈日雄赳赳,气昂昂,笔直高大,威风凛凛。

入秋后,经过两场秋雨的浇灌,扬过花,抽过穗的玉米秆,一个个挺着大肚子,孕育着粗大饱满的玉米宝宝,等待秋收后颗粒归仓。

我家每年都要种半分地的玉米,春分一过,母亲便一个人忙前忙后地准备。等到春播的时候到了,如果恰逢周末,我们姊妹三人就在母亲的指点下,洒粪、挖地、整地、下种、覆膜……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忙前忙后。如果没有人帮忙,母亲就和邻居结伴播种,今天给这家种,明天给那家种,后天又挨到我家。在紧促短暂的播种时间里,母亲在合作搭伴的方式下,忙忙碌碌地播种完了玉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早上母亲就到地里放苗子。母亲说苗子要及时放,迟了会烧死,早了怕晒死,必须透过薄薄的塑料地膜,慢慢弹去膜内蒸发积攒的水珠子,然后看苗子的大小。如果过了节气,芽还没有发出来,种子不是被烧死了,就是被虫害吃了,那样就要重新补点种子,来保证苗子出得齐,长得匀,秋收时才会“磨镰不误砍柴工”。

补点种子大有学问,不像人们想得那么简单。因为误了节气,直接把玉米粒点在空缺处,就是等一月,它也不会发出芽来。母亲在播种之前,早就挑拣出一碗多的圆润饱满的种子留着,半月后发现出芽不齐,赶紧用温凉水泡上,观察到种子即将破皮而出,倒去水,晾到柔干的程度,再拌上适量的老鼠药。

到地里补点前,母亲提前准备一个塑料袋,一根铁锨把粗,四五十公分长,头部削尖的棍子,一行一行找出缺苗位置,先用尖棍子钻个二三十公分深的洞,手套塑料袋,选两三粒种子放进洞里,再在塑料地膜表面覆上薄薄一层土,几天后种子破土而出,很快便长得和其他苗子一样,肥壮结实,迎风而立。

在随后的日子里,母亲几乎每天都到地里去拔草,等到苗子漫过脚踝,再一棵一棵地匀苗、施肥、壅土,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照料,百般呵护。到了金秋七月,漫山遍野的麦子熟了,到处一片黄澄澄的丰收景象,此时玉米秆也长得高大挺拔,亭亭玉立,钻进地里几乎把人淹没。

记得有一年傍晚,大人们收拾完自家麦垛都相继回家。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全村格外亮清,远处群山如黛,山头上一排排的树木隐约可见,近处麦场周围的玉米地,整整齐齐,亮晶晶一片。

吃过晚饭,我们相约准时聚在麦场,伙伴们先玩了一阵打土仗,累了,就和女孩子混在一起玩“藏娃娃”,隔壁家的梅梅和我家崖底下住的芳兰,被分到我的一组,我们从八点多不知疲倦地玩到半夜时分,到散场回家的时候,大伙发现她俩不见了,我们就绕着麦垛、附近菜园子和玉米地喊叫:“梅梅、芳兰,你们在哪里?梅梅、芳兰,你们在哪里,我们要回家了……”我们沿着场院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俩,大伙想着可能她俩早已回家了,让我偷偷去看一下,半路恰逢她们的父母搭伴来接,听到两人不见了,想着秋季野物多,是不是被晚上出来活动的野物叼走了,就急忙发动村里的人找。

村里人分成几队,打着手电筒沿着村里村外,临近山坡,隔壁村子找。附近村里的人听到喊叫,问清缘由后也帮忙寻找。从前半夜找到凌晨两点多还没找到人,她俩的母亲就坐在路上号啕大哭,大伙们害怕了,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说她俩和我一组,我没有照看好人,父亲过来照着我脸上,就是两巴掌,打得我歪歪咧咧,满眼冒金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晚上耍乏了,加上害怕,站在人群中一急昏了过去,模模糊糊地听到母亲喊叫,村里人也埋怨父亲咋能和孩子计较哩。后半夜天凉,丝丝冷风直钻骨头,我沉沉地睡了过去,梦中还都是打土仗、找人的情节,脑海里全然没有一刻停息的画面。

