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正青年时期的几篇书评

1934年邵循正在法国留学时摄。

邵循正先生(字心恒,1909—1973)是治蒙元史、中国近代史的学术大家。1926年秋,他与二弟邵循恪一同考入北平清华大学政治学系,主攻国际法和国际关系。1930年,邵循正升入清华研究院改习历史,师从蒋廷黻(1896—1965),专攻中国近代史,1933年毕业,所著硕士学位论文《中法越南关系始末》,以清华大学研究院毕业论文丛刊单行本印行,为其成名之作。

今人对于邵先生的了解,多瞩目其史学研究成就,却几乎忘了他本科是政治学系的学生。政治学是他和弟弟当时主动选择的科系。查大学时期,他已在《清华周刊》上发表过诗文和译作,包括纪念早逝的同学王善瑾的吊诗和歌咏校园军训生活的“竹枝词”,“译诗三首”则为英国浪漫诗人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邵译“威士威斯”)诗作《虹(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 及莎士比亚《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第二幕之“短歌二章”,可谓其不俗文学趣味和外语能力的表现。研究生阶段,又陆续发表有关欧美国际法、社会学以及国际政治学说的多篇译、述作品,可以反映他经过大学专业学术训练取得的初步成绩(包括:《物理与政治新论》,《新民半月刊》第1期,1929年;《拉斯基与罗素之政治多元说》,《政治学报(北平)》第1卷 第1期,1931年;《傅斯德论美国外交官》,《清华周刊》第35卷 第3期,1931年;《社会学派最近之发展及其将来》,《建国月刊(上海)》第4卷 第3期,1931年)。这些文字虽然基本属于译介层次,还谈不上创作,但难能可贵的是,作者不仅在学术上有宽阔视野和敏锐感觉,而且还能做一番以简驭繁的工作,特别体现一种“综合”眼光。细读这些文章后,不能不承认,年轻的邵循正对于西方社会科学前沿知识的吸收、综合能力,是相当惊人的,这与蒋廷黻在清华历史系倡导的“历史与社会科学并重”“西方史与中国史并重”“考据与综合并重”的取向高度契合(参详拙文《邵循正先生的几篇佚文(1949年前)》,《中国文化》2020年秋季号)。

1933年,邵循正从清华大学研究院毕业。他听从导师蒋廷黻的安排,在1934初出国留学,赴法国巴黎法兰西学院,跟随伯希和(Paul Pelliot)学习蒙古史,开启学术生涯新的阶段。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清华的最后时期,他迎来了一次学术爆发的小高峰。除了《中法越南关系始末》一书顺利告成,并纳入出版计划,还在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等国内主流学术评论平台上发表多篇书评,评论的对象中、外著作兼有,而评论的作者中甚至不乏傅斯年、陈垣这样久已闻名学界的大人物。发表目录如下:

(1)《评王光祈译〈西藏外交文件〉》,《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37期,1932年7月18日,第8版;

(2)《希山老人遗诗》,《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66期,1933年2月6日,第8版;

(3)《评陈垣〈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考〉》,《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71期,1933年3月13日,第11版;

(4)《评傅斯年〈古代之东北〉》,《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78期,1933年5月1日,第11版;

(5)《介绍与批评:A.F.Legendre La Civilisation Chinoise Moderne(1926),Payot,Paris,2981p》,《清华周刊》1933 年第38卷第12期。

这一年堪称邵循正的“书评年”。

《评陈垣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考》,《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71期,1933年3月13日

《评傅斯年东北史纲第一卷古代愚以为译文固不宜滥取,原文应尽量利之东北》,《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78期,1933年5月1日

《西藏外交文件》(上海中华书局印行,1930年4月)是译者王光祈(1892—1936)在德国游学期间所作的一项工作,内容译自英人Sir Charles Bell所著之《西藏之今昔》(Tibet Past and Present,1924),“皆系与西藏直接的或间接的有关之重要文件”。据译者序言,所译文件十三件的范围,“自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吐蕃入寇长安一役起,至民国三年(1914)中英藏会议解决西藏问题止,不但对于研究中国近代外交、留心解决西藏悬案之人甚有价值,即对于专治古史者,亦当不乏兴趣”(中华民国十八年八月三十日,王光祈序于柏林国立图书馆中)。

按原书著者Charles Bell,号称“西藏通”,曾任英国驻扎哲孟雄政治委员、英军所占藏地行政长官、西姆拉会议英国全权代表之藏事顾问以及英国外交代表等,“居于印藏边界者,前后总计十有九年之久,实为英国之‘西藏通’,因此彼所著之《西藏之今昔》一书,在欧洲甚有名”(见卷首“译者序文”)。译者“因恐读者对于各种条约之产生原委,或有不尽详悉之处”,又参考《旧唐书》《新唐书》《卫藏图识》《西藏图考》以及近人王桐龄著《东洋史》、陈崇祖著《外蒙古近世史》、德人O.Franke著《列强在东亚1894—1914》各书,撰成“译者导言”七章。

该书于1930年由中华书局刊行。因收录者多系历代涉藏“纪功碑”“联盟碑”及章程条约文本,有一定史料价值,并配合当时民间“今欲巩固边防,开发西藏,非先废除一切条约不可”的呼声与需求,此书引起不少读者的重视(《介绍新书:〈西藏外交文件〉(王光祈译)》,《图书馆副刊》第7号,1930年10月16日)。但邵循正读后却“颇感失望”,遂作文评之,笔锋所向,毫不客气:

史家最基础之工作为审定材料,今于一极其普通之史料,乃发生极大之错误,全书尚有何价值可言?论其译法,则信雅达三标准,均无足取。Bell不习吾国历史,铸此大错,尚可原谅;王君不但不能加以辨正,且从而绍介之于国人。果使学子根据此文,研究西藏历史,则得一“唐太宗曾王西藏,且与英人发生交涉”之结论,或“《周礼》中之春官即系驻藏大臣”之说,甚属可能,吾人虽百计求为王君出脱,不可得矣。

邵循正不仅订正“书中笔误数事”,甚而质疑译者缺乏“审定材料”的能力,“译法”全无足取,以讹译讹,可谓全盘否定;文中列举“原文具在”的“乾隆五十七年平廓尔喀后御制之《十全武功记》”,指出译者乃从藏文、英文辗转翻译,全异本来面目,堪称“译学界空前之大笑话”。面对如此犀利的批评,王光祈亦难为讳,投书《大公报》表示“不胜感佩与惭愧”,“将来该书如有再版机会之时,仆当商诸书局方面,将《十全武功记》原文刊入,并志先生指示之厚意”。他痛快承认:“仆所译各书,皆系通俗性质,固非先生所谓‘伟业’。因此之故,‘根本可以不译’之文件,竟翻译之;‘根本可以不作’之导言,竟编著之。其意无非为先生以外其他对于藏事素无研究之人而所作也。” (《与邵循正君书》《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48期,1932年10月3日)

王光祈本人虽然自诩“弟本来是研究外交,因欲研究外交,故极留意世界大势”(《致君左》1919年6月1日),但并非专业的历史研究者,他承认:“仆之专业,系在研究音乐历史,惟以国命危殆之故,间亦拨冗翻译外交史料七种,供国人参考,……其取材系以当时直接参与该役者之著述为限。仆之为人,最喜‘笨干’。近又不自量力,为中华书局编译‘国防丛书’,业已译就军事书籍数种”。(王译“中国近代外交史料”七种,即《辛亥革命与列强态度》《李鸿章游俄纪事》《瓦德西拳乱笔记》《美国与满洲问题》《三国干涉还辽秘闻》《西藏外交文件》《库伦条约之始末》均收入四川音乐学院、成都温江区人民政府编《王光祈文集·中国近代外交史料译文卷》,巴蜀书社2009年)

王光祈于海外游学之际,撰作数种史料译著,多关涉“吾国研究近代外交史者”,且专取“当时直接参与该役者之著述”,即今所谓自传、回忆录之属,题材引人瞩目,兼以不乏“史乘中最可宝贵之材料”,在民国行销一时,乃至今日仍有不少读者。在邵循正这样的“学院派”史家看来,外行率尔操觚,不通史法,多有可议。不过,在收到译者态度诚恳的来函后,他收起年轻人的外露锋芒,反为其“虚怀雅量”折服,复函又为改正疏误数条,表示:“英人贝尔之误,先生已指出之;先生之疏,实沿《卫藏图识》数语之失。惟国内近日关于西藏之应时著作,沿先生下而一误再误者,以仆所知,已不少其人。尊著再版时,愿急为改正。”关于前次书评火气太盛,也做出道歉与说明——

国内出版界风气日以漓坏,坊间触目者,十九为投机作品,摽窃割裂、数典忘祖者,更仆难详。先生旅外久,恐不知此情状耳。仆为文评尊著时,适有所感于中,快意发之,遂不觉词气之间,多所触犯,尚希鉴宥!