第二天醒来,已经临近中午。我口干头疼,浑身酸软,连一点活动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又想起晚上的事,缩在被窝里吓得不敢喘大气。母亲进屋看到我醒了,一边骂我贪玩,一边心疼地喂药,还冲了满满一碗鸡蛋让我吃。我半闭着眼睛,推脱着不吃,母亲看到我感冒得厉害,就抱起我喂饭,同时说她俩找到了,让我不要害怕,完了又不免警告我,今后再不能深更半夜疯跑,小心鬼把你拉走。我知道那是母亲吓唬我的话,吃完了鸡蛋,我又美美睡了一觉,傍晚时分感觉清醒了许多,就下地走动。

在门口碰上玩伴小刚,听他说,昨晚她俩是在麦场边的玉米地里找到的,当晚我们玩“藏娃娃”太晚了,她俩累了,天太黑又不敢回家,趁着再次藏身的空当,两人用场边的麦件,在玉米行间搭了个“小帐篷”,然后缩在里面不知不觉睡着了。俩人相依睡得太死,生长茂盛、密不透风的玉米秆起了隔音的作用,大人们的喊叫全然没有听见。后半夜天冷了,露水太大把她俩冻醒后,才被大人们发现。

那天晚上,她俩肯定是免不掉家里一顿狠揍了。在以后的玩耍中,有了上次教训,我们一致谢绝女孩子参加,但是过了不久,我们把教训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零零续续又混在一起玩耍,这也算是童年与玉米有关的一件趣事了。如今偶尔想起,感到既可笑又怀念,童年时光是美好的,特别是有了那些让人一生中能够时常想起的情景,还有那些能够时常挂念的人和事,我们的人生还寂寞吗?

其实,与玉米有关的童年趣事还有很多,除了以上一段小插曲外,还有许许多多难以释怀的琐碎记忆,在此,就让我再挑拣一二娓娓道来。在农村老家里,依稀记得各家各户的麦子全部拉到麦场,大概就到了七月底,在麦场里晒几天后,就开始碾场。碾场对大人小孩来说,都是一件兴奋喜悦的事情。大人们的兴奋是因为辛苦了一年的庄稼,经过一番烈日酷暑的劳作后,丰收在望,终于可以颗粒归仓了。孩子们的兴奋,那就是与玩耍和偷着煮玉米、烧玉米有关的事了。

近年来,农村生活条件好,只要麦子收到场里,顾不得休息,农民人便用打麦机(脱粒机)三下五除二收拾回家。如果通往麦地的道路宽敞平坦,地理条件相对更好一点的,直接叫来收割机,割麦、脱粒全在一顿饭的工夫搞定,省力、省时又省工。但在那个年代,割麦、拉麦全靠劳力,碾麦更是一场浩大的工程,往往一个麦场的所有农户联合起来,今天一户,明天一家,挨上谁家,大家都齐上阵帮忙。从摊场、碾场、翻场、挑草、扬场、装拉麦袋,需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

每当这时,我们天天跟在大人后面,抱麦件、用杈挑麦草、跑腿取东西,等拖拉机师傅碾完一个来回晒场的空当,我们便在麦场里翻跟斗,滚圈圈,相互之间扔麦草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从场周围的玉米地里,偷偷掰几个还未熟透的玉米,趁着拖拉机师傅加完水休息的机会,把收拾干净的玉米放进水箱里,等到师傅碾完下一场返回时,再偷偷从水箱里夹出煮熟的玉米,躲在麦垛后面,美美地饱餐一顿。

八十年代中后期,农村使用的都是手扶拖拉机,油箱水箱在头部,为了降温散热,水箱体积设计的比较大,里面一次放四五个玉米都能装下,放取也方便。碾场时费水费油,产生的热量又多,半个小时就能煮熟一箱玉米,一个来回下来就要加水。不像现在都是四轮拖拉机,油箱和水箱都在头盖子下面,散热系统比较好,耗水量也小,所以不能在里面煮东西。

在水箱里煮东西,并不是我们孩子们的发明创造,在那个年代,师傅们出远门常在里面煮鸡蛋、洋芋来充饥。每到碾场时,师傅需要回家取东西或零部件,三伏的天气酷暑炎热,大人们懒得动弹,便打发我们这些“毛调子”跑腿,好处就是给我们煮玉米,我们也乐意接受,一趟回来,顺路掰几个玉米棒子,既解馋又解饿。