针对王译“快意发之”的评论,是目前所见邵循正最早正式发表的史学书评,老练的行文透出年轻学人新锐之气,也体现了现代历史学训练的成果。批评者与被批评者往返答辩,均揭载于同一大报的学术副刊,从中可窥民国学术生态之一斑。

《评王光祈译〈西藏外交文件〉》,《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年7月18日

“希山老人”,即罗幼山(1866—1931),别字师扬,晚号希山老人,广东兴宁人。早年在家乡倡办新学,以革命学说启沃青年;民国后,历任广东临时省议会议员、广东临高、澄迈及福建连城等县知事、兴宁县长等职。(关于罗氏生平事功,可参梁敏玲:《清末民初粤东地方士绅与社会变局——以罗师扬(1866-1931)为个案》,《罗香林研究》,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8年)1931在籍逝世,其遗诗由子罗香林(1906—1978)整理付梓,题为《山庐诗存》,列入“希山丛著”刊行。《希山老人遗诗》一文为邵循正谈艺之作,称道“先生之诗,以气为主,以物为宾,以文为兴,以律为御,故所作一气呵成,毫无牵强,而清新俊逸,醇厚浑成,深得诗人之旨”。文中颇贯彻“论诗必先论其人”之义,能点出罗诗蕴藉深厚之所由——

先生夙邃文史,曾编著《东亚各国史讲义》及《罗氏族谱》等书,皆精善。于声律造诣尤深。其论诗谓先宜体验物情,充实元气,然后可以语创作。故其品格之方严,践履之笃实,诗如其人,殊可为目下坛坫习气,骛玄妙、贵机巧,始以浮滥,终于溃败者,痛下针砭。先生壮年愤世,奔走革命,抱经世之学,其伤时忧世之怀,一一托于吟咏,故材料切实新颖,格律谨严稳当。

按罗幼山于宣统三年(1911)应丘逢甲之聘,任广州广方言学堂文史教习,自编《亚洲史》、《中国近代史》讲义,为“国内最早传授亚洲史及外交史的先导之一”。其子罗香林为邵循正的清华同学,1926年入清华历史系,1930年升研究院,师从陈寅恪专治唐史与百越源流问题。对于“希山老人”,邵循正因专业关系,得读其书,因同学关系,复识其人。品诗论典之作,在他读研究生以后是少见的,或有为老同学尊君遗作表彰而推介之的因素(本文附识:“先生累年奔走,所作有不自珍惜,散佚遂多。香林君加意蒐集,先汇成此帙与世相见,其笃视先人手泽之孝思,与此集可谓相得而益彰。本集非卖品,愿读者可直接函询广州小北路史巷十六号一楼罗寓,或尚有藏书云。”),然谈艺之文,偶一为之,也有不少闪光之处,透露作者不凡的文史素养。

《雍乾间奉天主教之宗室》是陈垣(1880—1971)中国基督教史研究的代表作之一,初发表于《辅仁学志》第三卷第二号(1932年7月),原文分上下两编,上编言苏努父子事,下编言德沛事,考证俱精。苏努为清太祖努尔哈赤四世孙,与其八子均为天主教徒,后获罪削籍,故《宗室王公功绩表传》不传。陈垣大量运用故宫博物院文献馆藏档案,补文献之不足,考明苏努父子奉教事实。邵循正“所欲论者为苏努事”,书评开宗明义:

按苏努父子信天主教之经过,及其获罪之颠末,中外零星记载甚多,而有系统之研究,则前此尚少所见。陈君兹作,于中国史乘有关材料,运用殆尽,其于汉译欧西教士当时简牍则断为材料本身虽可珍视,而译者不谙典制,载笔每有讹误,因辄割爱弗取,多闻阙疑,实史家应有态度也。虽然,愚以为译文固不宜滥取,原文应尽量利用。关于苏努事之史料,外人记载可以补汉籍之谬误罣漏者甚多。质言之,西文材料于质、量两方,俱非现有中文材料所述远甚。若以译文讹谬,遂全弃弗取,则因噎废食,狭蔽之病,虽贤者不能免也。