在我们农村,当时虽然家家户户都不太富裕,但从玉米地里掰几个棒子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不糟蹋庄稼,他们是不会追究的,就算你掰的时候被主人发现,最多也是吓唬几句。大人们碍于面子不愿去做,就打发我们去做,有时我们掰回来了,他们表面上骂几句,等到煮熟了,却抢着和我们分享美味。

在此,请读者们不要误会,那个年代的农民人思想都很纯洁,千万别与“偷”字结合。其实,农民人的包容、朴实和善良,也就表现在这方面,不像现在的势利年代,瓜田李下,些微动作,就被渲染得淋漓尽致,一棒子把人打死。当时的那种香啊甜啊,别提多诱人,多陶醉,多令人神往,简直能把人的心都馋出肚皮来。往往是一个玉米棒子从头到尾都啃秃了,还要把表面的汁水也吸个精光,最后不忘抹抹嘴巴,把粘在指头缝和嘴角周围的玉米渣也吃个干净,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玉米棒子咋就那么香,那么有味儿。如今,我们天天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却老是提不起胃口,找不出食欲,完全没有了当年一个玉米棒子带来的精神和劲头。

收完麦子,接下来就是晒麦耕地,总之一天到晚就是闲不下身来。在人们忙忙碌碌的劳作中,秋的脚步不知不觉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八月份的天气,还是炎热得厉害,这时的坡上坡下,田间地头,除了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景象,替而代之的,还是成块充满生机活力、碧翠如茵的绿色。此时,成片成片的洋芋蔓上,缀满了白的、粉红的或蓝色的小花;鼓着圆圆大肚皮的豆角,要把长长的支架压垮撑破似的,你挤我,我挨你,挂满枝梢。

然而,最让农民人感到高兴的,还是要数玉米了,你看一排排一列列高大挺拔的玉米秆,整齐地站立在一垄垄的塑料膜上,头上插满了漂亮的“翎子”,身上挂满了又大又鼓的玉米棒,棒子前端肥硕结实的小脑袋,在玉米叶子的遮挡下,还是经不住阳光雨露的滋润诱惑,早早地脱去层层包裹的美丽的绿衣裳,涨着金黄色的圆嘟嘟的笑脸,睁大眼睛,顽皮地观察着农民人来来往往的一举一动,尽情地享受着每一天的快乐与开心,惬意与幸福。

离开学还要一段时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地里也没有多少活让我们可干。但我们不像现在的孩子,整天呆在家里看电视玩游戏,况且那时村里只有一两台电视机,白天人家忙活不好意思去,一般都是晚上挤在院子里看。九十年代初期,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里还喂养着牲口,不是马、骡子、驴,就是大黄牛。

我家地少,父亲工作忙不常回家,我们姊妹三人也都在上学,平时只有母亲一个劳力,所以没有养牲口,每到耕地种麦时都花钱请人帮忙。就这样的生活状况,母亲还是喂了十几只鸡和一头大肥猪,为了减轻母亲的劳动量,我们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假,每天都要帮母亲挑(拣)猪草。

家里我最小,其它活干不了,就只能天天挎个篓子,跟在稍大点的孩子后面,满山遍野地挑草。这活我也乐意干,毕竟这样不用天天拘束在家里吃闲饭,更不用从外面疯上半天回来,还要挨家里一顿教训。另外每天出去,还有更大的好处诱惑着我,年少的我何乐而不为?

平日里我贪睡,每天早上起床,还来不及洗脸,邻居伙伴就叫我赶紧走。我胡乱抓把脸,背上一片馍,挎上父亲特意量身为我编制的塑料篮子,慌里慌张就往出跑。待我气喘吁吁赶到坡底,他们早已赶着自家的牲口,爬上山坡悠闲地歇脚。如果赶不上他们,我也不急,顺着山坡两边的庄稼地,抓紧时间挑猪草。

割完麦的地里,一般没有好猪草,洋芋地里我个子小,缠在里面挑起来裹脚,平时总是钻进玉米地里,顺着空行子往里挑。玉米地里雨水养分足,密密麻麻的叶子,遮挡住了烈日的暴晒,草长得格外旺盛。苦苣、芨芨菜、马刺杆、野棉花叶、茴菜、车前草、野麦蒿……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菜,种类繁多,长得比麦茬地和地埂边的草嫩,我几乎每天不用费吹灰之力,从早上八点挑到九点多,下午三点挑到四点多,就会挑满满两篓子猪草。

到吃饭的时候,沿路又捎带着挑一些,瓷噔噔地压满篮子,几乎都没有了放手提的空间。在剩下的时间里,我们总是跟在大孩子后面,疯了似的胡跑乱玩,或者和我年龄相仿的伙伴,不是满山遍坡追逐着打土仗、藏娃娃,或在山坡上的树林子里,摘剩余的毛桃、硷子、杏、石枣、面梨、酸啾啾吃,就是上树掏雀,下河摸鱼,偶尔到附近苹果园,或某家人房背后的梨树上,摘几个酸酸涩涩,还流着绿汁尚未熟透的果子吃。在挑猪草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既放纵了自己的玩欲,又满足了自己贪婪的口福。但这些不是我们孩子们的主要节目,让我们最着迷、最留恋的活动,就是和大孩子们偷着烧洋芋、玉米棒子吃。

每天下午四点多,吃饱了草的牲口,拖着沉甸甸的大肥肚,迈着悠闲的步子,三头一堆,五头一群,挤在一起或窃窃私语,或相互嬉戏,或漫山遍野地结伴晃悠。在斜阳余辉的映照下,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格外怡然自得,洒脱悠闲。这时大孩子们把我们分成四组,一组打发到附近林子里捡干树枝,顺便铲回几堆风干了的牲口粪;一组负责到山头的洋芋地里刨几窝洋芋;一组到坡底的玉米地里,掰回一些熟透的玉米棒子;最后一组负责照看满坡散布的牲口,严防贪嘴的驴或骡子吃了人家庄稼,或趁主人不在撒欢跑丢了。他们则选个比较避风向阳的地方,或在地旮旯挖个坑,或在崖边的角落掏个洞,把刨回来的洋芋埋在坑里,上面架起干树枝,点起火,等黑烟冒过后,再把玉米棒子用准备好的铁火钩,挑在大火上烤。遇上柴多人少时,火太大,玉米棒子一不小心烤得乌黑,远远闻起来有一股浓浓的焦油味,但我们照样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遇上柴少人多时,玉米棒子烤得半生半熟,咬上去一股子白水,甜里带着厚重的面腥味,我们也照吃不误,似十年八辈子吃了一顿大肉,或似叫花子遇上了燕窝海参、大鱼大肉般,样子既可笑又狼狈。

依稀记得,上一二年级时,每次我的任务是看牲口,我从小瘦弱,遇上调皮的小骡子小毛驴,或是发情的大马驹,任我满山满坡追赶,就是追不上,就算追上了也不敢靠近,远远扔上两块土疙瘩,能赶回群便罢,若赶不回群,还得回去搬救兵帮忙。

稍大一些后,我的任务换成了拾柴禾,捡干牛粪,偶尔也打发出去刨洋芋掰玉米,我打小不喜欢吃洋芋,每次只要玉米棒子吃,有时大家分的吃不过瘾,回家趁做晚饭的机会,还要再烧一个解解馋。到我上了初中的时候,已经发展成野外活动的主力军,有时烤玉米洋芋吃腻了,心里不满足,便组织一帮人下河捉鱼,完了这个偷偷从家里拿上锅,那个偷偷从家里带些油盐酱醋,把锅支在山上炸鱼吃。

还记得有一年天旱,我们拿着铁锨,把不太宽的河,用树枝和生地埂闸了一条又高又宽的坝,我们拿着脸盆、水桶捉了好多好多鱼,一次吃不完,又不敢拿回家,就藏起来吃了好几天,最后坏掉扔了的都要多半桶子。

最让我们自豪的是,那次闸的河,竟使下游两三天没淌水,上游好多洋芋玉米地被水淹了,后来人们才发现原因,我们也便成了附近几个村子公认的“捣包蛋”,一直到前几年我工作了,偶尔回老家转亲戚,乡邻们提起那事,还连连唏嘘为之叹服。以上提及的事,全当陈年烂蓖麻破谷子的故事了。但说句实在话,当年我们不知道就咋那么馋,那么空肠,那么顽皮啊!