陈垣治学所长,在于对中文史乘“竭泽而渔”,综合利用,但不能直接使用西文材料,对于感觉不可信的译述资料,也未查核译文与原文差别,而径取“割爱弗取,多闻阙疑”的态度。这在邵循正看来,实际忽略了“译者”因素,不免“狭蔽”之弊,文中指出,“苏努诸子获罪原因,教会史中言及之者,多隐约其词,其误谬处已多如陈考所指,惟其所以致误之因,则文中尚未提及”。他充分发挥外语特长,能够在“质”“量”两个方面直接比较中西文材料,揭示因“译者不谙典制”而导致的史料讹误,同时发掘教会文献的史料价值,在诸多细节处订正或推进了陈垣的研究。此文附记:

此文成于去年(1932)夏间,以本刊稿件拥挤,迄今始得发表。最近通报(1932,106-108)载伯希和Paul Pelliot跋《俄藏中文手卷数事》,中有《古今敬天鉴》一书。……伯希和又谓关于苏努史料,西方记载多极珍贵者,惟名字极紊乱,有待乎中文史籍之参证,所见甚是。惟当时未见陈考,故有斯语。今读之,亦击节叹赏了。

同时期发表的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论文披露的资料,恰可以帮助考订“苏努诸子中最早信教之人”,提示了“西方记载多极珍贵者”,此种中、西文献比勘参证的观念,正与书评宗旨契合。邵循正对于国际前沿研究的即时追踪以及敏锐把握,体现了学术“预流”的能力,他在出国之前,已与将来师事的伯希和有了一段文字缘分。

“九一八”事变后,傅斯年(1896-1950)意识到“东北问题”为当务之急,自谓“自辽事起后,多日不能安眠,深悔择此职业,无以报国。近所中拟编关于东北史事一二小册子,勉求心之所安耳”(《致王献唐》,1931年10月6日,《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103页)。所说“小册子”,即《东北史纲》。他邀集方壮猷、徐中舒、萧一山、蒋廷黻等少壮学人,拟以现代方法编撰一部东北通史,驳日人“满蒙非支那领土论”,以促国人“酣梦”醒来。傅斯年执笔之《东北史纲(初稿)》第一卷《古代之东北》在1932年刊行(傅斯年:《东北史纲(初稿)》第一卷《古代之东北(自最初期至隋前)》,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民国二十一年十月初版)。因限于“持东北事以问国人”的目标和“仓促属稿,只具间架轮廓”的客观不足,《东北史纲》行文难免“纰缪疏漏”,刊布伊始即引起学界热议,并遭郑鹤声、缪凤林等人严厉批评(郑鹤声:《傅斯年等编著东北史纲初稿》,《图书评论》第1卷第11期,1933年;缪凤林:《评傅斯年君东北史纲卷首》,《文艺丛刊》第2卷第2期,1934年)。

邵循正书评指出“傅书重要结论颇多,有甚精审者,有材料未充者,间亦有可商者”,虽有若干商榷,但主要从正面立论,对傅著评价不低:

处今世言古史,难矣。言古史而及三代以降,六朝以往,障塞之外,荒徼之域,于民族部落,则溯其流别,详其升降,于风俗文化,则析其同异,揭其渊源,且经以时代,纬以方位,使数千百年湮晦灭绝之事迹,粲然复见于一卷之中,如傅君之作者,此非其事更难,而其业更有足称者欤?

文中表彰傅著出彩部分,不吝赞许之词,如第三章考定两汉魏晋之东北郡县,证明燕秦东向已据朝鲜半岛沿黄海之一大部,邵循正认为“此实中国在东北政治势力之首章信史,作者考证议论,俱极精彩,足徵其用力甚勤,非率意操觚者可议”,即使本章所附“东北郡县沿革”一表“取材间有欠精细者”,也无伤大雅,“兹不具论”了。他对于傅著的欣赏,或引起共鸣之处,多不在该书具体观点,而是研究方法。如第四章论西汉魏晋之东北属郡,论其表述特点为“集录有关史料,编次排比”,看似平易,却很能体现新派史家的治史手法:

余谓傅君此法,不知之者以为敷衍篇幅,知之者当服其谨慎。治国史稍有经验者,于史料之散漫,蒐讨之艰难,盖有同感。时代愈远,材料愈稀少而散漫愈甚,则史料之集录,实为不可缺之举,傅君自言“此等古代史料,分解则或得胜义,重编则不易存疑,如徇读者之便而有损史料,亦事之最不幸者”。避简趋繁,以存史料之真,读者幸勿忽视焉。