太阳一升一落,白昼过去,夜晚来临了。月亮一出一没,黑夜过去,新的一天又将到来。当孩子们还沉浸在烧玉米棒子带给自己内心愉悦快乐的同时,秋在人们的眼皮底下偷偷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开学了,孩子们不得不收敛起玩疯了的心,极不情愿地上学去,山坡上也暂时失去了往日的喧闹,偶尔几头老黄牛在山坡上“哞哞”地转悠,却早已不见了青烟裹山头的嬉戏景象,此时人们又忙碌着准备农具,再次向满山遍坡的玉米挥镰“开战”。

当秋风把山川田野逐一摇醉时,玉米熟了,叶子黄了,秸秆也如一位年少无知的孩童,经过风风雨雨的锤炼,显得深谙世事,老练精干。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尽情地张扬自己的个性,彰显自己青春的无穷魅力。哗啦啦…哗啦啦…又是一阵秋风吹过,挂满棒子的玉米秆,迎风摆动,急不可耐地期待着农人挥镰收获。

云朵奔涌着,把一缕缕七彩光线尽情地倾洒在玉米地上,似月光形成的一道道水流或者瀑布,远远望去犹如万千条美丽的弧线,在这片充满生机活力的田野上,溅起片片素雅柔美的白光。薄薄的雾霭,淡淡的清幽,素净无尘,清凉微漾,宛如一片漂亮的乳汁融聚的月光湖,给人一种温馨、恬静和幸福的感觉。

转眼间,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来临,鸟儿低旋在玉米上空歌唱,玉米和人们仿佛一起进入晨光。于是,各家各户磨快了镰刀,拉上架子车,背上背篼,挎上篮子,迫不及待的来到自家的玉米地里,经过一番挥汗如雨的劳作后,大片大片的玉米倒伏在地上呻吟着,泛着热气、绿汁和青草味道,摞满田间地头,装满驴车马车,然后一趟连着一趟,高高兴兴地运回家里,撒满房前屋后,堆满厅堂院落。

在接下来的日子,不等散发着泥土气息的准玉米棒子晒干,人们便坐在棒子堆前,一边拉着家常,聊着收成的好坏,一边剥去玉米身上层层包裹的漂亮外衣,只留三四个或四五个叶瓣,方便后面结辫上架。几天以后,人们眼前成堆的准玉米棒子逐渐减少,替而代之的是露着黄澄澄、金灿灿饱满颗粒的玉米棒子。满脸喜悦的农民人,又从房屋背后搬出马鞍式或三角架式的玉米架子,找个庭院里通风敞亮的角落支起来,然后把一个个脱去外衣的玉米棒子,三个一把、五个一簇,顺着架子上的钢丝绳,一个挨着一个、一簇挤着一簇,攒成金光闪闪,光芒四射的玉米串。

半夜三更,为了严防老鼠顺着架腿爬上去,偷吃玉米,还不忘在腿脚根部,绕上一圈特别棘手的马刺杆草,或用塑料纸围一个五六十公分长的绑腿。虽然预防工作很扎实,也难免滑嘴利齿的老鼠,偷偷摸摸爬上架子,咬得玉米屑在架子下面到处都是。如果某户人家的玉米棒子少,他们便顺势挂在房前屋后的槐树、梨树或杏树杈上,或者直接架在院落周围的砖墙上,既省力又实际。此时,村庄便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顺着山坡地头和树木空隙远远望去,村庄被一绺一绺的金黄点缀,别是一番西北农村独特的秋收景致。

万物成熟,硕果累累。五彩斑斓、美丽迷人的深秋,是春华秋实收获幸福的季节,带给人们的更是心情的愉悦和丰收的喜庆,富含诗情画意和浓厚的北国风味,美不胜收,令人如痴如醉。带着恋恋不舍和无法释然的情感,清凉醉人的金秋转眼过去了。

数周之后,一场白皙透亮的鹅毛雪花,在人们期待的眸子里轻轻洒洒地漫天飘过,冬的脚步不知不觉来临了。玉米攒静默在小院里,紧紧偎依着村庄,偶尔也在冬日的阳光下轻轻地打着盹儿。更多的时候,却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在暖洋洋的阳光抚慰下,蹴在庭院门口或墙院角落,披着金色外衣,头戴织满“寿”字的黄绸缎帽,注视着乡村,温暖却不失生气。

几场更大的雪花飘过,那些金黄醇厚的玉米攒被雪花完全覆盖,与山川大地房屋树木融为一体,尽情地谱写着冬日的恋歌,优美恬静、凝重缜密,犹如潺潺流水般掠过人们的心底,深含疼爱与怜悯,被如影随形的热情强烈地包围起来,欲罢不能。尤其是雪化后,雪水顺着玉米棒子流下来,结成锥形的冰棒棒和冰凌子。偶尔淘气的孩子走过来,用手轻轻地捅下来,唆在嘴里品尝,或是摔在地上,让它碎成一片一片,总能换来许多一惊一乍的笑声,却不小心惊起了躲在玉米架背后贪嘴的麻雀,扑啦啦一声,便飞得无影无踪,没了痕迹。

经过整整一个冬季的沉静之后,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气温逐渐回暖,玉米攒也就走过了冬眠的终点。离下地还早的农民人,把成串的玉米摘下来,坐在火辣辣的热炕上,一个棒子一个棒子地搓下玉米粒,然后摊在院子里,晒干后装进口袋,放入库房。等到用的时候拿出一两袋,磨成酥滑细腻的玉米面,做成馓饭、搅团、拌汤、锅塌馍、玉米粥等花样繁多、香甜美味的食物。香气顺着橱窗窜出院落,穿过房前屋后、场院树林,并在袅袅炊烟的陪伴下,香透了整个村落。

特别是到了“二月二”、“五月五”等农历节日,我们装上几缸子精心挑选的玉米粒,拿上柴禾、糖精、布袋子,来到村头的东明家,架起爆米花机,随着“砰——砰——”的爆米花声响起,全村都弥漫着浓浓的爆米花香,节日的欢快喜气,立即在孩子们的幸福笑声中荡漾开来。

在那个生活条件还不太富裕的年代,也许在孩子们浅显的认识里,在玉米地里的玩耍、烧玉米棒子、爆米花等简单的事情,就是我们最大的生活乐趣,也是童年生活中记忆最深刻的生活细节。但是,玉米对于乡村的大人们来说,却有着更深刻的记忆和理解,从四季轮回、春播秋收,再到三餐充饥、养家糊口,无不包含着对生存的丝丝敬畏。那一垛垛高大结实的玉米串,一个个丰润饱满的玉米棒子,里面不知浸透着多少汗水和付出。

岁月如梭,时光似箭。恍然间,往事如烟,越来越淡,越来越依稀,但生活的味道越发厚重有味。一年四季,风里来雨里去的乡亲们,面带金黄黝黑的笑容,行走在田间地头,辛勤地劳作,默默地耕耘。再苦的日子,有了玉米这些农作物的交替成熟和丰收,生活就有了滋味和盼头,生命也在这零星琐碎的感动中,越过越瓷实,越过越踏实、幸福……

站在窗前,我还在回忆着一个个与玉米有关的童年往事,电饭锅“噗哧噗哧”掀起盖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过头,我看到水已经漫出锅沿,流得桌面到处都是,我赶紧拔去电源,用抹布擦去桌子上的水,再用筷子翻动了一下玉米,顺便小心翼翼地捡起一个尝了几粒,玉米已经熟透了。

返到客厅,我收拾完东西,再次来到窗前张望,夜已深了,蛐蛐也合上喉咙回家睡了,天空中除了月光似流水,轻轻地照在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楼塔之外。我打开窗户,邀清风与明月一同来家里做客,然后轻轻地关上窗户,把它们热情地招待,留它们今夜与我做伴,共同分享生活的幸福与快乐,直到天荒地老……

〔作者简介〕白尚礼,甘肃天水人。第三届全国“书香之家”获得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天水市秦州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主要作品有散文集《泥土的声音》《泥土的味道》等。其中,《秦州皮影戏(节选)》入编上海六年级上册“语文主题学习”课本——《艺术百花园》。部分作品编选《华夏散文经典》《中国散文精华》《中国当代散文作品精选100家》《中国美文:21世纪十年精品选编》等。

来源:原创作品,推荐发布!

编发:@读书与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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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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