这番“避简趋繁”的议论,与傅斯年“我们要看的史料越生越好”“每一书保存的原料越多越好,修理的越整齐越糟”(《史料论略》),陈寅恪“讲历史重在准确,功夫所至,不嫌琐细”(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中华书局,2010年,第146页)等说法,实多相通处。虽然这里尚有史料、史著的细部区分,但总体而言,邵循正在清华训练养成的史学观,仍偏于北大、史语所代表的新史学一线。他对于《东北史纲》的许多看法,不乏史学批评的卓见,但毕竟不同于郑鹤声、缪凤林这些来自对立阵营的“新派史学的批评者”。

关于邵循正看待《东北史纲》的态度,除了傅斯年是老辈、二者治史观念相通等影响外,他的老师蒋廷黻是合撰者之一,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书评末一段话可供参看:

《东北史纲》原定五卷,第一卷即此书,第二卷为《隋至元末之东北》,第三卷为《明清之东北》,第四卷为《清代东北之官制及移民》,第五卷为《东北之外交》,闻均由专家分任撰述,第二第三第四卷均未出版。第五卷执笔者为蒋廷黻先生,其书之上篇(包括顺治至咸丰朝),已先由《清华学报》第八卷第一期发表,题为《最近三百年东北外患史》,关心东北问题者,当以先睹此文为快也。

邵循正评A.F.Legendre著La Civilisation Chinoise Moderne(中国的现代文化)一文,刊于《清华周刊》(1933年第38卷第12期)“介绍与批评”一栏。原著为法文书,作者Legendre博士,法国人类学家,曾经旅华多年,根据对华风土人情的经验和观察写成此书,1926年在巴黎出版。邵循正原以为“他和中国文化,的确有长期接触,所以我相信他的结论,他的拟议,比一般外人谈华的空论,一定要来得高明一些”,不过,结果让他大失所望——“打开他的书一看,我们便知道所谓Legendre先生也就不过是这么一回事!”Legendre对中国现代文化的评价,“可以说是悲观到极点”,认为辛亥革命后,无论社会秩序,还是政治制度,都缺少真正进步,故断言“现代中国的文化,和过去中国的文化,只有表面的区别,没有实际的差异”。何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据邵循正分析,这与其所持“欠健全”的立场相关——

第一,“他并没有平心静气来讨论中国文化,他的态度不是一个善意批评家的态度,简直是寻衅生事的”。Legendre对于中国一般苦力们,特别表示不满,“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他曾经几次吃过洋车夫的亏。由怀恨洋车夫,而愤恨一般劳动者,由怀恨劳动者,而厌恶中国文化,诅咒中国文化。”从作者所发诸如“中国在这个混乱状态之下,自救是无望的”“救中国的责任,是要白种民族国家来担负的”“中国不可忘掉一件事:如果没有欧洲各国资本和机械的帮助,它不会有铁路,不会有现代的港口”一类言论中,邵循正读出其背后“文化论的立场”,进而批评“简直是借谈文化之名,替帝国主义行宣传之实”。

第二,“他对于中国文化的说明,把‘时’与‘地’的界限,弄得太不清了”。也就是说,Legendre著作持论缺少时间和空间的观念。关于前者,“他因为要证明他所说的话——二十年前后的中国文化是一样的,所以他不得不抹杀二十年的历史,把前后的事实尽量地颠倒,譬如他描写现代的缙绅阶级,和革命前的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关于后者,“因为他经历的地方太少,闻见很俭啬,于是往往以南方所见到的现象解释北方的事实,结果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本文最后的总评是,“这本书不但是态度不对,方法也太可笑。它对中国文化根本就没有同情心,更谈不到什么见地”。在邵先生存世著述中,如此痛快、直截而带锋芒,甚而有些恃才逞气的文字,殊不多见。此时即将离开清华园的邵循正,已经完成完整的专业学术训练,对有关中国历史、文化的西人著述,也有了相当程度的鉴别力和批判意识。所以,也有自信说出这样足够犀利的俏皮话:

一般的西洋旅行家,随便到中国溜了一次,回去就想写了一两本书,谈谈中国的文化,恐怕未免把这个工作太小觑了罢!

(作者系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戴海斌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4-25

标签:西文   大公报   副刊   清华   西藏   史学   译文   史料   中国   译者   外交   书评   批评   时期   学术   青年   材料   文化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